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品阶低的妃子们都起身避让,太后却连眼角都未曾瞥过阶下跪着的沈妃,只是盯着对面戏台子上跪着的女子,纤长的护甲指了指她, “你是个胆大包天的,敢有意欺瞒哀家,来人,先带下去。今儿恰巧是除夕,哀家倒不便发落你,过些时日再细论。” 太后冷笑着说罢,又看了眼那孟老板,“你只道哀家老糊涂了?连你们戏班里常来的是谁都分不清,就敢这么糊弄哀家?” 太后发怒,杳灯殿里上上下下悉数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那孟老板连连磕头请罪,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 “小人并不十分清楚这姑娘的身世……只是见她可怜,又听她说是宫里贵人的表妹,一时糊涂,就起了恻隐之心……” 他还在絮絮地低语着辩解,一滴一滴的冷汗从额间落在嵌着金玉的戏台上,那个名唤贺兰敏栎的女子已经被太监们从他眼前拉下去了。 她的后背却仍是挺直的。 - 夜幕方才落下,殿前的明灯已是一晃又一晃,灯影将檐角蹲踞着的瑞兽的影子拉长,看起来格外晃眼。 天成殿许久未曾开启过的正门已经打开,厚重的殿门大开着,从门口到内里的大殿里,一路皆是灯烛耀日,明灯如昼,灯笼高悬。 两旁的树木枝蔓被灯烛映照出深沉的墨绿色,伸出纤长细弱的枝条勾住往来宫人的裤脚。 端着金盘的小宫女突然“哎呦”了一声,随即就被一旁站着督促他们快些的老嬷嬷冷着脸斥了一句, “手脚可都放麻利些儿!今晚除夕夜宴,伺候好了有你们一个个领的赏钱呢!都像你这么似的一惊一乍的,是做什么呢?想挨鞭子不成?” 一旁的宫女太监都被这坏脾气的老嬷嬷苍老的声音唬得一怔。 那小宫女抖了一下,连忙应声,小心翼翼地重新捧好盘里的东西,低着头进去了。 隔着一道墙,被积雪掩住的青石砖路上,绮袖突然抬眼望了眼灯烛明亮的宫殿里头,抬手将灯笼收起,笑盈盈道, “殿下,前头可太亮了,奴婢们这就回去了。” “早说了你们休息去罢,只等着宫里的嬷嬷拿赏钱和果子吃就好。偏偏又出来。” 白眠雪看了眼替着他提着灯笼的绮袖,星罗,还有扫墨和沉雨,不由得眨了眨眼儿,轻轻笑了笑,一双好看的眼儿乖巧又活泼。 “是。只是这路上黑黢黢的,殿下和王爷又不肯坐轿撵,奴婢们这就回去了。” 绮袖笑着回罢,方带着他们行了个礼才走。 …… “你身边的人倒都不怎么听你的话。” 谢枕溪替身前站着的小殿下理顺了衣襟,突然眯起眼儿,轻笑着调侃他, “怎么,管不住人?” “我……” 白眠雪怔了怔,懵懂的神情慢慢变得有点儿赧然和呆滞, “胡说,才不是呢!我哪里管不住了……我,我平日里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就是今日……” “嗯。就是今日殿下不想管,所以他们还是打着灯笼把殿下一路送了过来,是不是,嗯?” 小殿下皱着眉,像一只被讨厌的人类欺负烦了的漂亮猫咪,用力踩了下谢枕溪的脚。 然后看他忍着疼面色如常地同身边过去的人寒暄。 “王爷也是厉害。” 待那人过去,小殿下眨眨眼睛戏谑地看他。 谢枕溪轻轻掐了掐眼前的小殿下后颈那里裸露在衣领外的皮肉,轻轻笑了,仿佛拎着一只正在不乖地耍着脾气的宠物, “……” “殿下脾气怎么这么大了。” 白眠雪伸手拨下他的指尖,两人一路斗着嘴进了天成殿的宫门。 只是待他们刚刚走过,身后不远处立着的白景云才收住视线,温和的面容早已沉了下来,只淡淡地跟在他们后面亦进了殿内。 今晚是大衍宫中素来热闹的除夕夜宴,依着大衍的惯例,今晚的夜宴素来只有皇室的人,以及皇帝身边最亲近的近臣才能够资格参加。 只因这顿宫宴历来是象征荣宠的,寻常品阶的大臣并不敢想。 因而宫中一早就已经请来了许多戏班,眼下站在一起,吵吵闹闹得,还有各处寻来的,身姿容貌皆是一等一的歌伎舞伎,只等着夜间献艺,好博众人欢心。 谢枕溪与白眠雪一前一后进了天成殿,刚刚坐定,白眠雪便轻轻皱了皱眉。 只见格外耀眼的灯烛光里,诺大的天成殿里几乎处处都是暖风轻烟,处处烧着极粗的雕花红烛,脚下亦是铺满了从周边他国进贡而来的地毯,细看去其上各色图案夺人心魄,一片奢华。 就连地龙也早已预先备好,角落里亦是点着上等的银炭,四角的香炉里扔着龙涎香饼,丝丝缕缕燃起轻烟。 淡淡轻烟缓缓地绕着雕龙绘凤的柱子袅袅而上,将整间大殿都熏得香风轻暖,昏昏欲睡。 周围的帷幔里隐隐绰绰还站满了梳着各样新奇发髻的女子,一色儿的掐肩细腰,个个身段儿皆是苗条好看。 若细细听去甚至还有女子说着听不懂的外国语,可知这些女子来的不易。引得进来的大臣们眼神有意无意总是瞥向那里。 白眠雪垂头看了看,只见殿内仍如那次招待外国使臣似的,每人身前皆放着一张明净如玉的桌案,绘着各样儿精致图案的桌上仍是有把自斟壶,几个小巧的杯子,可供自斟自饮。 身后两边却还立着两个神情安分,做事麻利灵巧的宫女,穿着新发的宫装,手中执着巾帕等物安安静静地站着。 只是今日的声势远比那一日的要浩大许多。 “王爷要坐哪里?” 殿内座次早就有人细细排好了次序,白眠雪乖巧地左右看了看,忖度着找到了皇子们坐的位置,又抬头去看谢枕溪。 “殿下坐着罢。殿下坐哪,本王坐哪就好。” “不好。” 白眠雪摇摇头,纤长好看的眼睫眨了眨,“王爷你这是做什么,等会儿父皇来了肯定要生气的。” 谢枕溪正要说话,谁知抬起头时目光恰好与对面的白景云对上。 素来温润疏淡,不肯表露出分毫情绪的太子殿下竟是一愣神,随即带着几分不悦地转过了头。 谢枕溪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只见他勾起唇角轻笑,低头与小殿下低语, “对了殿下,今早那老太医与你说了什么?” …… 白眠雪闻言呆了呆。 仿佛又回到了今早,层层日光落在薛太医的檀香枕上,他迎着那道明亮的目光,轻轻抽了一口气。 “殿下的母妃当年怀胎,必定不是足月而生。” 薛太医说得有些遮掩和隐晦,白眠雪听不甚懂,却也记下了这句。 “没什么……太医只是说我身子病弱,那是先天带来的毛病……其他太医多是当成别的病症误诊,因而吃药总不见效……” 小殿下突然被问到这个,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不知该怎么说,只好轻轻抿了抿漂亮的唇瓣,垂着眼睫,像只饿着肚子的猫崽儿,蔫哒哒地低声道, “薛太医给我药方给我,只说若按着他的药方吃药,调理几个月,便会见效的。虽不能完全好了,但也能比现在强些。” “只是如此吗……” 谢枕溪垂眸看他,忽然低笑了一声,“殿下没有跟我说实话。” 白眠雪愣了愣,懵懵懂懂抬起头。 好像有点儿不明白,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人识破。 “若只是如此,倒全都算是好消息了。可今早我进去时,殿下那模样儿看起来实在是……”谢枕溪用手指捻了捻小殿下的下颌,“面色难看,魂不守舍。” …… “怎么,殿下在顾忌什么呢?” 白眠雪呆呆地看着他,虽然是笑着的,但眉眼处的认真却压根不容忽视。 “若本王与殿下素昧平生,殿下不想说倒也罢了……” 谢枕溪轻轻用手指拈起白眠雪衣裳上的带子,软缎的质地落在指腹格外轻柔顺滑,像是在抚摸这只不乖的小猫的发顶。 …… “只是本王自与殿下相识后,至今倒是也算熟稔……” 他眯起狐狸眼儿轻笑,低语间似是有一些缱绻的意味, “殿下还记得么,本王与殿下出宫同游……玉山行宫的刺客与温泉……雪天里的棋局……王府里殿下住过的那栋楼,本王与殿下月夜泛舟……” “还有前几日刚刚同殿下一起去过的沈桥驿馆……” 谢枕溪说着说着,神情忽然变了变,灯烛的暖光落在他素来矜贵的眉眼间,其中风流之意却一洗而空,反倒有些认真。 只听他轻笑着, “那日驿馆的梅花开得极好看,其实殿下你也喜欢的是吧?” 白眠雪愣愣地看着他,黑漆漆的双眸里定然有他的倒影。 谢枕溪忽然用手指轻轻一点一点滑过他的唇,略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娇嫩的唇瓣上格外粗糙,令他不得不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所幸这处地方算是整个殿内偏僻的一处,前面又还有一支架子挡着两人,暂时还没有人留意到他们近处的动作,只当是五殿下与北逸王有什么话要说。 那根手指一寸一寸掠过小殿下的软唇,谢枕溪突然停住,挑了挑眉,如一只惑人的狐狸一般,颇带几分缱绻暗示意味地问他, “殿下,你或许还记得的吧。” 白眠雪乖巧地看着他,想要轻轻抿了下唇,舌尖却不自觉地舔上了他的指尖。 小殿下惊了一下,连忙回头左右看了看,想要躲开,谢枕溪却只是含笑望了他一眼,并没有马上抽回指尖。 …… 记得的。 当然记得的。 他本来是在熟睡的梦里。 只是那些人踩踏在木板上的脚步声早就已经把他迷迷糊糊吵醒,被人从困倦的梦境里闹醒的小美人还来不及发脾气,唇上忽然就印上了一个浅淡的吻。 淡淡的冷香流连在唇边,让他一时就愣住了。 就连裹在软绵绵的锦被下的手脚瞬间都僵直了。 其实若小殿下那时睁开眼,其实就可以发觉谢枕溪眼底亦是平日里极少见的温柔之意。 只是那日他被吓到了。 他懵懵懂懂地愣了愣,本能地想要装睡,然而乖巧的小殿下却不知道,他“睡着”时,那纤长漂亮的眼睫亦抖动得如同蝶翅轻颤一般,早就已经将他给出卖了。 白眠雪低着头看谢枕溪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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