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临时支起来的老旧桌边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崽崽,脸颊被风吹得发红,却蹦蹦跳跳拿着抹布帮家大人收拾碗筷、整理桌面。 唐恬本来就很喜欢孩子,付账时不由多放了几枚铜板,想给崽崽拿去买糖吃。小家伙也乖觉,点点数目不对,忙跑到他阿爹跟前去询问,在得到同意后方又蹦跳回来,送上一碟炒得香脆的黄豆当谢礼。 “谢谢两位哥哥,这豆子是我阿娘炒的,请你们尝尝味道。还有这是找回的铜板,我家馄饨八文钱一碗,阿爹说不可以拿你们这么多。” “八文钱一碗?”唐恬不觉疑惑。 街边卖的馄饨是比茶馆里便宜,他这儿的味道比茶馆好,价格却还少了两文。 年节刚过,家户里都杀了猪,肉价降些也是有的。只是到底碗大份量足,才卖八文岂不是要亏? 说话间那掌勺的摊主走了过来,慈爱的摸摸自家儿子的头,示意他可以去买糖玩耍了。小崽崽一蹦三尺高,招呼隔壁同样陪家大人守摊子的玩伴嬉笑着跑远。 “两位客官请放心,这里边包的肉是俺自家喂养的猪,保证干净新鲜。这街上摆的流动摊可有讲究,是借的店生意惨淡,租金比别家收的少,所以俺这馄饨才比别家的要便宜些哩!” 借店这种经营模式在很早以前就有了,说是借店,实则就是传统的利益分流。 吉庆街是怀昭镇的主街之一,衙门按店铺大小和流水收取商户一定的租金。商户为了平掉这项开支,往往会允许一些流动摊贩在店面门口摆摊,商户再收取摊贩的部分租金。 例如要是这家固定店面专卖糕饼点心,门边支着的小摊就卖西瓜糖水。双方合作共赢,相互招揽客源带动收益。 除开个别卖金器玉石或家具陈设的不怎么理会这些,大多固定商铺的掌柜都还是很乐意跟小摊贩们打交道的。 要是这家固定店面生意本就红火,自带客源,那门口摊贩的租金收得就会高些。与之相反,要是店铺生意惨淡十天半个月开不了张,自带霉运,那也没几个摊贩愿意花钱去借这样的店了。 眼前这个卖馄饨的小摊贩生得一张乐观脸,不管人多人少,都是乐呵笑着的淳朴样子。 宋楚云朝他身后观望两眼,发觉那竟是家老旧的医馆。凡是上医馆的人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有个头疼脑热,馄饨摊子开在这门前,难怪生意要比不上其他摊贩了。 “二位客官吃好再来啊,这一阵街上人多,俺和慧娘每天傍晚都在这出摊嘞。不过等台会结束俺俩就不在这干了,这家医馆挂了牌,下个月要改行外租,俺还回镇东头的马道边上去摆摊的。” 男人咧牙一笑,也不管宋楚云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帕巾往肩上一搭,又去招呼起旁的客人了。 宋楚云目光还停留在医馆萧条的门厅上,唐恬心领神会,在小桌下捏捏他的手:“不是说要在街上盘个铺子开甜品店么?有现成的在眼前,要不要进去找人问个价儿?”
第127章 小夫郎这话正说在宋楚云心坎上, 既已走到门前,又得了这个信儿,怎会不进去打听打听情况呢。 从馄饨摊子走到医馆门厅不过十来步远, 在这期间宋楚云已经快速盘点了一下他和唐恬的资产,以便做出个简略的花销预算。 也是上门的时机太凑巧, 小两口刚迈步进门, 就见一个夹杂风声的包裹被人从里间扔了出来。要不是宋楚云反应快, 抬手给人拦住,那包裹必然要狠狠砸到唐恬脸上的。 “唉哟.....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先生今儿身子不适, 医馆提前打烊了, 请二位换一家去开方吧。” 说话的小伙计以为宋楚云和唐恬是来瞧病的, 忙躬身告歉, 顺便把落在地上的纸包给踢到角落里去。 宋楚云看他这表情就知事发突然, 对方也不是故意的, 便松了拧起来的眉,淡声道:“我与夫郎身子无恙,才将在外头听馄饨摊子的老板说这家铺子挂了牌, 想来问问你家掌柜店铺还外租不外租,每月租金又是多少?” “啊、二位是来看铺子的呀?那请里边坐,我去给二位沏壶茶水来。” 小伙计正为牌子挂出去半个月都无人问津而发愁,听宋楚云这话顿时眉开眼笑, 又是招呼上座,又是去沏花茶,忙活好一阵方才来坐定相陪。 “二位别看我这家店门脸不很大, 但内里有两层, 这在整条吉庆街的铺子里可都是少见的。而且治病医人是行善举的好事儿,要不是我家先生到了还乡养老的年纪, 断不会这么早就挂上外租的牌子了......” 小伙计还待把这铺子好生推销一番,却蓦然听见一楼里间传出阵扒拉东西的声响。好似什么锅碗瓢盆被人摔来打去,听上去很是不满。 “这位是....”唐恬眼尖,看到半开的镂空窗扇后头探出来张脸,头发胡子全都花白,俨然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啧!我不是让您在里头收拾东西呢嘛,您又出来干什么?我这前边会着客呢,您老就别添乱了成不成?” 小伙计一脸无奈,拿脑袋掩住窗扇,仿佛生怕老者从里头冲出来一样。 “让二位见笑了,这是我师父,也是怀仁医馆坐诊的蒋葳蒋大夫。老人家在这行医问脉大半辈子,病了还舍不得回乡下去,同我闹别扭呢。” “我没病!” 不是宋楚云耿,就冲这中气十足的三个字,他第一反应其实挺相信这老爷子说的话的。 偏偏小伙计不耐烦了起来,一面应付‘是是是’、‘好好好’,一面把人往里赶。 “这位小哥,我瞧着蒋大夫身子骨似乎还不错,有什么话不妨让他出来一起说?” 唐恬温声相劝,横竖老爷子在里头也待不住,把人再多关一会儿没准等下一个好的锅碗瓢盆都不剩了。 蒋大夫倒不见外,三两下就从屋里蹿了出来,愈发佐证了他身子骨没毛病的话。 “你们是来看铺子的?” “是啊,咱等了大半个月都没主顾,这好容易来一个,您就别......” “我问你了吗?!”蒋大夫吹胡子瞪眼,力图用表情恐吓住小徒弟:“我这辈子就剩了这么一个店,你要撵我回乡下也得让我先把铺子安顿好了再说!怀仁医馆开张近三十载,从未改过他行,打我到这的第一天起做的就是行医问药的买卖,你们既说想租铺子,那我问你们,打算租去改行做什么用?” 实话说小老头的问话语气并不算很和善,是以宋楚云听罢松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贵店挂牌外租,我与夫郎有需求应租,这样的问题我们本就没义务回答。我看蒋大夫也不像诚心要谈生意的样子,既如此那便算了,就当今日我与夫郎没上门拜访过,告辞。” 这话本来就是,要谈生意就好好谈嘛,人没进门先挨东西砸,进了门又是这种质问态度。亏得是和唐恬在一起,要是宋楚云自个儿来从进门起就要撂脚走人了。 他是想盘家铺子开甜品店不假,但不代表他愿意受这些无缘无故的闲气。 宋楚云说要走,唐恬自是乖乖跟着他,然而没等两个人往外迈步,那小伙计又殷勤的迎了上来。 “实在对不住,二位,请您稍稍留步,听我一句解释。” 小伙计叹了口气,见宋楚云面色不善不敢强留,只能把阐述对象改为唐恬:“夫郎一看就是个极讲道理的善心人,刚刚是家师态度不好,我代他向您二位道歉,请您看在家师年纪大了的份上,多多包涵。” “二位别见怪,家师平日里脾气不是这样的,前一阵他受邀到云枣镇给一位员外老爷诊病,明明是按病开方,可那员外老爷的儿子信不过家师,还另请了位大夫来诊脉。两个人开出的方子截然不同,那员外老爷患的本是热病,按照家师开的方子煎药吃下去能散去热毒,哪知他那儿子又照另一个大夫给的方子熬了药。” “最后人没治好不说,当晚就心悸猝死了,那大夫不仅不承认自己开了方,还反咬一口说是家师是庸医,员外老爷就是被家师拿药给药死的,要拉去过堂打官司。家师行医数年从未有过失手,不想晚年凭白受辱金字招牌被砸,不得已只好告老还乡,他心里不舒坦,这才对二位有所冒犯。” 小伙计口齿伶俐,这番话让原本黑沉着脸的蒋大夫心生起些难过来。小老头年逾七十,此刻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既愤懑又委屈,气鼓鼓的抱臂站在一旁,倒叫宋楚云望之生不起气来了。 “我听这小哥说的确有其事,楚云,想来蒋大夫受了冤枉也不是真心针对我们,不如都消消气,坐下来再细商谈商谈吧?” 唐恬好言一哄,宋楚云的耳根子就软得没办法了。他看看抿唇含笑的小夫郎,再看看一脸殷切和一脸委屈的师徒俩,终究还是站定了步子。 “好吧好吧,我且先问一句,蒋大夫,您这店到底要不要外租?” 蒋葳自小就跟随父亲学医,后来在淮昭镇上开了这么多年的医馆,对这个地方的感情有多深不用细说。 从心底里讲,他是不愿意把赖以维生的店铺给外租出去的,可遭遇那事后他惹上了官司,砸了招牌不说,这淮昭镇也是断断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 要外租的牌子提早半个月就挂了出去,可上门来询问的几个商户都被他想法子给轰走了。不是嫌租金价格压的低,的确是他还想再上拖一拖,哪怕是三五天,让他和这些陪伴数年的老物件们好好道个别。 宋楚云许是看出了他眼神里的深切不舍,也收敛了些态度:“老人家,我和夫郎是诚心想来打听一下店铺的租金价码的,这家店若盘下来,我们打算重新修葺开个甜品铺。您放心,不论生意好坏与否,总之在我们手里绝不会让这家铺子败坏名声。” 宋楚云一语中的,说的正是蒋大夫的心声。 小老头对视上他那双眸子,似是被里面的某种坚定给触动了。 脸上因怄恼而起的涨红逐渐褪去,半晌才涩声开口道:“.....这话当真?没想到你们夫妻俩年纪尚轻,竟还有这等心胸,看来是我这糟老头子不中用了。也罢.....清风,你带他们到里边去逛逛,可别叫主顾遗漏了细节。” 说到底蒋大夫担心的不过是碰到挣快钱的商户,租去店面做些苟且营生。一想到他那亲手打的黄梨木大柜要拿去摆放满是铜臭味的招财摆件,心里就疼的滴血。 既然是做食肆,而且有宋楚云的保证,他也不该总执念于心头的一点不舍。医者医病,食者医心,美味的甜食能给人带来幸福快乐,这又何尝不是他当初行医救人时的初心呢。 清风便是那小伙计了,听他师父终于松口,脸上也露出笑来,热情招呼宋楚云和唐恬到二楼相看。 “来来来,二位楼上请!当心脚下,这木台阶有些年头了是有点松动,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但不影响使用的,结实牢固的很。噢对了.....楼上还有个外延露台,正对着吉庆街,闲时可以喝个茶看个景儿,十分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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