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连瀛有些沮丧,聊了一会儿就躺在床榻上,盯着落灰的青纱不说话。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有点怀念三百年后的祁凤渊了。明明是一个人,可给他的感觉太不一样,三百年后的祁凤渊会为了逼他出手而身陷险境,又会怕他晕船向假船夫求药,交谈里也会因不满而对他说话带刺。
是因为此时两人还没结成道侣吗?连瀛心想。
连瀛不由地又将目光转向祁凤渊,祁凤渊倚在窗边,头靠在窗框上,这情景让连瀛回想起祁凤渊在屋檐下望天的样子,他发现祁凤渊独处时似乎和这个世界有种抽离感,像是下一刻就要离开了。
连瀛没来由一阵心慌,不经意间喊出祁凤渊的名字。
祁凤渊回头,那双温润的眼睛望进连瀛心里,让他心头怦怦直跳,心里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绝不能让祁凤渊难过、受伤,绝对不能。
祁凤渊还在等他开口,那漠然的神情忽而正色,转头望向天际。
隔着祁凤渊,连瀛望见窗外的天空由昼骤然转夜,沉沉的黑暗压下,他的呼吸也不由加重,仿佛心头被压上一块巨石。但只片刻,天光又大亮起来,天际忽现七彩云霓,璀璨夺目,心头那块巨石又被挪走,连瀛心下一松,可识海内无端吹起一股罡风,罡风如钢刀,刮得他头痛剧烈。他的灵脉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拓宽,瞬间灵力暴涨数倍。
连瀛犹如身陷云雾里,四周俱是他失控散溢的灵气。
潮湿,粘腻,又诱人心神。
“定神。”祁凤渊道。
连瀛做不到,他想起太多旧事,思绪杂如乱线。
祁凤渊落掌轻拍连瀛后背,力度不大,却生生拍得连瀛喉中涌上血气。
祁凤渊本站在一侧,按理这口血是如何也吐不到他,可连瀛在呕血那一刻硬是扭头朝向祁凤渊,那口血自然又吐到祁凤渊身上。
血如红梅,开在了祁凤渊的衣襟处,那朵天玉白兰霎时被染得红灿灿的。
祁凤渊和连瀛对视,连瀛那双含情眼太可怜,像是受尽委屈,他呐呐道:“我非故意。”
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祁凤渊宽容道:“事不过三。” 连瀛擦净唇边血,乖巧点头。 事不过三,下次还来。
待祁凤渊更衣,两人收拾好下楼。 刚出客栈,清风拂来,吹得人神清气爽,空气里飘荡着清淡怡人的花香,七彩云霓仍挂在天边,只是色彩越发淡了。
走近渡口,连瀛才看见数只凤鸟绕着象山盘旋,清越的鸟鸣声如奏响丝竹管乐,煞是动听。
象山秘境的开启能引如此多奇景,确实非凡。连瀛心想。
重河宫派人施术,在重河水面结起厚厚的冰层,为从渡口去往象山的人提供了可行走的冰道。
连瀛认为这是多此一举,修士自身也能渡过,何必靠这小小的冰道。而祁凤渊示意他看渡口,重河宫人正守在渡口,记录进秘境者之名姓,收取银钱,签生死状,一系列登记后才放行,人人皆如此。
连瀛不解,祁凤渊说:“重河宫宫主不日即将飞升。” 在世的大能没有几位,四境不能不给重河宫面子。 祁凤渊又告知他:“重河宫,以蛮横扬名,见之能避则避,不想避就打吧,因为重河宫不与人讲理。”
连瀛点头,只记着一个字——打。
两人编造假名,交了钱,顺着人潮往象山走。 连瀛道:“修士入秘境好说,为何寻常百姓也入秘境?” 祁凤渊:“为钱,为权,为名,为利,为机缘。总有这些人想要的,修士入秘境不也如此。”
“我不是问这个。”
祁凤渊道:“我明白你问什么,只是世上多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你劝得了一个,难劝第二个。”
一人与连瀛擦肩,撞得连瀛更挨近祁凤渊,那人脸上兴奋难掩,匆匆道歉后又急急奔向象山,如他一般迫不及待的尚有许多。
连瀛打量这些人,不知这些面孔里有多少能够活着走出秘境,又有多少会是葬骨象山。
两人不再多言,继续往前走,一路上那股花香愈加浓烈,像是开到极致的花,香里还能嗅到根系腐烂衰败的气息。连瀛闻到倍感熟悉,却又没想起是在何处闻过。
两人走近才见象山脚下有气团凝成,如漩涡涌动,不大,两人过不去,一人犹嫌大。连瀛挨着祁凤渊,被气团吸进去时牵紧祁凤渊的手。
好凉。
凉得连瀛闭上眼,无心关注其他。 ----
第27章 第 27 章
被吸进气团过程中,连瀛意识混沌,只觉口鼻塞满棉絮,呼吸不畅。天旋地转一番,他从地上撑起身子。
“你起来。”
地突然说话了。
连瀛低头,祁凤渊正被他压在身下,而他一脚踩着人家衣服,手还撑在祁凤渊胸膛,好生失礼,不过连瀛是不懂得何谓失礼的。
祁凤渊见他不起,抓着他的手正要移开。
连瀛手一动,五指收拢虚虚握着他的拇指又迅速抽手,终于起身。
祁凤渊站起,掸着衣上落叶,语气里似有点无奈:“你怎么了?是害怕,还是身体不适?”
连瀛收回的手不自然地蜷缩,那阵有力的心跳,温暖的胸膛温度,指尖冰凉的触感,还犹自尚存。
他张口,却是不由自主地舔唇,喉头发干发紧。
他有些渴,又有些慌,象山秘境发生了什么,他想起来些许。
连瀛周身不自在,只好含糊道:“都有。”
祁凤渊又问是何处不适,连瀛编了好几个地方,说多了,又怕祁凤渊嫌自己体弱,于是挽救道:“都不太疼,主要是太害怕。”
害怕似乎也没比体弱好上许多,连瀛又道:“现在缓过来了,放心,我不会拖累你。”
“我不怕你拖累。”祁凤渊道,“秘境凶险,瞬息万变,你若再有不适,一定要早告知我,我能护你。”
祁凤渊自然是不怕拖累的,连瀛也知此点,他是故意这么说,果然,祁凤渊不再追问他的反常,而是体贴叮嘱。
关心之情真切,但可惜这是长者向下的关怀,不是出自道侣间的忧惧患失,少了几分温度。
不过不要紧,在此处,他们会成为道侣的。
连瀛含笑,连连应声,紧跟着祁凤渊走。
他们传送到的地方是处山林,树大叶密,挡人视线。远处传来野兽鸟虫声,有人沿着地上兽类足迹前行,意在捕捉高阶灵兽。
祁凤渊提议向上走,两人爬着缓坡,山路难行,地上尽是树裸露地表的粗壮根系,历了雨,山林里湿漉漉的,枝叶抖动时不时有水泼下,两人衣衫都有些发潮。
动用灵力当然能避免这些麻烦,但也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要么是强到极致的修士,要么是头脑不灵光的笨蛋,否则没有人敢来到一处不熟悉的秘境就率先动用灵力。
强到极致的修士不多不少,眼前的祁凤渊就是一位。
头脑不灵光的笨蛋也不多不少,这位便是。
“喂,我家公子叫你呢。”
两人路过几人,连瀛只不过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紫衣小公子,那其中的仆从便不依不饶从后头赶了上来,阻着二人去路。
祁凤渊不言语,和连瀛越过那位仆从继续前行,但没走两步两人又再度转身,那团不成型的气团在触及连瀛之前就被打散了。
祁凤渊放下手,连瀛笑意盈盈,心情甚好,而那位仆从心情却不太美妙,他双手叉腰,皱着粗犷长眉,丝毫没有背后偷袭失败的惭怍。
仆从指着连瀛:“你,就是你,我家公子叫了你这么多声,你是耳聋了吗?”
“我不聋,但怕你是真聋。”连瀛嘻嘻笑道,伸出一只手指竖在耳侧,野兽嘶吼声断断续续,不绝于耳,“敢用灵力,也不怕招来什么难以招架的灵兽?”
“二位道友息怒,二位道友息怒。”那位紫衣小公子从后头赶了上来,路道崎岖湿滑,这位紫衣小公子仍能让仆从抬椅,安坐其上,可见仆从的脚力好,这位紫衣小公子的心也大。
两位仆从放下椅,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也不走下,坐着向两人见礼;“阿林是个粗人,无意冒犯,两位勿恼。”
玉面小公子头戴紫金冠,颈佩七宝长命锁,身着绛紫色衣袍,笑起来唇红齿白,十分讨喜:“在下是重河宫楼明,入境与宫人离散,想与二位结伴同行,不知可否?”
阿林那对长眉扬起,年纪小,声音脆,硬要装成大人样:“哼,别不知好歹,我家公子可是重河宫宫主长孙,瞧得上你们是给你们脸面,待出秘境,重河宫少不了你们好处。”
“哎哎哎。”楼明挥手止住,“阿林休要胡言,这二位道友岂是那种见钱眼开之人,莫要乱语。”
这两人一唱一和,连瀛倍感好笑,意带询问地看祁凤渊,见祁凤渊无可无不可地点头,连瀛才打断这两人:“好吧,不过仅限走出这山林,走出山林后,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连瀛知,山林外有重河宫人在等待。
不过,连瀛也知,他们走不出这片山林的。
几人结伴走,楼明双腿不便于行,被人抬着走倒省了很多力气,因此这些力气都攒在了聊天上,楼明善谈,且句句不是废话,一言两语周到亲切,还从连瀛两人身上探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当然,楼明也回馈了些许情报。
有来有往,因此楼明此人并不惹人生厌。
楼明说:“重河宫验尸,发现昨夜死亡的修士身上有许多伤痕,看起来像是被类似荆棘的植物缠身扎死的。伤口深浅不一,纵横交错,可死者表情却面带微笑,兼之他们身上带有一股浓烈的花香,我们推断他们死于能够释放幻梦的植物。”
祁凤渊问:“来时的路上也能闻到花香,死者身上的花香可和那一样?”
楼明摇头,“不知,我没有亲见死者。凶手必定也在秘境之中,二位道友多加小心。”
连瀛听得不仔细,零散的回忆里搜刮不到这一段,许是太久,许是不重要,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这只是一场梦,没必要将太多心力花在无关要紧的事情上,连瀛只想等梦醒,又或是等另一场梦来。
连瀛优哉游哉地又想起另一事,不经意道:“楼公子这两位仆从真是好脚力。”
话题转得怪异,楼明愣住,阿林鼻孔却骄傲得要朝天上去:“这不是人,当然好脚力。臭小子看不出来吧,这两个可是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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