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旁人,只怕要被他一句话气疯。可萧泽玉却神色如常地再度握紧手掌,微笑道:“自古以来,天魔出世每每万里焦土、生灵涂炭,此番还要多谢圣君出手镇压——” 他说着,话锋没来由一转:“此地向南三十里有一秋水小镇,所产桂花蜜藕久负盛名,不知泽玉可有幸邀圣君一试?” 翡寒衣沉默一瞬,脑海中无端冒出些场景来。 当年他下山云游,正是在秋水镇捡到了快要饿死的萧泽玉。 打道回府前,他听闻糖藕盛名还特地打包了一份,只不过在路上都进了“小乞丐”的肚子。 此后数年,翡寒衣倒也偶尔途径此地,却再无机会去尝尝那糖藕究竟味道如何。 思及此,他面无表情道:“修者自入灵开始辟谷,你而今已触游仙边界,却还要屈从口腹之欲,怪不得如此差劲。” 萧泽玉殷切目光缓缓熄灭。 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翡寒衣继续冷酷补充:“况且,吾最是厌恶甜腻之物。” 对方俊秀面容有些泛白,却还是强撑着笑容道:“圣君……教训的是,泽玉记下了。” 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翡寒衣有些不耐:“你究竟想做什么,不若干脆一点。” 萧泽玉略一迟疑:“不瞒圣君,天魔十年前初次降世,乃是……恩师将其封印。方才那天魔胸口残剑,正是恩师契剑‘听春’。” 青年似乎忆起什么,神情有些痛苦:“恩师灵力形态特殊,剑意更是世间仅有。圣君却能原样复原他的封印,泽玉只想知晓您是如何做到的!” 翡寒衣扬眉:“你师尊?谁啊。” 萧泽玉咬唇:“……家师姓翡,名照月。” 翡寒衣长长“哦”了一声:“那个太玄叛逆?” ——哪怕早已同前尘割裂,他此刻也不由有些想笑。 这位当年恨不能将翡照月赶尽杀绝的好徒弟,如今竟是这般做派,当真有趣。 “吾虽常年闭关,却也听闻小仙君大义灭亲,亲手将那叛逆镇了十方魔狱,恒界仙门皆称尔为表率。” 翡寒衣顿了顿,嗓音幽幽:“今却问出这种问题,不怕世人误会?” 萧泽玉一噎,似乎想要辩解,可支吾迟疑半晌,却又什么都没说。 翡寒衣不欲再与他纠缠,随口敷衍道:“斯人已逝,生者又何必执求?” 话音未落,即裹着灾介少年化云而去,再无踪迹。 萧泽玉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沉默许久,终于缓缓抬手,再次张开掌心。 体温已将寒霜融化,白玉棋身裂痕再无从掩饰,见风刹那便整个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九天之上。 几乎被冻僵的少年终于恢复知觉,找回了行动能力。 他血眸转动,盯着随手将一片枯叶抛下云端的白衣人,有些不解。 这人很怪,即便才被他所伤,看起来却并不想欺侮报复;分明一意孤行将他带走,此刻又漫不经心,对他不甚在意。 见对方竟旁若无人般倚着云头小憩起来,少年尝试动了动僵硬的手脚,旋即摸着云团缓慢后退—— “……我若是你,便不会在此时逃跑。” 翡寒衣早已觉察他的小动作,似笑非笑出声:“知道这里离地多远?以你这身修为,掉下去怕不是会摔成肉泥。” 少年身形僵住,眼神戒备地盯他半晌,终于暂时放弃跳云逃跑的念头,蜷到了离白色人最远的角落。 见他似乎暂时没有折磨自己的意图,早已力竭的少年终于稍稍放松精神,开始被袭来的困倦包裹蚕食。 刚开始瞌睡,一名劲装青年竟不知从何而来,轻喝一声跃出云层,三蹦两跳落坐一旁。 前者猛一激灵,险些一个不稳翻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又见来人掀衣而坐,接着由怀中掏出一物小心剥开,竟是油纸包好的桂花糖藕。 清甜气味霎时弥散云端,尽是令人着迷的馨香。 灾介少年不自觉吞了口口水,对方便抱着纸包笑眯眯靠过来,眉眼鲜活明亮:“你想吃吗?” 他用竹签插起一片糖藕:“又香又甜,可好吃咯——” 前者明显露出渴望神色,却还是在看到蜜藕的瞬间如避蛇蝎般向后一缩,别开视线不再言语。 见他如此,对方耸耸肩,风卷残云般干掉整包蜜藕,又揉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旋即身形一软,竟化作一片枯叶,飘摇落下。 忍不住偷偷瞄他的少年顷刻傻眼,半晌才回过味来,发觉自己大约是被戏弄了。 一抬头,果真见那人兜帽下的唇角毫不掩饰地勾着,颊边血痕映着近乎透明的肌肤,在绯月下明晃晃透着股苍白颓靡的妖艳。 少年:“……” 他默默背身,闭了闭眼。 翡寒衣心情大好,不知由何处摄来一只翅膀剔透的淡金色蝴蝶,揉捏摆弄。 没磋磨几下,又听得有些沙哑生涩的嗓音响起。 “……为,什么?” 少年盯着脚尖,闷声道:“你,明明……不想救我。” 他不傻,林间初遇时,怪人对他的嫌弃是真的;可被他挠了一爪子后,他的欣喜激动也不假,甚至执意将他带走。 反复无常,喜恶不定,让他从被拳打脚踢中磨练出来的经验根本派不上用场。 翡寒衣笑着撕开掌中挣扎间涌现绯纹的蝶翼,又用指腹迎着风将其一点点碾碎,不答反问:“你有名字吧,叫什么?” 少年抿唇再次沉默,也不知是真没有名字还是不愿告知。 翡寒衣也不在意,低笑一声,广袖轻荡。 云雾乍然聚拢变化,似有无数虚幻景象游离闪现,最终化作天地一色,冰池清穹。 少年猝不及防被寒风掀下云头,在冰面上跌了个七荤八素,登时五内颠倒,险些吐血。 翡寒衣抱着手臂,居高临下:“时间不多,便不废话了。” 霜气蜂拥而来又倏地散尽,艰难爬起的少年无意识环视一圈,立即被各式兵刃的寒光晃花了眼。 翡寒衣踏风而下,招起一柄匕首迎面丢去。 少年一惊,不得不手忙脚乱接住,茫然又凶狠地瞪了回来。 对方惊怒戒备交加的复杂情绪再次取悦了翡寒衣,他心情极好地主动靠近两步,遥遥伸出一只裹着雪白丝绸的手掌。 “会用么?”
第5章 风雪初逢·五 “兰兰?”“兰兰——” 从拥有记忆的第一日到现在,少年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要求。 以前反抗欺凌时他偶尔伤人,对方每每勃然大怒,下手也会更狠更痛。所以他知道,人族大多惜命惜身。 ——这怪人却很明显是个例外。 感受到戒备视线逡巡周身,翡寒衣眉梢一挑,催促道:“小怪物,发什么呆?” 他将手又向前递了几寸:“匕首都不会用?” “我,不是,怪物!” 少年竟忽然发怒,当即挥舞着匕首扑来,讲话倒是利索了许多:“我不是,不是!!” 这激将法竟十分好用,翡寒衣巧妙避开与他接触,左掌主动凑上刀锋—— 手心一凉,丝绸手套无声破裂,露出下方素净苍白的皮肤。 二人俱是一愣。 少年狐疑打量着银亮削薄的刀锋,他十分确信方才的确划到了皮肉,对方却毫发无损,这让他有些怀疑是自己的本能感知出了问题。 摸摸翻涌躁动的胸口,他能感觉到蓬勃生长的凶戾混乱正蠢蠢欲动——或许是被它们影响了判断。 翡寒衣的心则缓缓沉了下去。 他干脆扯掉手套,隔空摄来一柄灵光熠熠的长剑丢过去,道:“刺。” 清冷嗓音似乎含着欲来的风雨,叫人无端有些心慌。 少年略一犹豫,还是依言拾起剑柄,端详片刻,用力刺向对方掌心! 翡寒衣手腕因他力道一沉,却仍旧毫发无损,连点油皮都未破。 少年:“……” 翡寒衣:“……” 前者终于忍不住惊愕,自己伸手触向剑锋,又顷刻吃痛收回,指腹已被剑气割伤,渗出鲜血。 翡寒衣没有阻止他傻子一般的行为,只是无声握紧手掌。 他犹豫再三,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终于忍着不适伸出食指,递至对方眼前。 “……咬。” 说完即别开了头,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那手指修长瘦削,指节匀称,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少年默了默,忽然把剑一扔,道:“我不咬。” ……太奇怪了。 比起那些面目狰狞只会拳打脚踢的人类,这个反复无常还一直提出奇怪要求的白衣人才是最奇怪的! 猩红瞳孔倒映出白袍繁复却仍旧显得有些单薄的轮廓,少年心中警铃大作,前所未有的强烈预感正在疯狂预警眼前这人一定有问题。 不对劲,比其他所有人都不对劲。 他亲眼见证过,自己伤到的人族过不了多久便会忽然红眼疯魔,紧接着被其他人合力击杀。 他们杀人时,一直在说什么“失控”、“堕魔”、“污染”…… 可怪人明明也被划伤,还是他失控状态下划伤的,怎会到现在还安然无恙? 或许是他的情绪太过戒备、视线太过锋利,翡寒衣收回手指摸摸颊侧伤口,忽然摇头低笑:“……原来你在想这个。” 妖魔污秽,是修真界永恒不变的认知。 魔息所染焦土百年之内无法孕育生机,且污染性极强,一旦侵入修士经脉便极难拔除。 故世人避妖魔如避蛇蝎,甚至不惜耗费数万年光阴将世间大半妖魔镇入十方魔狱,却还是无法完全阻止魔族繁衍。 任务需要,翡寒衣也堕魔过,自知大部分魔修的常态都是疯狂混乱,做事全凭本能,身体也各有畸变,与野兽无异;除了像天魔这种的纯血魔族,仅有极少数魔修或堕魔者能在魔气侵染下保持理智。 ……而翡寒衣就是那个例外。 翡寒衣唇角微勾,忽然隔空一点——磅礴灵力当即汹涌而出,雪崩海啸般灌入少年眉心! 对方猝不及防被贯了个通透,心神激荡间,本相登时显露。 凌乱发丝下,竖瞳岩浆翻卷,金浪滔天;额角冒出晶状凸起,色泽如墨的细密鳞片也由下颌颈侧层层显现蔓延,于冷寂天光下泛起一层似蓝似金的奇异绚芒。 体内力量激烈冲撞,少年骤然痛极,仰头长啸,嗓音由空旷天地间回荡折返,隐约好似什么生物穿越亘古的低吟。 “呃……你、你……” 他被深邃冰海一般的灵力冻得寒颤不已、语不成句,只能眼看着一枚闪烁幽芒的漆黑光点被对方的磅礴灵力强行排挤出自己体内,融入不知何时由他掌心窜出的一团漆黑墨焰。 “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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