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笙不想理人,但也不想在学舍中与人难堪,只得忍着不愿闷声道:“我叫别笙,家中有事,便先走了。” 说完拎起书袋快速跑过了天井,等出了学堂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人追上来,这才扶着门廊松下一口气。 “公子。” 正当别笙气息未匀之时,就听前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抬目看去,不远处的人仍是一袭缁衣,半靠里巷,手上还挂了个布兜,瞧着似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别笙直起身子,有些讶异,“振衣,你怎么来了?” 连振衣走近了才道:“我听闻学堂多是午时下学,便先去在街上买了些饭食过来。” “等久了吗?” “不久,”连振衣道。 别笙看着他手上挂着的布兜,有些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振衣,今天中午是什么饭啊?” “菘菜并菌菇汤。” 连振衣在街上逛时原本是要随意买些的,只思及昨日五殿下离开后别笙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准备的精心了些。 别笙来到边城后过的糙,在京都惯用的山珍已是许久没喝过了,他鼻子动了动,果真嗅到了一点菌汤的鲜味儿,“回去就能喝了吗?” 听着别笙轻快的语气,连振衣唇边掀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嗯,不过若是冷了还需重新温过。” 别笙估算了下学舍到家中的距离,忍不住拉住了连振衣的袖子,催道:“那我们走快一些。” 连振衣垂目看了一眼被攥的皱褶的衣袖,应声顺着别笙的力道往前。 莫名带了些温顺的意味。 因着走得急,回去后松开布兜汤还是热的,且味道确实鲜美,别笙一个人就呼噜呼噜喝了小半锅。 用过饭后,连振衣让他去午睡。 别笙想到今日被那个容峤一顿笑,哪里睡得下去,他抿着唇道:“不用了,我去看会儿书。” 连振衣见别笙说不高兴就不高兴,想到了别笙在学舍匆匆跑出的事,“可是在学堂出了什么事?” 别笙:“……” 他看着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连振衣,揪着眉毛没吭声,主要是实在没脸把自己被一个小孩子说的哑口无言的事摊开。 他摇了摇头,佯作无事,“先生讲的课我有些地方不懂,想再通一通。” 连振衣看出了别笙的回避,知他不愿说便跟着息了话音。 别笙因怕他再问什么,忙抱着书袋去了书房。
第111章 燕脂雪(十一) 直到晚膳才被连振衣从书房拉出来。 稍用了些饭后又回去接着方才没读完的地方继续看。 连着多日都是如此, 半月过去总算把《诗经》没有读过的部分通了一遍,留下的幽滞之处别笙准备等巫庭回来了再问。 他在课上听的认真, 回来后同样不忘温习, 是以这些时日先生设问大都答的上来。 这日巳中,先生才讲到一半,天边便隐隐翻出了墨色,滚滚云涛倾下卷了庭外梧桐。 这雨来的实在是快, 眨眼间惊雷已厮混着急雨打在了屋檐, 沿着瓦当淅沥砸于廊下的天井。 顺着窗棂看过去, 院中瞬间多了四道潺潺雨幕, 四角的天空下, 寥落也生动。 屋子里大多是八九岁的孩子, 而这个年纪的孩子又多数坐不住, 雨势一来, 不少人的心便顺着窗子跑到了外面。 即便有先生的戒尺威慑, 也不能叫他们的心思收回多少。 容峤却是个例外,不论他人心思如何浮动, 仍是专心读书。 别笙见状, 很快也收回了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了课上。 到了散学时, 别笙并不与那些急着跑出去的小萝卜头挤,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抓起自己的书袋准备出去。 他沿着天井一侧,将书袋顶到头上小心躲着雨, 等到快要踏出庭中时, 蓦然回头望去一眼,隔着雨帘, 恰与容峤的目光交于一处。 小少年看着别笙,抿着唇,没有往常的得意恶劣样子,当发现别笙回头,立刻移开了视线,低头作出看书的样子。 别笙脚下的步子顿了顿,说不出是因为什么,他想了想,又沿着原路折了回去。 “你怎么不回家?” 容峤发现别笙回来,笑了笑,说是笑,其实也只是扯了扯唇角,“我待会儿就走,哥哥怎么回来了?” 别笙眉毛皱了皱,刚要说些什么,就看到了他被冻得泛青的嘴唇。 也是因此,才发现容峤身上的衣裳有多单薄,里衫不提,外面只一件袖口磨得发白的螺青单衣。 别笙自认不是什么好心的人,何况前几天容峤还笑话自己。 说他笨。 可看着容峤冻得发抖却忍着不愿求助的样子,脚下到底没动,“喂。” 容峤抬头看他,似是在问怎么了。 别笙捏着书袋的带子,踟蹰着道:“外面雨下的这样大,也不知有人来接我没有,你……可要陪我出去等一等?” 容峤自小便会察言候色,此时也不会看不出别笙有意相帮,可在这样的境地下,却道:“不必了,哥哥先回就好。” 别笙眉尖儿拢起,想问什么却又觉得冒犯,最后只低声道了个“好”字。 容峤没有说话。 别笙转身再度踏出了门槛,这一次没有回头了。 容峤也没再看他。 到了大门,连振衣如往常一般已经在等着他了。 别笙连忙钻到伞下。 两人正要一道离开,别笙却四下环顾一遭,见周围空荡荡的,抬目道:“振衣,你有见其他人等在这里吗?” 连振衣摇了摇头,同时将伞面往别笙那里倾了一些,“接过人的都走了。” 别笙闻言隐约知道容峤为何一直到最后才离开了,他也想直接离开,可是想到对方泛青的唇,还是停了下来。 连振衣看向别笙,“可是出了什么事?” 别笙道:“振衣,学舍附近有卖伞的地方吗?” 连振衣点点头,“自是有的。” 别笙道:“我有一个同窗,他忘记带伞了,我想去买把伞回来。” 连振衣往他身后看了眼,并不见有人出来,只也没有多问,而是将别笙放在门后,“在此等着。” 说着撑伞踏入了雨中。 北地风雨皆凛冽,不消片刻,连振衣的身影便被雨势淹没。 别笙只能不时伸着头往外张望。 好一会儿过去,连振衣才回来。 他脚上的泥泞较方才更多,自己却并未注意这些,只将新买的桐伞递了过去。 别笙接过桐伞,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手指,一片冰凉,也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 他瞬间也顾不得许多了,赶紧跑回去将伞搁到容峤手上,只说了句叫他快些回家,又飞快跑了出来。 “振衣,好冷,我们快些回去吧。”
第112章 燕脂雪(十二) 别笙一走, 学舍中便只余了一人。 容峤端坐案前,望着面前的桐伞, 尚且稚气的脸上有些不知所措。 落在衣袖的手指紧了又紧, 最后还是将伞拾起,快步踏出了门槛。 这边连振衣已是护着人回了府。 他将桐伞收起,竖在廊下,而后转身道:“公子先进屋暖暖, 我去烧些热汤来。” 雨水循着伞骨洇到别笙脚下, 他往后退了退, 抖着嘴唇“嗯”了一声。 尽管这些日子以来习武不辍, 仍是有些禁不住这里凄切的寒气。 连振衣见他面上隐隐泛青, 想起了才到边城时喂别笙喝药被折腾的不轻的自己, 他将人推进里间, 叮嘱道:“柜中有才置的绒毯, 冷的话取来先用上。” 别笙也知道自己身体如何, 是以顺着连振衣的力道进了屋。 约莫两刻钟过去,嵌了凌纹的窗隙中掠过一段缁影, 别笙下榻的功夫, 连振衣已推门进来了,“过来, 先将这碗热汤喝了。” 别笙“哦”了一声, 趿着鞋子吧嗒吧嗒走了过去,才凑近便有一股子辛辣之味窜上鼻尖。 热汤以陶碗盛着,其中还能看见几缕玉丝浮于其间。 “是姜汤吗?” 连振衣轻点了下头, “姜汤驱寒。” 别笙在圆凳上坐下, 捧着碗小心吹了吹,正要喝时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仰起脑袋,黑漆漆的眼睛里映着连振衣的身影,“你喝过了吗?” 连振衣道:“我不用喝。” 别笙却是忆起碰到他时那截冰凉的指尖,他抿了唇,将碗重新放下,“你……再去取一只碗来。” 连振衣不好反驳别笙,只得道:“公子且喝,剩下的予我便是了。” 别笙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喝我剩……剩下的吗?” 连振衣本是不想再去取碗,叫别笙这样一说好像多了些别的意味。 平素哪里有人愿意去喝别人剩下的东西,倒是听以往一道训练的兄弟说过,自家婆娘吃不完的饭都是对方吃的。 这样一想,连振衣更是不自在。 他低眉看着别笙坦然的面色,心中轻叹一声,道:“我去再取只碗来。” 别笙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连振衣想了什么,只当他是觉得这般不妥,才改了说辞,“好。” 这次要快一些,只盏茶时间不到便回了。 连振衣将碗放在桌上,“多谢公子。” 别笙把姜汤分过去一半,两人各自入口,暖意自喉间一路延伸到四肢百骸。 连振衣看着干干净净的碗底,怔了一下,蓦地想起曾在泥炉上煨着的米酒,暖且醺人。 唇边不觉牵起一个笑。 有些浅,不待别笙发现便散了。 天这样冷,别笙不很愿意去书房,稍擦了擦身子便抱着书去床上裹着被子看了。 至于功课,则另摆了一张小案,未免将绫被弄脏,连振衣还得在床边给他端着墨。 别笙写着写着,还是觉有些冷,他一边哆嗦着蘸墨,一边道:“振衣,还是没有卖炭的吗,要是没有,能不能在我屋子里先烧个炉子啊。” 他耷拉着眉毛,一手揣在被子里,另一只手认认真真的做功课,瞧着委实有些可怜,连振衣回想了一下近日街巷所见,摇头道:“并未见到有人卖炭,你若实在受不得,可以先弄一个汤婆子,待明日天晴,我找找有没有卖手炉脚炉之类的,至于炉子,放在屋中需得通风,煮些热汤倒是方便,于取暖用处不大。” 别笙听着听着就停下了笔,他看着连振衣,眸子亮晶晶的,“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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