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土林木间生火,灵剑成金,化血为水,五行生万类,位列命可捐。” “我以身为媒,献祭天地,请天地降阵,请天地降阵——” “请天地降阵!”
三声请落,血液似沸腾的水,升腾起红色薄烟,血烟拢着林照水,把他困在阵中。
丝丝红线融化在薄烟里,滴滴答答,成了血雨落下。
红线缩回林照水手中的瞬间,爆裂成千滴万滴血珠,似刀锋刮过林照水的掌间、指缝、手背、腕骨,只是一个呼吸,林照水整条右臂血染似的,淋漓淌血。
林照水低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眼前血色一片,模糊难辨,他轻微地动了动手指,指腹传来刺痛感,有什么钻进左手中,顺着经脉,深入骨肉,缠绕在神魂之上。
他颤抖抬起右手,一把紧抓那些东西用力拉拽,细小的血肉粘黏在线上,数条经脉被割断,完整的神魂也被分裂,林照水重重地咳了一声,咳出一大口魂气。
“嘭”的一声,拽出的无数红丝又在林照水手中炸裂,血珠在林照水脖颈划出几条红痕。
“呵。” 身后传来轻笑声。
林照水缓缓转身,目不转睛看着走进阵中之人,一字一句低哑道:“林镜!”
“天之骄子,不过如此。”林镜一只手背着,另一手执剑,剑尖轻点地,笑得肆意。
林照水右手虚空一握,阵中平地起风,风刃破开血烟向林镜席卷而去,却又在离林镜一指距离凭空消失。
一刹那!
消失的风刃出现在林照水后方,尽数落在了林照水后背上。
林照水当空喷出一口血,整个人往前跌去,袍袖大张,像是染血的白鹤展着双翅跪坐尘泥里。
林镜脚一踏地,身形闪至林照水面前,举剑前刺,剑尖没入林照水胸腔,又从后穿透而出。
林镜唇角扬起,问道:“五行相生相克,你在阵内的所有攻击,都会尽数落在你自己身上。这个杀阵厉害么?这可是你的父亲,林秋阁精心为你准备的,可惜他死得太早,我拿到的阵图不全,否则你早死在阵中了。”
林照水一手撑地,脸色苍白如纸,可神情未因林镜的话语有过任何动容,看林镜的眼神如看蝼蚁。
“你不恨吗?你的父亲居然想要杀你?”林镜俯低身子,剑往前更近一寸,林照水前襟漫开一大片血花,血渗透衣料,往下沥着血水。
林镜拔出长剑,蹲下身,扯着林照水的头发,被迫他仰高头来,面对面,林镜细细打量他,“林秋阁在世时总是和我说,你天资聪颖,风仪绝佳,就像你的母亲江落华。而我,我的母亲野惯了,没有半点世家小姐作态,因此也教养不出我什么公子习性,他怎么说我来着,哦,对了,圆滑狡狯,市井小儿作态。”
“他看不起我母亲,因而看不起我。”林镜歪头笑看他,“可你知道为何林秋阁还对我青眼有加么?他说,你气焰太盛,恐有夺权之心,人心多向着你一日,他便睡不安稳一天。”
“他疑心你仍在嫉恨你母亲旧事,若权柄在握,忧你必定不会让他好过。作为人父,他欣赏你,作为家主,他又忌惮你。林照水,我真替你不值,我看见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你与权无争,可惜呀,林秋阁看不出来。”
“林照水,你不恨他?”林镜看进他的眼睛里,“那你恨我吗?” 似是不解,林镜又问:“你不在意这些,你在意什么?在意江落华,还是在意江……”
未尽之语吞没在口唇中,林镜低头,冷冽锋利的尖端露出,一柄长剑穿透了他的胸膛,不偏不倚,恰好和林照水的伤势同一个位置。
林镜猛地扭头,一名林家门生举剑站在他的身后,纷纷扬扬的红色花瓣迷乱人眼。
林照水的声音轻轻响起:“我若攻击,则会尽数落在我身,可若不是我攻击呢?”
“逐火说阵皆有阵眼,无一例外,阵成那刻我便知道,此阵阵眼一定是你。”
“林镜,不是你伏击我,是我——”
“一直在等你来。” ----
第84章 飞蛾(三)
“林照水!”林镜恨笑一声,退了开去。
红线掠过高空,林照水捂着伤口站起身,红光映在那波澜不惊的眉目上,眼睫覆盖下来那刻,执剑的林家修士散落成无数红花,如洪水像林镜奔涌而去。
林镜一剑劈下,红花瓣分成两股,回旋在林镜四周,汇聚于他身后,身形重组的林家修士一剑刺出,堪堪扎入林镜腰腹,又被林镜一掌拍碎成千万花雨。
林照水一身血衣站在阵中,看似快要和这漫天红色融在一块儿。
林镜啐出口血,缓声道:“林公子,是林秋阁想要杀你,我无杀你之意,林秋阁已死,如今林家又怎会拥我坐上家主之位,你不咄咄相逼,我也不会设此杀阵害你,你我本可以相安无事。”
“你想杀逐火,我便不能容你。”
林照水侧身避剑,抬手扣住林镜手腕,林镜曲起手肘往前一撞,险险闪过林家修士刺来的一剑。
在第二剑来临之前,林镜脚下一勾,手肘使力抵着林照水咽喉,和他一同滚倒在血泊中。
血顺着林镜发丝滴落到林照水脸上,两人近在迟尺,林镜按着人,又道:“我同你解释过,我未修习过‘肉白骨’,也未入过象山秘境,伤江逐火的人不是我。”
“不是象山秘境。”林照水侧目闭眼,血珠划过眼尾,没入他的耳廓里,耳膜鼓胀,他听不太清了,只道,“你要杀他。”
“在重河那夜若不是我早些赶到,你的剑便要落到他身上了。林镜,你想杀他,你瞒不过我。”林照水睁眼,望进林镜的眼里,“我不明白,逐火与你并无过节,也与林家权柄无涉,你为什么要杀他?”
林镜松开手,轻笑一声,反问道:“我的林大公子,不是你说的吗?‘林镜作恶从不需理由’,你现在问我为什么?这未免太过好笑。”
林镜翻身一滚,躲过汹涌袭来的花潮,单膝跪在地上,抹了抹唇边血商量道:“杀阵杀不了你,你气力难以维系,同样杀不了我,不如到此为止,你收了‘肉白骨’,我也解了杀阵,如何?”
“不如何。”林照水利落起身,盘腿而坐,双手相错,拇指轻点,两掌间生出无数红线,如藕丝相连,他起诀道,“看来你真是未修习过‘肉白骨’,‘肉白骨’可不只是用在死者身上。”
红线拧成一股,不断扭曲变化。鲜丽的红逐渐褪去颜色,等亮光暗淡后,林照水掌间的红线变成了乳白色的一截骨头。
林照水微微抬头,隔着靡丽纷扬的红花朝林镜遥遥一望,他双手合上,再分开时,那截白骨化成齑粉。
林镜本将起未起,顿时神情一变,整个人跌跪在地上,他一手撑在膝头,面色都苍白了许多,人还未开口,倏而偏头空手接住旁侧刺来的剑刃。
林镜唇角泛起森冷笑意,手用力一握,那把灵剑就这样被生生折成几段。林镜就着断剑往前一送,扎进那名修士的心脏。
花瓣堆堆叠叠落在地上,林镜甩手扔开断剑,回首与林照水对视,手指捏起,扣了个响指。脚下阵法传来灵力波动,血泊汩汩流淌,全都向林照水涌去。
林照水轻拂手,所有的花瓣汇成花墙遮挡在他身前,等阵光暗淡,红花才裹着血回落地面。
举目四望,已经不见林镜身影。
起阵的八名修士身似枯槁,全身血肉皆献祭给阵法,如几尊石像一样盘坐在原地,风一吹,各个都消散去了。
林照水轻咳一声,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唇中涌出,一身被血染红的道袍在风中吹得猎猎,他颤抖着伸出手,一根红丝从指尖探出,向远方延伸。
林镜接触他那一刻,他就在林镜身上种下了“肉白骨”。即便林镜藏到天涯海角,“肉白骨”都会使林镜无所遁形。
若非现下林照水气力不足,方才在阵中凭借“肉白骨”杀林镜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惜林镜逃远了,距离一远,“肉白骨”无法隔空取骨。好在林镜腿骨失了一截,逃也逃不了多远。
林秋阁曾在高朋满座下酒醉笑言,说林照水与林镜可比肩苍穹日月,日辉月华,足以照彻山川江河,令万千星子黯淡无光。两人相互辉映,来日就是道域的日与月,能够撑起林氏的一片天。
酒醉的林秋阁颇有几分为父之心,只是这残存的几分抵不过对林照水的忌惮,林秋阁临死前将家主信物给了林镜,林氏内分裂两派,不少人倒戈作乱。
林氏家主之位对林照水而言无异于足下尘泥,微不足道,可林秋阁有句话说得对,他与林镜就好比日月。
太阳出现的地方,不该有月亮存在,他与林镜只能活一个人。
杀林镜,只能在今夜,林照水明白,今夜若是杀不死林镜,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
……
“锦衣城往西三十里,在那座深山里,我找到林镜。”
“接下来呢?”虞真穿行在枫树林中,除了婆娑踏叶声外,久久听不到应答,他转过身,静静等人回话。
那人——林照水,站在一棵枫树下,红枫簌簌飘落,他的眼神随着枫叶回荡而放空,一双凤眼没了神采,整个人显得麻木。
虞真等了许久,林照水终于回神,他启唇那刻,眼泪先落了下来,他道:
“九阳,你有没有过,杀错人的时候?”
……
林照水不仅仅找到林镜,他见到的人,还有江逐火。
他不知道江逐火是何时苏醒过来,又是如何落入林镜手中。
江逐火,那天,那天,是了,江逐火伤得很重,双手被捆缚住,整个人悬吊在高树之上,双眼迷离地看着他的兄长,只能静静地看着林照水走进。
他说不出话,干得起皮的嘴唇张了张。
林照水看懂了,他在喊林照水,在喊“哥哥”。
林镜就站在一旁,微微笑着,举起剑,一剑刺入江逐火的大腿,剑尖穿透而出,只是片刻,剑又被林镜拔了出来。
江逐火身子一颤,连喊都喊不出声。
林照水握紧拳头,妥协咬牙道:“你想怎样?”
林镜微眯眼,笑了声,似是喟叹:“不怎样,你定性真好,这也忍得住,那——这样呢?”
林镜拖长声音,慢慢悠悠挥臂,银光掠过林照水幽黑深邃的眼眸,一剑削了江逐火大腿一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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