宁不疑顿了一下, 而后斟酌着道:“我们带的人本就折损不少, 实在没有余力再去救一个人, 且当时劫走那位小少爷的人留了人护持世子,想来不会对他不利。” 沈长龄想到别笙毫无意识的被带走的场景, 眼底爬上一丝血色, 他阖上眼睛道:“派人去找。” 宁不疑听到这句话,却没有动, 而是道:“世子可知我们此行折了多少人、京都的暗桩又毁了多少?” 沈长龄不言。 宁不疑的垂眸道:“世子可知王爷如今尚被困在京都, 说是死生存亡,危殆之间也不为过,属下以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助我王脱困。” 沈长龄听到他说的这些话, 内心升不起一丝波澜, “我想……我的世子之位还没有废去,若要教我做事便不必了。” 宁不疑听到沈长龄的话, 目光错也不错的盯着床上刚醒过来的人,不紧不慢的道:“虽是没有废去,但已经死在陵光城外了。” 沈长龄转目看他。 “在徽帝仍是徽帝时,世上便没有长龄世子,属下以为小王爷该是比我要更清楚些的。” 说到最后,宁不疑已是换了称呼。 沈长龄嘴唇抿成一线,不再说话,因为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面前的人都是不会听的。 他自小长在宫中,在豫章并无根基,既然说出的话并无分量又何必多费口舌。 “下去吧。” 宁不疑拱手道:“小王爷好生休养。” 沈长龄微一颔首。 月色自窗沿的一点罅隙漏下,叮铃铃的洒在绘有宝相花的床帐上,沈长龄望着床顶,眼神有些空茫。 每与别笙在一处时,总是觉得无时无刻都是有滋味儿的,连着整个人都活了过来,那些逃亡的日日夜夜甚至都不觉得难过,真是奇怪。 他垂下眼睑,这样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总是可以找到的。” 又过了一旬,别笙的身子总算是断断续续的好了起来,只是仍不怎么能适应边城的气候。 这里比起京都实在要冷上许多,不过是秋日,便已经让别笙出个门就想打哆嗦了。 他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端着碗筷进来的连振衣,试探性的道:“我……我可以在床上用饭吗?” 连振衣偏头看了一眼恨不得把整条被子都裹在头上的别笙,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下来。” 别笙看着连振衣严肃的神色,没敢反驳,他磨磨蹭蹭的推开被子,又慢腾腾的披上了一件、两件、三件衣裳,这才趿上鞋子,走到了圆桌。 看着男人眼角直抽抽。 别笙看着清淡的菜色,也没说什么,呼噜呼噜的吃了起来,虽然生了一场病,但一点儿不影响食欲。 确实很像小猪崽子。 连振衣在一边看着,又一次确定了心中的看法。 用完饭后,别笙跟着一起收拾。 连振衣看着他拖拖踏踏的动作,把人赶到了一边,“回床上去。” 别笙“哦”了一声,也不跟着添乱,他乖乖到床上坐着,等到连振衣忙完了,才用商量的口吻道:“振衣,我想买一些炭,可以吗?” 因着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连振衣在这里照顾,又很可能是巫庭的人,是以别笙对着他少了些拘束。 连振衣看着把自己整个儿都包起来的别笙,倒不是想拒绝,只是“边城此时还没有卖炭的。” 生在这里的人早就适应了这里的天气,哪里如别笙一般怕冷。 别笙闻言嘴巴张了张,磕巴道:“没……没有吗?” 连振衣“嗯”了一声。 别笙有些失望的垂下了脑袋,他捧着下巴叹了声气,看着可怜巴巴的。
第105章 燕脂雪(五) 因着别笙尤为惧冷, 连振衣也不好管束他,便放任他在榻上又切切实实的躺了旬日。 就在别笙养病的时候, 雍朝的铁骑已踏过边城, 在带河附近驻扎了下来。 只军中事务繁冗且纪律严明,巫庭又占了副将的位置,便不好擅自离开帐下。 待到了轮休的日子,才换上常服一路到了内城。 把缰绳扔给门房后, 巫庭径自走进了内院。 看到在院中练刀的连振衣, 稍显急促的脚步停了停:“别笙在何处?” 连振衣看到来人, 收刀垂目道:“小公子在房中尚未醒来。” 巫庭看了一眼快挂到正中的日头, 多问了一句, “他往日是何时起的?” 连振衣没替别笙隐瞒, 照实说了:“午后。” 巫庭:“……” 思及别笙惫懒的性子, 实在是生不出一点儿意外, 他在心中轻叹一声, 转目朝着连振衣道:“此行辛苦,军中之后在边城还会有一次征兵, 届时你去报名便是。” 连振衣躬身应下, 顺便将别笙这些日子以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巫庭原先还不觉的有什么,他在军中无论是遇到挑衅还是蔑视都不见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 只别笙似乎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左右他的心绪, 等听到他一连在榻上待了二十余天连门都不怎么出的时候,额角都跳了跳。 他捏了捏眉心,推门走了进去。 稍微听到一些动静的别笙用被子遮住的刺眼的亮光, 嘴里还在含含糊糊的问:“振衣, 今日用什么饭啊?” 巫庭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 “几时了还不起来?” 仍旧不怎么清醒的别笙听到这个声音却是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道:“殿下?” 巫庭转身将门关上,“嗯”了一声,他走到了榻上将罗幌卷起,挂到了一旁的银钩上。 别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仰目看着站在眼前身姿谡谡,较前似乎要高拔许多的男子,一时间有些陌生,可熟悉的眉眼还是叫别笙牵住了他的衣角,“殿下。” 他又唤了一声。 巫庭应他。 “那日殿下为何将我扔给长龄世子?” 别笙见到巫庭,并未不管不顾的高兴起来,他连思索都不曾,见到他的第一面便问出了这个问题。 巫庭垂目看着别笙攥紧了手指,没有避而不谈的意思,只是道:“一定要听吗?” 别笙轻轻点了点头,“我要知道的。” 巫庭默然一瞬,迎着别笙直白的、不留余地的目光,淡声道:“因为当时,我护不住你。” 那次秋狝,恰是大军开拔前夕,他的人几乎都被派了出去,根本就没有留下多少,连自己都是凶多吉少,何况再加上一个别笙。 让别笙跟着他,与送死无异。 他说的这样平淡,可承认自己的无能当真是一件难事,也是一件没有尊严的事,但别笙问了,想知道,巫庭便告诉他了。 别笙眼睛眨了眨,一滴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洇在枕上,“可是这样,也算是抛下了。” 巫庭抬手想要将他脸上的泪拭去,别笙握住他的手腕不给擦。 巫庭眉眼仍是那样清淡,他握住别笙的指尖放回被衾,看着他道:“若重来一次,我仍会如此。” 别笙顿时瞪大了眼睛看他。 巫庭只继续道:“你现在是活着的。” 他只在意结果,就算别笙怨怼。 别笙眼中又是一滴泪滚下,“那……若是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呢?” 巫庭看着被子里哭的跟只小花猫一样的别笙,没说什么打击的话,他眉眼蕴出两份笑意,认真的道:“我等着那一天。” 别笙将手举起。 巫庭很自然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样抬起手。 两人击掌为誓。 “可是信了?” 巫庭问。 别笙看着交在一块的手,“嗯”了一声,“我信殿下不会骗我,只是还有些气。” 巫庭一听这话就知道别笙什么意思,“你想如何?” 别笙伸手就抱住了巫庭的脖颈,往他身上扑。 巫庭也不阻他,只随他发泄。 最后的结果便是两人出去的时候,巫庭下巴上、肩膀上皆是多了几个牙印。
第106章 燕脂雪(六) 执刀立于院外的连振衣看到巫庭的模样, 眸光微讶,在他的印象中, 巫庭从来自持, 不曾有过半分越矩,实在难以想象会愿意叫人在自己身上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 心中这般思量着,只在巫庭的视线转过来之前,很快敛了目光。 巫庭并不如何关注旁人的想法, 他握住别笙的手腕, 引着人到了用饭的膳厅。 “可读过《皇帝内经》?” 别笙刚准备在巫庭旁边坐下, 就听对方开始提问, 顿时有些坐不下去了, 他摇了摇头, 回的有些没底气, “这个科举也会考吗?” 巫庭见别笙似有不安的模样, 牵着他坐下:“读书并非只为科举, 更多陶冶性情,《皇帝内经》中养生篇言起居有常, 饮食有节, 你可知此话何解?” 别笙指尖抵唇,思索了一会儿道:“是起居要有规律, 饮食要有节制的意思吗?” 巫庭“嗯”了一声。 不等别笙松一口气, 就听对方又接着道:“笙哥儿可是做到了?” 他亲昵的唤他笙哥儿,眉眼又衔了两三分笑意,叫别笙生不出半分的恼, 迎着巫庭淡如流水的目光, 虽知是自己错了,却仍是忍不住同他小声缠磨:“我每日都是午时起, 这不算是有规律吗?” 巫庭叫他说的忍不住扶了额,却又忍不住笑意,“你总归能给自己找到道理,只日后若再如此,我便要给别侍郎去信了。” 别父对别笙的课业自来看重,若是知道别笙离了家后日日躲懒,怕是能从京都追到边城。 别笙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是以听到巫庭话中潜藏的威胁时,没忍住鼓了鼓腮,“知道了。” 巫庭这才没再追究他每日睡到正午的行径。 用完饭后,直接将人提到了书房。 “这些日子以来可有读书?” 别笙:“……” 他慢慢低下了头,“不曾。” 巫庭道:“可有习字?” 别笙话音虚了虚,“也没有。” 巫庭闻言半晌没有说话。 别笙抬头觑了一眼巫庭,见他眉眼沉凝,垂了脑袋不敢动作。 巫庭指节落在案上,半晌之后道:“我欲为你延请先生,明礼通书,另你既说了要保护自己,那学上一些粗浅的功夫便很是必要,届时还需再添上一个武师父,我在时便由我来教,这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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