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这个在床铺以外对潘公公避之不及的大男人,有朝一日也沦落到要主动凑上门去求人的境地。 求人时,越想要得到什么,就越不能表现出真正的意图。 打招呼,余东羿笑着对潘公公说:“花灯起,闹元宵,佳节美好,慎儿替叔叔做了盏灯,叔叔可愿陪慎儿去赏景游湖?” 余东羿照例去抱他,摸他的腰线,掐他胸肋上的肉肉。 没掐到。 诸事繁忙,潘无咎最近劳心戮力人瘦了一整圈,余东羿摸出了一手的排骨。 掐不到就算了。余东羿又去打量潘无咎的案桌,却被潘无咎捂住眼睛。 “慎儿盛情相邀,咱家自奉陪到底。” 潘叔叔可真会,捂了余东羿的眼,狠吻了他一口,而后牵着他朝外走。 余东羿瞧见潘无咎案上是有成山的公文的,可惜只从侧面望了个鼓囊囊的高度,没能从正面多读两个字,好叫他知晓知晓近来朝中又什么大事。 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潘无咎焦头烂额?连他的亲信霍蛮香都派出去了。 余东羿百思不得其解,又隐约要摸到二三分真相。 · 余东羿心怀诡谲,面上却没心没肺,照旧连体婴似的缠着潘无咎博好处。 慎儿说游湖,潘叔叔就满足他,去游个大湖。 九千岁去的地儿可不是一般小老百姓能享受到的。 有潘无咎数十年内力作保,余东羿那点儿猫三功夫,在他手心里,就跟笼中兔子似的。 遂,几月来,头一次,余东羿在不上|床的情况下,被解了枷锁。 潘无咎吩咐人备马,俩人登车,小半刻钟后,到了皇家东庭湖。 轻波浩渺,恰是黄昏,水纹麟麟,浮光跃金。 东庭湖的黄昏,金碧辉煌。登此处如临仙境。 太上皇健在时,常爱来这儿。 而饱受太上皇偏私的潘无咎潘公公当年登上第一把交椅,最先握住的就是东庭湖及以此为界,方圆数十里的掌管之权。 及至后来,金玉帝登基。因忌惮潘无咎权柄,金玉帝是一次也没来过这里,倒浪费了这一整片皇家的水榭楼阁、亭台碧瓦。 余东羿就不一样了。 少时,他常在潘无咎这儿得寸进尺,没少仗着自己与潘叔叔私交匪浅就恣意领着邵钦来玩水闹腾、乘舟采莲。 可要分人,余东羿却还是第1回 与潘无咎一道在元宵佳节相携来东庭湖。 眼下,余东羿卸掉束缚,一身轻松。 他想起他在小秦淮被追杀那日,烟花浮空而起之时,也曾见过一湾被映红了半泼的湖水。 只不过,彼时他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看烟火下的血色洪湖等同于是在看守候已久、姗姗来迟的解脱。 而今,他养好了伤,整日吃的珍馐美味,非但手臂健全,还因早晚在院子里打拳壮硕了几斤肉。 此番因缘际会,多亏了潘无咎半强迫的收留,也多亏了余东羿半自愿地停驻。 游湖呢,天上明灯飘起,远远就能瞧见。 余东羿高兴了,想到啥说啥,都讲给潘无咎听。 潘无咎静静听着,时不时支吾两声。 行至湖景烟柳集的小码头旁,潘无咎朝独舟颔首示意,道:“上船。” 这扁独舟,可比归鹤家的画舫小得多,无遮无盖,两成年男子挤上去便显得伸不开腿脚。 扁舟上趴了些青绿的苔藓。划行的长柄握把处有久经摆弄的油光。 余东羿先瞅着潘无咎上去坐好了,再纵身一跃跳到了潘无咎身侧落座。 不消潘公公指示,余东羿自个儿就吭哧吭哧地划起舟来,直至将两人送到大湖正中心。 天高而澄澈,转而从残阳如血,过渡到星夜璀璨。 生灵被诗情画意抚弄得飘飘欲仙。 人飘在舟上,舟漂在大湖上。 风吹,大湖中一荡,舟跟着荡,人心也荡。 余东羿摇柄摇热了,他不说脱衣,而是先来探探潘无咎的脖颈和面庞子。 很好,摸着是冰的。 “风有些凉,叔叔莫感冒。” 余东羿脱一件外衣衫,披到潘无咎的肩上。 “嗯。” 潘无咎半点儿没计较余东羿拿摇过桨的脏手碰他,倒是略有些疲惫地裹裹那件外裳,遥望远处的湖泊发出了一声喟叹。 余东羿极少见到潘无咎这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细数过往十年,但凡余东羿在,潘无咎的目光总灼灼地烙印在他身上,全神贯注,似乎要像野兽在品鉴盘中餐那般下一秒就要满意地将他吞吃入腹。 可今儿个潘公公有些累,他只亲了余东羿一小口,就独自瞧往别处。 余东羿略有些吃味,反倒盯着潘无咎看了不停。 终于,他敏锐地从他脑后侧看见了一根白发。 一根极显眼、极突兀的白发。 它不该在潘公这个年纪的人身上出现。 “别动,靠靠我。” 余东羿手贱,扒拉着潘无咎的肩,把那根莹白色的长发整长条的连根扒拉下来。 长发扯离头皮时,根部还带下来一颗晶莹饱满的肉珠。 就这么一根华丝粗壮有光泽且通体玉白,把潘无咎脑后许多枯燥、细瘦的乌黑发丝都比了下去。 余东羿下手没轻没重,潘无咎似乎吃痛了,回头挖他一眼。 可他还在他怀里没动。
第19章 敌国将军(19) 从来余东羿说要对他做甚,潘无咎都是默默承受。 余东羿要抱他,大多数时候只要不上朝、不耽搁正事,就没见潘无咎挣脱过。 遂两人的拥抱,每次收场都是余东羿主动松开。 正好,余某人现在不想松开,他现在就觉着潘公公这人挺乖巧挺好揉进怀里的。 余东羿调了调姿势,整条长腿拉到扁舟的尾部,后肩倚着舟头,让潘无咎整个人的背压在他身上、他胸膛。 两人一道仰躺着,望那满天星辰。 湖上极静,这么静的夜里,似乎无论说什么话都只有风声才知晓。 在此之前,风声先倾听了两人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而后,余东羿开口道:“叔叔若早知今日会像个孤家寡人一般奔忙劳累,当初会不会后悔揭穿慎儿?” 潘无咎道:“何来后悔之言?” 余东羿道:“反正真正的余家嫡子早在换胎之时就已经咽气了,若您不找来接生的稳婆,不寻来与我九成相似的奴仆亲父,不令他在余氏宗祠祭祖当日上来与我当堂对峙,我又怎会被拆穿呢?” 潘无咎嗤笑道:“不被戳穿,你便想安枕无忧地与他邵氏子双宿双飞了?荣华富贵你要,山盟海誓你也要。余慎,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尽了?倒真要叫人道一声苍天不公。” “可即便没了荣华,邵钦不照样也同我双宿双飞了么?可见叔叔此言不实。”余东羿笑道,“再说来,慎儿与叔叔多年情谊,若能承袭祖业走到如今,也该比那余成明风光百倍了,可不就能在朝堂上照拂叔叔一二?叔叔再细细想想,是不是略遗憾了些?” 潘无咎嘲讽道:“呵,你看他邵钦现在何处?” 口口声声说着双宿双飞,其实还不是到不了荒天老地、烂海枯石? 没了显赫家世,没了金玉满堂,昔日风花雪月里定情的伴侣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前显得格外可笑。 余东羿被堵了一嘴也气笑了,掐他道:“您也不看看您在我休妻的事儿上掺和了几脚啊?” 潘无咎才不听,任他掐。 甭管过往是谁机关算尽,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九千岁现在把余慎捏在手里。 余东羿还要闹,潘无咎侧过头,一手揽过余东羿的头,啃了他下颚一口道:“少啰嗦,累得慌。” 嘿,他还偏啰嗦了。 余东羿下手越来越狠,他就掐他侧腰,哪儿剩着肉掐哪儿,掐到臀尖。 直到看到潘无咎拧起了眉头,余东羿才笑道:“叔叔知道疼啦?那还这般囚着慎儿?慎儿瞧叔叔近来也够累得够呛,让我猜猜,是冯渊把事儿闹出来了?余成明贪来的钱财有分您一份吧?” 潘无咎轻轻推攮他使坏的手臂,道:“闭嘴。” “您自个儿都焦头烂额了,还老拘着我也没意思吧?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这都千日、万日的恩情了。叔叔能不能给慎儿一个期限,告诉慎儿,我还要陪你多久?” 潘无咎道:“做梦!” 余东羿道:“做梦好呀,我昨夜梦见妻子来找我了,不知是真是假?” 潘无咎神情一凌。 图穷匕见,刀还能再塞回图里。余东羿轻笑一声,再把他掐过的地儿一一揉了一遭,缓和下来道:“叔叔莫慌,慎儿开个玩笑罢了。您害我恩师满门。有那么大的仇怨在,慎儿可不会轻易一走了之,必要拖您到死才成。” “呵,那可由不得你,”潘无咎冷笑道,“咱家非但不偿债,还要你与咱家和和满满地度了今生。至于要问咱家放过你的期限……哈,下辈子如何啊?” 今夜属于是不欢而散。 两个人在船上拥得像耳鬓厮磨的恋人,说的却都是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爆|裂话。 这么一搞,不像在船上,倒像回到了床|上。 啧,说不通,说不通。 余东羿算弄明白了。 他跟潘无咎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可霍蛮香的事儿,他还没问呐。 下了舟,两人又在烟柳畔散步一小截路,余东羿逮着一条小堤岸,把他做的花灯放了,又顺手多给潘无咎递了一个。 小团花船灯递过去,潘无咎拧了拧眉心嫌弃了一阵,却也还是捏着船的花瓣蹲下来将灯稳稳摆在水面上。 两个歪七扭八的小花台沿着晃荡的波纹漂出去。 看灯漂远,余东羿才提了香儿。 “她伺候得我多合适?叔叔这般把人调走,慎儿又得难过上好几日。” 潘无咎思索了一番道:“罢了,既想见她最后一面,带你去看看也无妨。” 余东羿心里咯噔一下,脚步停滞在原地。 他脚跟前多了只奄奄一息的小麻雀。 这麻雀可比什么菊纹翅、斑点胸要来得丑。 它似乎是折断了半边翅膀,扑腾来、扑腾去,像只刚破茧的大蛾子似的怎么也飞不高来。 这么深的夜里,如果不是一侧的宫人点灯,余东羿又耳聪目明,指不定就一脚踏到这只小家伙身上。 · 唉。余东羿还是把麻雀给捡回去了,又做了笼子,又安置好它。 第二天收拾好,他去见霍蛮香最后一面。 全燕京人都知道,九千岁的凌霄卫不是人,是工具。 饶是尊主过往再心疼的人,现下尊主说要她死,她也就该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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