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镇就像伫立于结冰暗海上的孩子,表面风平浪静,暗海底下却浪潮汹涌。而它能依托的就只有海面上那层薄薄的冰。一旦哪天这层冰要是禁不住冲击碎裂了,浪潮倾泻而出,第一个被淹没的就是它。 “这也是当初昆山派选址中州的原因。” “而为师呢,作为天下万人敬仰的仙尊,凡人口口相传的白衣剑神,自然得肩负起拯救苍生的大任。” 昭明毫不吝惜地夸赞自己,节操随李花一起,落了一地。 他话锋一转,拍了拍尚在愣神的自家徒儿肩膀,义正辞严道: “故而为师隔三差五上云崖镇喝酒,你以为为师真是爱喝酒吗,为师这是为了近距离监视云崖镇是否有异动啊。” “为了防止心怀不轨之人利用云崖镇生事,为师自然要做到掩人耳目,而去云崖镇却不花钱,是个人都会觉得奇怪,为师不想引人注目,为了顺应大流,只好赊账,去的次数多了,才会欠下那么多债。” “所以徒儿啊,你的灵石,为师真的不能还你,这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而花的。” “……” 虞渊听到昭明说前半截时,还隐有动容,以为自家师父虽然表面不靠谱,但还是很有高人风范的。 直到他不动声色把话题拐到不还钱这件事上,虞渊又在心里扇了产生动容的自己两巴掌—— 这货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居然差点又上当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36章 苦离别云海茫茫 隔着不断从眼前飘落的李花,虞渊与昭明对视。 对方眸光清正,神色自若,厚若城墙的脸皮上透不出一丝红。 虞渊率先败下阵来: “天下自信共八斗,师父你独得一石。” “过奖过奖。”昭明欣然接受这般赞赏。 虞渊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脸皮和两仪师叔的匀一匀。话说回来,白天你都去哪里了,掌门来找你为什么不在,为什么趁我睡着才偷偷来看我?说!” 虞渊问话问得突然,说到最后,语调愈高,语速愈急,没有给昭明一点反应的机会。 昭明全副心神都在地上一队蚂蚁身上,时不时拿树枝戳戳逗逗,乐在其中,面对自家徒儿冷不丁的质问,浑身一抖,一句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因为要销赃!” 说完之后,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捂住嘴,眨了眨眼,无辜道: “你听错了,为师说的是,为师要出一趟远门,可能有段时间不会回来,怕你舍不得,所以特地回来看你一眼再偷偷走。嗯,对,就是这样。” 也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试图说服虞渊。 虞渊抱着手臂,不依不饶地转回方才没问出来的话题: “那身上的香味是怎么回事,你离开前还去香料店里打劫?” 昭明开始无理取闹:“你是师父我是师父,一个徒弟管为师那么多事干嘛!为师要出去销赃,不,逍遥……啊呸,总之就是出去一趟,归期不定,为师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昆山,督学傀儡会看着你。别想下山也别来找我啊,记住了没!” “喂,喂,徒儿?” 昭明说完以后,见虞渊居然在愣神,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 虞渊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回过神来满眼怀疑地问他:“真的?” 昭明拼命点头,试图靠诚挚的眼神让虞渊信服。 又是长久的沉默,虞渊开口,嗓音如常,神色不变:“那走都走了,你又回来一趟,是有什么东西没带?” 昭明愣了片刻,烂透的良心难得发作一回,摸了摸鼻子: “酒壶没拿,夜深了,你先回去睡吧。” “好啊你,才诈你一句,你真就和盘托出了,果然不是特地回来看我的!” 昭明:“……” 虞渊懒得理他,怒气冲冲起身往他的小竹屋走,临走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他脚步一顿,回头看昭明。 那声咳嗽太轻太轻,被夜风一吹就散了,像一场幻觉。 昭明神色自若,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抬起向他挥了挥,满脸欠揍的笑容。 虞渊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脑子抽了,忽然问: “那你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玩够了就回来呗。” 昭明的声线懒散而没个正形。 虞渊点了点头,沉默地走近屋内,关上小屋的木门,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再看昭明一眼。 而在他转身后,身后的昭明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仿佛被抽干全身力气一般靠在李树干上,胸腔内气血翻涌,喉间满是铁锈腥味,他终于没忍住,轻轻咳了一声。 咳完以后,他立马覆掌掩盖掌心刺目的暗红,好在自家徒弟没注意到,不然他真的很难找借口再瞒过去了。 直到小屋门前落了锁熄了灯,昭明又等了片刻,才摇摇晃晃地站起,用佩剑撑着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缓慢地离开。 天道誓言不可违逆,即便他不是真身亲临夜云崖,但受到的反噬也够喝一壶了。 本来想趁虞渊熟睡看看他就走,谁知这逆徒精力旺盛,根本就在装睡,不仅追了他半天,还对他怀疑来怀疑去,一直拿他身上的香味说事,差点暴露。 昭明摇头,边走边感叹自己一点当师父的威严都不剩。 他柱着剑,缓慢而艰难地走出李树林。林外掌门已候他多时,瞧见他时,双手负在身后,眉心因常年蹙眉而形成的褶皱再度起伏: “看个徒弟用得了这般久,你那徒弟脸上有花?” “他要是没长那张气人的嘴,倒还真像朵花。” 昭明上前,一把勾住掌门的脖子,将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即使虚弱也虚弱得无比欠揍, “失策了,那小子没睡,所以留下陪他玩了会儿。” 掌门眉心的褶越蹙越深:“你为救他受伤,却不肯告诉他,他是你徒弟,又不是外人,你怕什么?” “怕他趁我病要我命啊。” 昭明才玩笑一句,又呕出一大口血, “毕竟逆徒觊觎我仙尊之位良久。”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没人能从昭明嘴里分辨出哪怕一句真话。 掌门怕再说下去自己会想揍他,勒令昭明闭嘴,摇了摇头,御剑带他离开。 “此去闭关,你便安安心心地养伤,虞渊我自会操心,三个月以后的登榜大会,保证不叫他丢你的脸。” “……” 而另一边,关上门熄了灯后,虞渊却并未如昭明所想的一般没心没肺睡去。 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小屋里的一切事物都只剩下黑暗而模糊的轮廓,风过林海,波涛起伏,四周沙沙的响声如同乐章。 昭明已然离去,但虞渊却坐在黑暗角落里,眼睛定定地盯着一个点失神。 不对劲,今天的一切都不对劲。 昭明为人素来怠惰,几乎不管门派中的大小事宜,掌门怎会来找他议事? 什么事能让一个不爱用熏香的人突然用起香,还是这么浓郁的味道? 他大脑飞速运转,思索方才昭明在时心底升起的怪异感。 除非昭明在用它掩盖身上的其他味道—— 比如,血腥味。 虞渊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 迄今为止昭明的所有表现都太过正常,在对方有心瞒住自己的情况下,他也不能确定对方究竟是杀了人还是受了伤。 但联想到对方忽然要出远门这件事,若真如他所猜测那般,他便更倾向于后者。 昭明受伤了,是因为他吗? 虞渊想起在夜云崖时,昭明的分神曾对他说过,他来不了夜云崖。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昭明才受伤的? 再结合今日他醒来时两仪师叔和两个师弟诡异的行为,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似乎都只为了分散他注意力,让他近段时间忙起来无暇他顾,只以为昭明卷了他的灵石出去逍遥。 虞渊想到这里,立马起身,推开门飞快地追了出去。 李林间空空如也,月光照疏影,相依成藻荇,满地寂寞的落花之上,昭明不知何时已然离开。 他追出李林,追出宸光峰,漫山遍野寻人不到。 月光打在昆山岑寂的峰峦上,他站在整个昆山视野最好的地方,头顶是漫天星辰,脚下是人间灯火。 然而今夜云海翻涌成涛,成片铺展遮蔽了视线,他什么也看不到。 “师父,昭明你在吗——” 少年的声音穿透云海,在静默天地间回荡。 然而,无人作答,只有山风高急,默然相伴。 虞渊失魂落魄地回到小屋内时,不慎被门槛绊倒,摔了个大马趴。 但他浑不在意地从地上爬起,抬手召唤剑灵。 剑灵出现时,一双宝石红的眸子泪花闪烁,抬手打了个哈欠,没好气道: “大半夜的,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你上赶着投胎吗?” 虞渊懒得与他计较,直奔主题: “我问你,我昏迷期间,你是醒着的吗?” “睡着的,直到今天,此时此刻,小爷才被你从剑里喊出来,搅了清梦!” 剑灵双手叉腰,脸色十分难看,要不是太困倦,看上去还想来一场上房揭瓦或者泼妇骂街, “你要没什么事,我就回去继续睡了,下次记得天亮之前天黑之后不要叫我,小爷不约。” “等等。”虞渊强行留住他,将今日发生的种种悉数说与剑灵听,末了道, “我怀疑我师父受了伤,而他们全都瞒着我,明日一早我就去找四师弟问个清楚。” 剑灵躺在虞渊的小床上,擦了擦眼角沁出的困顿泪花,有气无力: “你傻啊,你四师弟看起来精得跟狐狸似的,找他能问出来什么。还不如去找你三师兄呢,他一看就不会骗人。” 话刚出口,他却发现虞渊不说话了,漆黑的眸子里光芒幽暗,正莫名地看着他。 剑灵被他盯得发毛,咽了咽口水,倒是比先前清醒几分,嚣张道: “你干什么?这么盯着我,你想死吗!” 虞渊垂下眸子,幽幽道:“你怎么知道我四师弟精得像狐狸,我刚才有和你说起过他们的性格吗?” 剑灵:“……” 剑灵被问住了。 他伤还没好,困得要死,根本就没仔细听虞渊絮絮叨叨半天到底说了什么。 何况这小子看上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说话颠三倒四,有时一句话重复好几遍,有时又忽然跳到其他话题上,不成逻辑。 他本以为对方是心不在焉,谁知道原来是在这挖坑给他跳呢? “我那时候其实已经半醒了,隐约听到他们跟你说话,从他们说话方式上推出来的,不行吗,只许你聪明啊!”
168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