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称得上是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
楼林曾说过要将楼祖叶挫骨扬灰,此情此景不正契合楼林的话吗?
虞真顿时明悟,林镜在为楼林行事,这么多年来槐城打压重河宫,连瀛的目标并不是要活捉楼林开棺,而是林镜!
可是,林镜为何能够打开白玉棺?莫非楼林也来到了这里?
虞真视线掠过,此地仅有他和林镜两个人,难道楼林在棺中?
虞真收回扫视的目光,阔步向白玉棺走去。“风雨如晦”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
不论林镜目的为何,他都算是帮了虞真的忙,此时白玉棺打开,正好放置九弦琴,不过——
虞真眼神一凛,“风雨如晦”对林镜的攻势更加猛烈。
今日,他要把林镜的性命留在这里!
扇与剑锵然碰撞,星星点点的火花在昏暗的密室忽现忽隐。
林镜的喘息声很大,似乎在虞真到来前耗费了许多灵力,与“风雨如晦”对抗时动作迟滞。
虞真下手很重,一招一式都是奔着夺命而去,不一会儿,林镜肩上与颈剑冒出好几道红痕。
“九阳,你生气了?”
虞真脚步一顿,停在了阵法边缘,在鲜血、肉块和骨灰的掩映之下,地上的凹槽花纹闪动灵光。
封印大阵正在启动?
楼林不在棺中,抑或是楼林已经死在了棺中?
“九阳,咳,”身后传来刺入血肉的声音,林镜闷咳一声,语气却很轻快,“九阳,封印大阵早就启动了,你猜,天雷落下了几道,是谁在渡劫?”
虞真心急如焚,却猛然转身,眼睛直直盯着林镜。
剑势停下,剑尖停在林镜左眼前一寸距离,林镜空手握紧“风雨如晦”,血液汩汩从他手掌心冒出。
“嘀嗒——”
鲜血滴落在地的声音,在这个密室里回响,一声又一声。
“九阳,你太狠心了。”
“你不是林镜!”
两人同时开口,林镜闻言轻笑摇头:“是不是,又有什么所谓呢?”
语毕,林镜松开手,指尖轻弹剑身。霎时间,流淌在地的血液汇聚成线,升至空中纵横交错,丝丝缕缕鲜血而成的线形成了细密的网,将虞真困在其中。
不是林镜,林镜从未以这么亲密的口吻同虞真对话。
红线交错处生出红花苞,花苞在虞真眼前开始张开,绽透,最后凋零。
这是林家禁术“肉白骨”。
此人不是林镜,却是林如鉴。
满室热烈的红花瓣飞舞,一小片落在了虞真的肩上,很轻,很轻,虞真的话也轻极了,仿佛声儿稍大些会用尽他所有的气力,他小心翼翼问:“你,是林家的何人?”
“不是谁,”林如鉴站得远,遥遥对虞真露出笑容,“我谁也不是。”
所有花瓣回落,又卷着骨灰重新聚拢,在林如鉴身边模糊凝聚成个人形。
“九阳,救人吧,再不救,就真的来不及了。”
这个语调,这个近乎抱怨的语气,这通身熟悉的感觉与身法……虞真恍然大悟。
这不是林如鉴,或者说,不仅仅是林如鉴,早在象山秘境之前,虞真就应该与他相识了。
“风雨如晦”凝着风雨之势,一剑砍断空中所有红线,虞真握着剑,心中风雨将来,他咬着牙不管不顾继续追问:“你是谁?我一定认识你,你是林……”
“别猜,”林如鉴打断他,“虞真,别猜。”
林如鉴唇角溢出血,垂眸看着闪烁的阵法,似惋似叹道:“你我今日在此相见是偶然,也是必然,天命难违,逆行者必定斧钺加身,我如此,连瀛亦然。虞真,去做你该做的事,封印大阵降下天雷,提召连瀛,连瀛不会死,可凤渊就不一定了。”
语音刚落,林如鉴身形如花雾散开,“风雨如晦”去势被林如鉴身旁之人阻挡,尽管那人模样衰老年迈,可虞真还是看出了那个花瓣凝聚而成的人就是楼林。
林如鉴伤势很重,虞真本可拦下他,但虞真心神已乱,不论是林如鉴还是楼林,他都已无心再关注。
虞真转身至白玉棺前,大开的白玉棺中有具尸骸。虞真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侧身,楼林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轻手轻脚地接过那具尸骸。
虞真取出九弦琴放置在馆内,微微发光的阵法陡然大亮起来,整个暗室发出剧烈的颤动,白玉棺中升腾起缕缕白色轻烟,仿佛有吸力般,白玉棺棺盖从地上翻转而起,“嘭”一声,严丝合缝地盖在棺上。
虞真一把扯过楼林:“快出去!”
“虞道长,你忘记我已经死了吗?没必要救我的。”楼林甩开虞真的手,坐在地上。
“肉白骨”凝成的人皆是早已死去的人,可楼林语气、动作是那般鲜活,就像是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那具骨骸被震得散架,楼林抖开破烂得不成样子的紫袍,一根一根地把骨头捡回来,擦干净,轻轻地放在紫袍上。
地上鲜血淋漓,肉块分布,骨灰与红花四处皆是,白骨滚着滚着,便埋没其中,看不见,寻不着了。
楼林布满斑纹的手在地上摸索着,好不容易找到一根指骨,那指骨却被鲜血浸润得怎么也擦不干净。楼林就那样抱着那根指骨,跪坐在地,嚎啕大哭。
死人没有眼泪,楼林只能张大着嘴,嘶声恸哭,他趴伏在紫袍上,手握着指骨,揪着衣袍,声声句句喊道:“对不起、对不起啊……”
可惜,该听见的人,听不见了。
虞真不想惊扰这迟来的团圆,他轻而又轻地,一步一步,出了暗室口。
虞真在离开神境前做了最后一件事,他封了神女大殿,从今以后,除非虞真亡故,否则世间再无任何人能找到这个地方。
出神境那刻,虞真回头望了一眼,说不清是何缘故,出自何种情绪。
只是那一眼,好似永别。
……
虞真御剑疾驰赶回仙门,神境内时间流速不同,哪怕一刻也没有耽误,可虞真还是晚了十天。
他抵达仙门,正好看见连瀛从祁凤渊院子里出来,见了连瀛,虞真一直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两人打了个照面,连瀛面色看起来很糟糕,走得也匆忙,交代得不清不楚。
连瀛走前对虞真说:“虞真,‘炎星’的弦是龙筋,我本不欲告诉你,可是,每个人都有该走的路,世事难违。”
他又道:“你去到锦衣城后,要等我,只有我能拉动‘炎星’,彻底杀死阿欠。接下来我说的话你需记清楚,你若在锦衣城见到我,务必把这些话转达给当时的我。”
连瀛的口开开合合,却发不出声音,忽而,连瀛身形摇晃,向前一跌,虞真连忙扶住他,虞真听他低声说了句:“果真世事难违。”
连瀛推开虞真,站直道:“你把封印大阵是九弦琴在维系的事告诉我,提醒我一定要将九弦琴交给你便可。”
虞真没听明白,连瀛偏头看他,极其认真道:“虞真,再会了。”
那是首次,虞真与连瀛站得如此近。虞真一直觉得,连瀛是不喜欢他的,甚至是讨厌的,这种讨厌似乎是因连瀛对凤渊喜欢太过,所以对凤渊亲近的人产生了敌对的情绪。
像小孩子一样,凤渊小的时候从未如此闹腾,因而虞真同样不喜欢连瀛。
但这一次,虞真突然明白连瀛对祁凤渊的所有情感。除了祁凤渊陪着的时候,连瀛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没有亲朋,没有好友,他只有一个祁凤渊,故而握住了,便不会再想放开。
虞真收回手,问道:“你不陪他?”
“不了,我,”连瀛顿了顿,苦涩道,“他不想看见我。”
“我走了,再会。”
连瀛戴上帷帽,步履不稳地离开了。
“再会。”虞真目送他,在心里道。
“啪”地一声,门被推开。
连洲跌跌撞撞冲出来,抱紧虞真大腿,哭喊道:“呜呜,九阳,你怎么才回来啊,你都不知道,凤渊被雷劈了,现在躺着不省人事呜呜~”
虞真的手轻轻落在连洲头顶,叹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哭了。”
在仙门呆了几天,祁凤渊依旧没有醒过来。虞真反复为他探脉,他的经脉已经被人接续过,灵力修为全失,但好在识海神魂完整,花些时日便能醒来。
期间虞真找了苍吾君,讲了自己要前往龙神境和锦衣城的事,说完怕惹苍吾君伤怀,没敢多留就走了。
虞真怕迟则生变,留了封书信放在祁凤渊的书案上,没料到,他在案头看见给连瀛的那本记载了“留魂”的书册,他沉思片刻,将书信和书册摆在了一块儿。
放好书信后,虞真坐在祁凤渊床头,千思万绪压在心底,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却只字不提别离。
“是了,你的‘春风过境’怎么不见了?”
虞真问祁凤渊,回答的是连洲,连洲盘腿坐在床上,拿着小木梳为祁凤渊打理头发,抬头道:“不知道,回来的时候就没看见那把剑。”
“剑随主人,何况是渡劫这种事,‘春风过境’怎么可能会不在凤渊身边,是不是掉在仙门其他地方了?我们好好找找?”
连洲闻言放下梳子,小心翼翼避开祁凤渊,爬了下床,作势要在房里好好找找。
虞真见他兜兜转转,等他转进看不见的厢房,虞真从床头站起,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只是脚才刚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连洲的哭声:“九阳,你不要扔下我!”
只是一声,虞真的脚就迈不出去了。
虞真转身接住抽抽噎噎向他奔来的连洲,歉声道:“我很快就回来,你在仙门等我,好不好?”
“不好不好,”连洲哽咽道,“凤渊也说很快就会回来,结果回来就变成这样了,你不可以走,不可以扔下我,呜呜,九阳,你不要扔下我,九阳啊九阳,不要走。”
虞真轻抚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替他平缓呼吸,目光望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祁凤渊,道:“人人都有应当走的道,连洲,我是一定要走的。”
“我现在,凤渊都说我很厉害了,我可以帮你,你要走的话就把我也带走吧。”
连洲哭得撕心裂肺,虞真心里一软,权衡了下,终于点头。
两人在祁凤渊床头又是一番道别,多数是连洲在哭。连洲趴在祁凤渊身上,眼泪都落在了祁凤渊颈窝和衣襟间,虞真俯身为他擦干净,瞧着祁凤渊的脸,心中既是怜惜又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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