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凤渊推开他一些:“我对小时候记不太清了。那阵子我初到仙门不习惯,常常睡不着,我对师兄说我娘会拍我后背来哄睡,没有我娘我睡不安稳。师兄听了也这般哄我,我还是睡不好,可我不愿让师兄担心,夜里只好装睡,师兄拍着拍着自己倒睡过去了。”
祁凤渊抿唇,嘴里酒气回涩,心中发堵:“我娘养不起我,把我扔在雪地里等好心人来捡,那时我太小了,话都说不利索,说什么记得我娘哄睡都是骗人的,我只是想,我娘既然希望我能活下去,那她一定是爱我的,或许在我小时候她真是这般哄我入睡也说不定。”
连瀛静静地看他,很轻地说:“我也爱你。”
“我知道。”祁凤渊笑了笑,有些脸热,“我没有把你当成谁来看待,你就是你。”
“梅花只种在我师兄的院里,我这里离师兄院落还挺远的,你去找我师兄了?你和他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对吗?”
祁凤渊捧着连瀛的脸,凑近了些。热意散去,醉意正酣,说起话来也絮絮叨叨:“你不喜欢仙门吗?你这几日不大高兴,你是不是想下山了?”
“那走吧。”祁凤渊被连瀛抱起时意识开始迷离,说话不管不顾,“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行。你想回家了吗?那我们去槐城,好不好?”
祁凤渊被压在被褥之上,半喘半停地说完最后一句话:
“连瀛……你究竟怎么了?你怎么……什么都不同我说?”
……
那夜连瀛起了几次身,祁凤渊只记得连瀛握着他的手腕,说了好些话,可说了什么,他实在没听清楚。
祁凤渊挨着连瀛的肩侧躺,又慢慢地压在了连瀛身上,最后睡得很沉,很安稳。
天蒙蒙亮时,他才醒来。
祁凤渊意识混沌,趴在连瀛怀里醒神。神没缓过来,他忽而意识到身下的连瀛胸膛没有起伏,没有呼吸,被吓了一跳。
这一吓让祁凤渊彻底清醒,他微抬起身,仰着脸去瞧连瀛,谁知与连瀛的目光对上。
连瀛看起来醒了很久。
祁凤渊坐起,去探连瀛脉搏,反被连瀛捉住了手指,祁凤渊仍他揉捏,颇为在意地问:“方才是怎么了?”
连瀛翻身,牵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位置:“昨夜没睡好,你好沉,压得我身子都麻了,我就想吓唬吓唬你。”
祁凤渊指尖挑开连瀛的衣襟,探进去,贴着连瀛的肌肤感受了一会儿,心有余悸地躺回连瀛身边:“别用这种事情吓唬我。”
连瀛不出声了,看他的眼神很专注,又有些凶狠。
祁凤渊摸着他的脸,轻声道:“我会怕的。”
连瀛目不转晴,盯着盯着眼睛红了一圈,眼泪湿润了祁凤渊的指尖,祁凤渊听他嘶哑着声音说:“原来你也会怕生离死别。”
“你怎么了?”祁凤渊被紧紧抱着,他感受到连瀛在发抖。
连瀛身上那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的情绪莫名感染着祁凤渊,让祁凤渊心生不安。他明白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变化,是从祁凤渊和连瀛来到仙门开始的,又或是从连瀛与虞九阳对视那一眼,也可能是苍吾君把溯洄交给祁凤渊那刻,总之那都是祁凤渊无力去阻止的。
这就是天命吗?祁凤渊茫然地想。
“祁凤渊,”连瀛下巴压在祁凤渊头顶,祁凤渊能够清晰地听见连瀛话语中的哽咽,“……我分不清了。”
分不清什么?连瀛在难过些什么?祁凤渊心里头慌乱。语言是苍白的,他只能够紧紧回抱住连瀛,听着连瀛的哭泣声。
是祁凤渊让连瀛难过了。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做过,但祁凤渊心如明镜,就是他才让连瀛变成这样的。
“对不起。”
“你确实对不起我,”两人分开一些,连瀛眼神癫狂,“祁凤渊,你欠我许多,要拿命来抵了。”
连瀛眼尾发红上挑,一双眼里有烈火焚灼,那些锐利与狠绝几近要把祁凤渊点燃了:“你是我的,你的命是我的。谁要你死,我就杀了他,若你要离开我,我便杀了你。”
祁凤渊从未见过连瀛这般模样,一时被骇住。
连瀛凑近些,抱住祁凤渊,低声温柔道:“祁凤渊,你我死生同途,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生不能,死也不能,就算是你……也不行……”
“阿愿,你再对我好一些吧,再好一些……可不可以?”
连瀛很用力,像是要把祁凤渊揉进怀里,揉进心里,揉进灵魂里。
祁凤渊被揉碎在这个怀抱中,无法思考,他仅能顺着连瀛的话答道:“好。”
好,什么都好。
祁凤渊愿意迁就连瀛,愿意对他好,怎么样都行。
祁凤渊是不会离开连瀛的,除非……
除非有一天连瀛不爱他了。 ---- 末尾补了一千多字,且很有自知之明滴删掉了要日更的话。
第75章 沉渊(五)
祁凤渊离开仙门那日,恰逢雪后初晴。
巧的是,那一天正好是大年初一。
仙门冷清,没有过年节的习俗,可祁凤渊一早醒来发现腕间被系了条红绳,红绳穿过一枚铜钱。祁凤渊伸手拨弄,那枚铜钱正面铭文为“平安如意”,背面铭文写着“除灾去凶”。
祁凤渊一直看着连瀛,连瀛低头将天玉白兰夹在他的衣襟,很难忽视,他不禁挑眉问:“看什么?”
祁凤渊摇头,不说话,可当连瀛再度摆弄那朵天宇白兰时,祁凤渊又用那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纠缠连瀛。连瀛抬手遮住他的眼,败北似的低声道:“别看了。”
祁凤渊笑了起来,连瀛的目光集中到他的唇上,更加受不住,手掌下移挡住了他下半张脸,连瀛看着他的眼睛,好一半晌才道:“阿愿,平安顺遂。”
和来时一样,祁凤渊和连瀛牵着手走过所有路。
走到山脚,云层里隐隐传出几声龙吟,祁凤渊回首去看,三千石阶蜿蜒而上,余下的都被云层遮掩,看不真切。
虞九阳早几日先行离开仙门,苍吾君不便现身于人前,而师祖闭关许久了。
来时无人迎,走时也只能默默送。
祁凤渊自幼长于仙门,与虞九阳朝夕相伴,受师祖、龙神养育教导。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早已聚少离多。
祁凤渊看着看着,忽然想起连瀛问他那句“不会孤寂吗?”
太上忘情道,祁凤渊头一回觉得孤寂了。
尘缘太多,牵挂太多,羁绊太多。
俗世的负累沉重,祁凤渊已然减不掉,抛不下,舍不得了。
祁凤渊抬手,向师门方向行礼,久久不起。
“祁凤渊,”连瀛在一旁喊他,祁凤渊看过去,连瀛的目光掺杂了太多复杂情绪,几经辗转,最后化为了妥协,连瀛道:“你想见林照水和江逐火吗?”
“也好,照水送逐火回江家,现下也不知道逐火醒了没有。”祁凤渊思索道,“我们是去云水,还是去横天看看?”
“都不去,”连瀛牵他的手,十指扣紧,“我们去锦衣城。”
祁凤渊讶异:“他们在锦衣城?”
“不知道,”连瀛拉着他走,“我也不知道。”
说是去锦衣城,但这一路走走停停,连瀛看起来并不急切,既不御剑,也不坐马车,与其说是想去锦衣城,倒不如说锦衣城只是他们这一行顺带前往的一个地方。
祁凤渊不明白,连瀛对前往锦衣城分明是不情愿的,可当祁凤渊提议不去了,连瀛却又不赞同。
“你不是不想去吗?”
连瀛执箸的手一顿,低头吞了个元宵,含混地说:“是你想去。”
祁凤渊微微笑道:“不想去就不去了,去云水、横天也能见着他们的,不是非得要去锦衣城。”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连瀛吃不下,把碗里剩下的几个元宵全舀到祁凤渊碗里,“今日能见到的人,说不定明日就见不着了,这些事,谁能料得准呢?”
“他们会有危险?”
“我可没这么说。”连瀛的膝头轻撞祁凤渊一下,他示意道,“你吃完。”
祁凤渊垂眸,还剩下大半碗,他也犯难:“我吃不下了,这是咸的。”
“明年吃甜的,这一回你先吃完。”
连瀛没有一点儿松口的意思,祁凤渊低头吃了起来,吃得很慢,咽下一个才问道:“上元节不吃完元宵,是不是会犯忌讳?”
连瀛手肘撑在桌上,撑着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嗯,上元团圆夜,不吃完会……”
“小心!”
祁凤渊余光有黑影掠过,连忙惊呼一声,手盖在桌角。一名男童扑过来,头不偏不倚地撞上祁凤渊手背。男童手中的鱼灯往前一推,将桌上的零零碎碎全都扫落在地。
适逢高空一声炸响,五颜六色的烟花迸绽,掩盖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男童几声道歉,抓起鱼灯跑远。
“我吃完了吗?”祁凤渊弯腰去找,没看清就被连瀛拉起。
连瀛放了碎银在桌上,把祁凤渊带离摊子,他高声喊道,“灯会开始了。”
他们来到拱桥上,吉时将至,家家户户灯火全都熄灭,夜空明月高悬,星子如雨,暗夜里,从四面八方缓缓游来了灯火。
鱼灯队游曳而来,鱼龙灯打头,后头紧接着各色各类的鱼灯,百余名男女童手执小鱼灯缀在四周,如星伴月。
各支鱼灯队于镇中心交汇,各个鱼龙灯上下腾跃,鱼头调转方向,霎时鱼灯队如游鱼四散,纷纷绕着河岸游行。
“嘭!嘭!嘭!”
烟花接连升空,在夜幕绽破。鱼龙灯追逐焰火,虬劲有力的鱼身左右摇摆,鳞纹在灯火照耀下熠熠闪动。
“哇!”人群发起惊叹声。
鱼龙在空中翻滚出优美的弧度,鱼嘴一张一合,似龙腾空衔下明月,鱼尾轻灵飘逸,栩栩若生。
“咚!”一声鼓音后又敲响两声,声声落在人的心头上。
“请神咯——”
不远处传来高喊,中气十足的腔调悠扬回转,锣音鼓声齐鸣,炮竹烟火齐绽。
拱桥上,河岸旁,游人托起一盏盏长明灯,把祝福与祈愿传达给神明。
火树银花元夕夜,万盏彩灯明如昼,家家户户共团圆。
祁凤渊心中一动,回首时,连瀛恰也在看他。光暗交织,连瀛的神情模糊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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