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朱不辞放下心来,可又惦记着另一事:“林如鉴抢走了‘溯洄’,这不要紧?”
“要紧的,林如鉴动机不纯,如若真是我猜测的林家那人,也许他会用‘溯洄’对付林家,对付道域。”祁凤渊接过连瀛取得的玲珑塔核心,反掌向下,将核心送入地底,眼见核心一寸寸埋入土里,他才道,“我于道域已无力施为,现下你该将这消息带回道域去,道域风平浪静,想必‘溯洄’被盗这事还无人发现。”
“那仙君……”
“不辞!”
远处传来呼声,几人望去,清风长扫,有几人踏着草浪而来。 少年提剑,英姿勃发。他们那股子朝气胜过千万种剑意,如当空的烈日,灿烂耀眼。
朱不辞眼眶微红,攥紧手里的白伞,对祁凤渊行礼:“不管仙君去向何处,此行你我同来,去也同行罢。朱氏可送几位渡横水。”
祁凤渊应承下,几人往前走迎上接应的朱延,沿着连绵草丛继续前行,朱延细声向朱不辞汇报朱氏情况,但顾忌祁凤渊几人在场,因此只是大致说明。
朱延道:“二层的通道内里被人炸塌,只能从外面强行用灵力开启,如果没有人在外接应,只怕这龙隐村是有进无出。”
朱不辞抬手止住朱延余下的话,“大师兄你领人驻守横水与龙隐村结界处,我回天依城。”
祁凤渊走在后头,望着朱不辞背影若有所思。
众人走入山林,路越走越熟悉,祁凤渊几人想起这是当初宝儿领虞真和连洲走过的路,一时间有些感怀物是人非。
万水道:“白蛟当初要是跟虞九阳走了,也不用遭这些破事。”
“诸多事用上了‘要是’,最终都只会变成‘遗憾’二字。”连瀛双手交叠在后脑,懒懒伸腰,“憾事多了去,你见着难不成回回都得叹上这么几口气?”
朱不辞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局外人总是理智些,若设身处地,我成其人,历其事,心境也会一般无二,抉择不会有何不同。”
“如若你是你娘,你是你爹,抉择也不会有所不同吗?”连瀛揭人伤疤在先,又体贴道,“朱公子放心,槐城对言人是非不感兴趣,更与朱氏无冤无仇,井水不犯河水,朱公子不必句句敲打。”
朱不辞无话,先一步踏出打开的结界。
万水已是没眼看了,扶额长叹。
祁凤渊轻扯连瀛衣袖,对连瀛作口型,连瀛认真看,发现是“有冤有仇”四字。
连瀛:“……”
几人出结界后,朱不辞与祁凤渊分船而行,临别前祁凤渊问朱不辞:“你对龙隐村有何打算?”
“我以为仙君不会问我这些。”朱不辞淡笑。
少年执白伞立在岸边,细浪在脚边不断翻涌,却连他的鞋都触碰不到,朱不辞看脚下看得出神,久久后道:“后浪逐前浪,左右不过是走前浪走过的行迹。”
“所以你要走前人走过的路,可前人已经证明这条路并不好走。”
朱不辞抬手,忽而大风起,卷着浪头一股高过一股,最终携着浪花狠狠拍在了朱不辞的鞋面上,打湿了半边的衣摆,“好不好走都是人走出来的,但人不能只靠自己走,浪无大风助力,或许永远也翻不上岸来。”
祁凤渊明了,龙隐村对朱氏来说,就如大风对细浪,从朱问安到朱不辞,这点从未变过。
“朱氏内乱,道域‘溯洄’失窃,待我回去局面将会有所变动,朱氏在我手上也许会衰败,但必定不会一蹶不振。”朱不辞凝视祁凤渊,“我需要龙隐村,朱氏也需要龙隐村。”
朱不辞说得坦荡,有一瞬间令祁凤渊误以为眼前站着的还是那个未历多少事的少年,祁凤渊道:“本心难守,你需心中有数。”
朱不辞点头:“多谢仙君教诲。愿仙君此行也能乘风省力,一帆风顺。”
“借你吉言。”
两人道别,走向不同的船只,短暂同行的人最终也走向了再无交集的路。
两个时辰后。
万水从漂浮着满是木板的水面狼狈探头,提着一口气御剑飞行,左手还扯着船夫的裤腰带,船夫惊慌失措地在空中扑腾四肢。
离他不远,祁凤渊抱着昏迷的连瀛,脚踩“孤芳”飞腾在半空。
“朱不辞这个乌鸦嘴。”万水骂道。 ----
# 坎途
第26章 第 26 章
连瀛不懂为何此行总与水过不去,当船渡过横水深水区域,正往下游行驶过程中,只听“嘭”地一声,船突然散架。他猝不及防沉到水底,口鼻还在咕噜咕噜冒着小水泡,强大的水压冲击着他的双眼,视野里只能模糊看到祁凤渊向他游来。
等不及,意识开始迷离,浓似鸦羽的眼睫覆下,他又再次堕入前尘旧事的迷网。
“小连,小连。”
身旁有人唤他,他再睁开眼,意识清晰得尚能看见正上方的青纱帐顶积了不知几年的厚灰。
“你醒了。”
一人俯身,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束发的长带随着动作垂落于他肩头一侧,衬得那张脸白皙如玉。
连瀛心头急跳,推开祁凤渊坐了起来,见林照水、江逐火又围坐床沿,三人神情既关心又焦急,发问的话不知怎么就问不出来,只好道:“我没事。”
连瀛转头看江逐火:“不要再叫我小连。”
江逐火藏在林照水后背发笑,祁凤渊站了起来,把药碗放在桌上,边整理衣袖边对三人说:“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
连瀛骤时胸闷气短,闷声问:“你去哪儿?”
说没事不代表真的没事,表面没事不能说明心里没事,多问几句不行吗?连瀛腹诽,祁凤渊做道侣好不体贴,虽然此刻犹在梦里,但连瀛少不得要好好教他。
教,怎么教?
连瀛捂着胸口哼哼直叫,一头倒在被褥上,在闭眼那刻果真瞧见祁凤渊惊诧回头,神色紧张。
教,就是这么教。
最后祁凤渊留下,林照水两人要去和宗门汇合先行离开了。
祁凤渊坐在桌边,连瀛偷看许久也没见他动作。
几次见祁凤渊,他都穿着白衣,但这一回他穿着的是素白的道袍,板正典雅,腰带有竹叶暗纹,很好地收拢着腰身,圈出了流畅的腰部线条。
连瀛看得痴迷,连祁凤渊回头看他也没有发觉。
祁凤渊一手支腮,笑问:“看什么?”
连瀛坐起,傻抱着被褥,祁凤渊笑,他也笑起来,不知笑些什么,但笑得十分开怀。祁凤渊笑着摇头,回首给自己斟茶。
一阵笑过后,连瀛感怀,摩挲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不知今夕何夕,开始为自己空白的记忆而怅惘。
想不起来,这是何时,又是何地?
只一会儿,这怅惘就被楼下喧嚣的人声闹得烟消云散。
祁凤渊推开窗,两人肩挨着肩挤在小小的窗前向下望。
客栈临水,靠的是三大水域之一——重河,因一位名叫重河的仙人在此飞升历劫而得名。重河叫河,但远比河辽阔得多。重河往东是道域,往西则是人间。
船只往来间,商贸货物通。人多人杂,便没有在意人是什么人,管你是修真人士,还是布衣百姓,在重河小镇,在此处,只做生意人。 哪怕现下船只禁行,河面封锁,人也只多不少。
看清河上的高大虚影,连瀛惊异道:“那是?” “象山。”祁凤渊温和应道。
一月前,消失已久的红毛象重现人寰。一头红毛象驮着高山,跋涉重河而来,最后在河中力竭身死,死前声声哀鸣,震天动地。
红毛象身形庞大,一头也足有一座山这么高,它站立在河中,水淹没了它的四肢和口鼻,而那座远比红毛象大上许多的巍峨高山稳稳屹立在红毛象的背上。
此时河面起了大雾,烟云缭绕,高山在雾里隐隐绰绰,像是漂浮在水面上,一时间引得人间权贵纷纷前来一睹“仙山”真面。
太阳升起,光辉万千,驱云散雾后,底下景象就略有些倒人胃口。
红毛象死了一月余,身躯僵直发硬,因背上负着大山,连修士都搬它不动,只能仍由它就这样在水里泡着。只是红毛象跋涉许久,身上伤口交错,血腥腐气引来乌鸦啄食,黑鸦密密麻麻覆在象身上,在浪潮高掀时机敏得一哄而散,将象首顶部几近见头骨的大洞暴露出来。
裸露在空气中的象身尚如此,浸没在水里的象身也不得安息。
鱼群聚集而来,环绕在红毛象四周,细细密密地啃食躯壳。
鱼吃鱼,鸦吃鱼,鱼鸦吃着大象。
这场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腥臭、腐败的气息缠绕着重河小镇,使人闻之作呕,家家户户不得已紧闭门窗,人人出门口鼻捂着布巾。连瀛闻惯了,起先倒是没能反应过来。
“听说昨夜里死了许多人。”祁凤渊指着渡头,那处地上白布铺开,看不见盖着什么。连瀛细数,白布下少说也有二十几具尸体,祁凤渊又道,“惠菩提道长说今日是秘境开启之机,群英毕至,有修士想抢先一步上象山等候,可昨夜不知与何人发生争斗,全部被击落在水里,今早尸身才被捞起,现下要送去重河宫验尸。”
零碎的回忆又在连瀛脑海里浮现,“重河宫”这个名字听来熟悉,却也只记起它是统辖人间三分之一地域的组织,其势力遍布万里,因初代宫主受重河仙人恩惠而命名为“重河宫”。
“我师兄来了。”祁凤渊叩击窗沿,淡声道。
渡头边有一身姿挺拔者,身穿与祁凤渊一般无二的道袍,恰逢连瀛视线看去,那道者也在此时回首,风扬起道者额边发丝,那双眼淡漠非常,不似在龙隐村所见的温和可亲。虞九阳朝他们颔首,又继续与重河宫的人交谈。
连瀛倍感疑惑,祁凤渊屡屡提起虞九阳也无情绪波动,听来冷淡,于是问道:“你与你师兄是不是不和已久?”
祁凤渊侧首,也同样疑问:“何出此言?我与他关系很好。”
连瀛哑口无言,心下重新定义“关系很好”。
接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祁凤渊话很少,爱笑,但看起来并不擅与人交往。
连瀛不知这段记忆发生在两人关系的哪个阶段,也许是刚从黄水离开没多久,两人还称不上熟悉。两人对话基本都是连瀛发问,祁凤渊回答,有来无往。
祁凤渊端方有礼,从不探究连瀛的身份和过去经历,换句话说,此时的连瀛对祁凤渊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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