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五殿下。” 待转过一道青苔斑驳的墙面,两个久侯在这里,身披乌银甲胄的守卫抬眼瞧见他们,恭敬又沉默地行礼, “殿下请随我们这边来。” 一语说罢, 只见其中一人眼风一扫,手中长剑一横,恰恰架在扫墨脖颈上, 垂首低语道, “公公留步,王爷只吩咐了五殿下进来。” 扫墨吓得一愣神,硬生生止住了要跟着自己小殿下进去的脚步,摸着自己脖子小声嘟囔道, “这么横做甚?不准进就不准进去……大家都是个在宫里当差的……每日里低头不见抬头也要见……哪有这么横的?” 白眠雪闻言懒懒地抬眸去瞥前面带路那侍卫, 却见他的腰牌不经意间露出来,其上龙飞凤舞地隽着一个“逸”字。 原是王府的人。 - 慎刑司刑堂与监牢分设, 监牢阴暗潮湿,幽深曲折, 刑堂倒像有意要与其区分似的,择在一处宽敞空地,一概东西露天布置。 若非当中林林总总掺杂着许多种刑具,与地面上冲刷不尽的累累血痕纠缠在一起,几乎可以算作一处敞亮的好去处。 前面的侍卫大步流星地一路往前,直将白眠雪带过来,方才朝着主座上的人恭敬行礼告退。 白眠雪第一次来这处,只顾着抬头左右乱瞧,却不曾留意进刑堂前一道高高的铁门槛,只见小殿下脚下一个不小心,竟直直朝前面扑倒下去。 “唔……” 迷迷糊糊的小殿下这才回过神,连忙惊喘一声,吓得脸色都变了,眼看着双膝就要重重地磕在冷硬的青泥石砖上,对面主座的谢枕溪早已飞身上前,一把扶住了堪堪要摔的人。 “来便来罢,还要行礼,殿下怎得突然这么客气?” 眯着眼的老狐狸勾着唇扫了眼小殿下的膝弯,故意语速平缓,一本正经地发问。 满脸无辜,明显是吓炸毛了的小殿下懵了一下,随即抬脚就要轻踹身边的人,声线还在微微发抖, “你胡说……什么行礼……你真会给自己贴金。” “那便是要急着与本王拜堂?” 谢枕溪单手拎了人,依旧身轻如燕,几步度回主座,将小东西扔在乌木漆银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用身子把人困住。 因着两人体型差着许多,谢枕溪立在他身前,仿佛是猎人包裹住乖巧的猎物似的,慢条斯理地捻着人白玉似的耳垂慢慢把玩,直弄得小殿下委屈巴巴又紧张地看着他,小声道, “……才不是,你又胡说。” “哪里胡说?一见本王便急着双膝跪着,岂不是要拜堂?” 白眠雪完完全全地仰靠在他的阴影下,两人说话时连彼此呼吸吐纳的一丝一缕热气都可以轻易察觉得到。 耳垂突然一疼,白眠雪躲闪时猝不及防地与这人对视一眼,却见原本调笑着的人双眸沉沉,不像是玩笑。 小殿下轻轻眨了眨眼睫,转过脸去,艰难控诉道, “王爷,何为脸面……” 眼看着脾气娇纵的猫崽子要在自己怀里再炸一次毛,谢枕溪却不肯见好就收,他温柔垂眸,似乎极好心似的慢慢笑了, “殿下莫闹,殿下这般热情,本王自当回礼。” - 贺兰敏栎今日只着了一件单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囚服。 原本上台唱戏时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乌发此刻却乱糟糟犹如枯草一般蓬在脑后,被两个侍卫拉扯上来时,松松垮垮的囚服几乎开了线,狼狈地搭在身上。 “今日实在无趣,好端端的大节下,却被陛下点来审犯人。” 谢枕溪故意说罢,却见那贺兰敏栎猛然抬起头,苍白的五官深陷下去, “我才不是犯人!” “……不过是随着戏班儿进宫唱了一回戏,你们就这么抓我,我何错之有?” 两旁的侍卫几乎从来未曾见过这般女子,一时间都愣了愣神,方才反应过来呵斥她。 “你们退下。” 谢枕溪却不恼,反而慢条斯理地盯了那女子一会儿,方才反问道, “出言不逊,顶撞太后,欺瞒主上……依我大衍律法,这哪一条不是罪状?” 谢枕溪慢慢说罢,有意捧起茶盏,看似极贴心地低声询问一旁坐着的白眠雪, “殿下,你说是么?” 随着他话音落下,跪着的贺兰敏栎随即也将视线转移到白眠雪脸上。 她虽年岁不大,先前也曾随着孟家的戏班走南闯北,见过的美人亦不在少数,此刻却也忍不住呼吸微窒,记忆中不知从何处猛然冒出来一句, 野草微芥,焉能与天家血脉相争? 只是无论如何,想不起这句话是从何人口中说起。 贺兰敏栎沮丧地摇了摇头,忍不住又抬头看白眠雪看得目不转睛,奈何小美人这会子却是顾不得旁的。 他已经忍了又忍,连眼角都慢慢洇上一层嫣红,半日方咬着牙道, “……你给我取下来。” “为何?殿下戴着正好看。” 谢枕溪不以为意地轻笑,一颗心都恶劣透了,偏偏语气却极温柔, “殿下莫取。本王送的礼物,若取下来,本王该伤心了。” 白眠雪闻言,带着怒意斜睨了他一眼。 奈何小美人眼角微微含泪,这怒意便毫无震慑力,他一双圆润可爱的眼儿愈发无辜可怜,仿佛被欺负透了的猫崽,无措地被恶人拎起来玩弄。 “你变态吗……” 小殿下低声嘟囔着,微微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我不要戴着这个,快点给我取下来。” 他一偏头,跪着的贺兰敏栎和她身边那两个侍卫方才瞧见,小殿下一边的耳垂上隐约吊着一颗石榴红的坠子。 红白相映,格外招摇。 奈何近看便知小殿下白玉也似的的耳垂被那坠子拽得稍稍拉长,偏偏那坠子微微晃荡,仿佛东阁试探着上轿的新嫁娘,竟果真有几分无辜的媚意。 白眠雪这半日自己想办法都弄不下来,反而愈收愈紧,原本不疼的,这会子也隐隐做疼起来。 小殿下精致漂亮的眉眼愈发耷拉下来,“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本王瞧着漂亮得很?”谢枕溪笑着去捻他另一只耳垂,“这祁凉的红玉世所罕见,难得能有一对,这只也戴上好不好?” 白眠雪哽了一下,随即拼命摇头,见着把人欺负狠了,老狐狸终于肯收回了手,才要哄人,忽听一道声音, “无耻。” 谢枕溪挑眉去望地下,原来是贺兰敏栎拧着脖子,对他怒目而视。 “你好大的胆子!” 两旁侍卫回过神来,连忙喝止她,甚至抽出腰间长鞭,只待谢枕溪一声令下便要下手。 “要打便打。只是姑奶奶我天生看不惯你欺负长得好看的人。” 原来贺兰敏栎并不识得他们二人,亦听不见他们二人之间低语,只当是普通的权臣调戏贵公子。 谢枕溪似笑非笑地瞥着她。 贺兰敏栎却昂起头,看一眼谢枕溪,再看一眼白眠雪,咬了咬唇,大着胆子道, “那耳坠怎么看都本是女子所佩,你做什么非要强迫他一个男子戴上去?” “满口男子女子,你可知这是大衍当朝五皇子?” 谢枕溪丝毫不曾把她的言语放在心上,反而偏头去瞧白眠雪,缓缓勾起唇角, “五殿下若是当真不愿……微臣哪里敢以下犯上,殿下您说,是也不是?” 贺兰敏栎神色却突然一变,“五殿下?” “怎么,你可是有话要说?” 谢枕溪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变化,勾唇一笑,“不妨直言。” 贺兰敏栎抿着唇,摇摇头。 谢枕溪也不强迫她开口,只缓缓问她,“你那日当着众人顶撞太后,是为何?” “她说得不对,我自然就要驳!说错就要改,这是天经地义,坦坦荡荡,否则我心里可忍不住,这哪里就是什么顶撞?” 谢枕溪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好伶牙俐齿。” 随即话锋一转,“你既是说话做事但求坦荡,却又为何偏要隐瞒自己的姓氏与身世?” 老狐狸屈指轻叩自己眼前长桌,慢条斯理游刃有余, “本王已命人查过,京城里除了孟老板那里你吐露过一点消息,其余再无人真真切切知晓你的任何信息。” “包括孟家班里与你日夜一处练功起居的小琦官儿,你都不曾告诉过她你的身世半点,难道这也能算作贺兰姑娘你口称的坦荡?” 白眠雪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边还在与那颗石榴红的耳坠做斗争,不经意间与地下跪着的贺兰敏栎对视一眼,不待他做出反应,对方已匆匆移开了视线。 …… 贺兰敏栎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许是几日监牢令她消瘦许多,反问起来也失了些气势, “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姊妹扶持,自幼漂泊的凄凉身世,不愿与人说起,难道也有错?” “错了。” 谢枕溪仿佛终于钓起沉不住气的猎物一般,淡淡地睨着她, “你并非错在身世凄苦,而是错在“没有兄弟姐妹”,不是没有,而是你不愿说出来罢了。那本王便替你说——” “贺兰敏仪,当今陛下已故的敏妃,可是你姐姐?”
第85章 八十五 地上跪着的女子渐渐地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会知道?” 贺兰敏栎就这么呆呆地愣了一会儿,那唱惯了戏的神情突然缓缓变了, “我不明白你说的这些。” 她抬起头斜睨着谢枕溪,嘴角上扬, “大人你若要强加给民女什么罪名,民女也认了。但我并不识得什么姓氏唤作贺兰的宫妃,族中也并没有这样的姐姐。” 小殿下恰在此刻也抬起了头。 他终于把那颗该死的坠子揪了下来,“当”得一声掷在眼前的乌木桌上,委屈巴巴地揉着自己被拽得通红发胀的圆润耳垂, 眨了眨眼儿,方才听见谢枕溪正在说什么。 “贺兰……?” 他不由得思索了好一会儿,方才想起自己曾在冷宫里时,确实也曾有年老的宫人在背后这样称呼过他早逝的母妃—— “当年那位,姓什么贺兰的……就是番邦胡地来的女子……虽容貌过人些, 但若当真的要论出身,哪里比得上咱们后宫众位娘娘的一根头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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