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眠雪被他说得迷迷糊糊地一愣, “可是……” 谢枕溪勾着唇摆摆手,哄着人道,“殿下且再住几日罢,待外头风波平息了,本王亲自送殿下回宫。” “这样啊……” 小美人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乖巧又懵懂地点了点头。 谢枕溪接过那个玉色信匣,笑了笑,抬脚出来。 缀锦楼外。 冬日的冷风浸润在身上,直吹打得人浑身都瑟瑟发抖,尤其那道连接着缀锦楼和蜃影楼的清溪,已经结了冰的溪流寒气上涌,人站在旁边亦是刺骨的清冷。 谢枕溪披着件玄色大氅,负手立在清溪边上,银线暗暗绣着的瑞兽麒麟纹饰在日色下隐约不可察,但浑身上下给人的威压仍是不容忽视。 北逸王府的老管家周敬不知何时躬身上前,咳嗽着道, “王爷,缀锦楼已按照昨日王爷的吩咐,新添了炭盆和地龙,哪怕是落了雪,亦是不会冷的。” “周叔辛苦了。”谢枕溪眉眼低垂,微微颔首。 周敬是北逸王府世代家奴,又是从小看他长大的老仆,自然不比旁人。 只是周敬说完,并不见告退,只是慢慢地抬起头,咳了好几声,方才喘着气道, “老奴身体不比从前……王爷莫怪……只是老奴有句话问王爷,不知这缀锦楼里的贵客,要在府里住几日?” 谢枕溪负手而立,闻言目视前方,轻笑一声, “此事周叔不必担心,本王心中自有决断。” “那就好……那就好,王爷您已经大了,又袭了爵位,想来原是不需要我等老奴多嘴,只是……” 谢枕溪见他少有的吞吞吐吐,反倒笑了,“您有话便直说罢。” “老奴并没有什么话……”周敬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愈发深了,刀刻斧凿般, “只是想提醒王爷一句,天家威严,不可冒犯。” 清溪岸边用白石砌成一圈,仿佛白云抱泉,偶然一层薄雪落进溪上,发出簌簌地轻响,愈发衬得这周围万籁俱寂。 “……” “周叔这是何意?” 谢枕溪笑了笑,故意反问他。 周敬直起一把老腰,看着谢枕溪, “老奴的意思王爷必是明白的……那缀锦楼住着的小殿下,王爷快快把人送回去罢。” 谢枕溪忽而冷笑了一声。 两处小楼相接的石桥他已命人打扫干净,青石铺路,桥中有一小巧玲珑的石亭子,想必是那个小东西喜欢的。 他也不看周敬,只是拂袖转身, “周叔为了王府操劳成疾,这几日且先回去养几日罢。府里一应大小事务,且先交给季银桥来办几日。” 周敬闻言一愣,苦笑一声,行了个礼,也不答话,只是缓缓起身走远了。 茫茫细雪里,谢枕溪看着周敬深深浅浅的脚印,忽而轻轻击了击掌。 一道影子立时从看不见的隐蔽之处现身出来,恭敬道,“王爷有何吩咐?” “拿着,且去处理好了。” 谢枕溪将一个细细的玉色信匣自袖中抽出,眉间忽然绽出一点笑意, “用信鸽,莫要留下什么痕迹。” “是,属下明白的。” 影卫低着头吹了声口哨,一阵古怪的声音过后,果然一只通身洁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在空中盘旋了两圈,稳稳停在他肩头。 谢枕溪勾唇,他饶有兴味的目光落在信匣上,又抬起头,看影卫将那信匣牢牢绑在信鸽爪子上。 随后伸手轻轻拍了拍信鸽,看那雪白的鸟儿猛然展翅,一飞冲天。 - 信鸽扑楞楞地收了翅膀,从一扇开着的窗扇飞了进去,乖巧地落进宫殿。 “爪子上系的什么?” 白起州只当是惯常与下属传信用的那几只信鸽,谁知展开一看,整个人方才愣住了。 只见那簇新的信笺上,只有短短的七个字, “五殿下一切安好。”
第39章 三十九 白起州一怔, 拧着眉道, “谁写的?” 他抬手拎过那只信鸽, 鸟儿通身雪白,只有两颗乌黑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显然不是他们军中通信常用的做过记号的信鸽。 “呵。” 白起州松开那只信鸽的翅膀,挑眉冷笑一声道,“嚣张跋扈的东西。” “……殿下怎么了?” 一旁侍立的小太监低眉顺眼上来添茶,白起州睨了他一眼,指了指桌上道, “这些军中的书信我已看过, 等尉迟将军来了让他拿去。” 小太监连忙点头应是,只见白起州站起身,一边急匆匆换衣裳,一边沉声道, “我今日一定要见到父皇, 去调尉龙禁卫军。再这样耽搁下去,五弟只怕要被卖到北戎去了。” 小太监也知道最近这宫里头一等的大事,就是原本不受待见的五皇子丢了。 只是其他皇子们原本极厌恶那个小殿下, 谁知这次竟然纷纷带着人去找,果真是奇事。 小太监自然不敢乱说什么,只是谁知白起州刚刚披了件衣裳,才系好腰间玉犀带,还没出门, 就见两个小太监打起门口毡帘, 笑盈盈朝外道, “参见贵妃娘娘。” 白起州穿衣的手一顿, 只见他蹙了蹙眉,看着外面道, “母妃,您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尹贵妃今日一身赤金华服,头上横插着两三根金钏儿,唇点丹蔻,眉描如黛,一手扶着门框,笑了笑, “这大冷的天,我儿急急忙忙穿上衣服是做什么去?” 尹贵妃一边说着,一边犹如一棵风摆弱柳,慢悠悠走进来坐定,方才抬眼看着白起州,道, “这几日阖宫吵闹忙乱,简直闹翻了天。本宫今日才忙里偷闲,总算有点空闲来瞧瞧我儿。” “临近年关自然忙些。母妃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若有就赶紧说罢。没有的话,儿子军中还有些事,需得走一趟去。” 白起州心中急如火燎又不能发作,急匆匆说罢,也不坐下,仍站着一边理衣服一边抬脚就要走。 “要紧事?”尹贵妃敛下眉眼笑了笑, “我这做母亲的能有什么要紧事?左不过就是与我儿叙叙话,说些最近的头疼脑热罢了。我也知道你厌烦听,如今不说也就罢了。” 白起州突然顿住脚步,回身看着尹贵妃,蹙眉迟疑道,“母妃身体不适么,我去请崔太医过来?” 尹贵妃摇摇头,忽而在白起州背后笑了笑, “……想来我儿急匆匆不是军中有事,而是为了那五殿下的事罢。” 白起州回过头,他着一身利落干净的苍青色大氅,腰间勒着犀带,束起的黑发马尾一般飒爽地垂下来,沉声道, “母妃既知道,又何必再问呢?” “呵,这几日哪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那五殿下,阖宫上下乱倒一片!倒真如丢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般。” 尹贵妃摇摇头,轻叹一声,“我早就瞧出那不是什么好人,谁知我当日与你说的仔细他,你竟全然不放在心上。” “若哪一日当真在他身上吃了亏……” “原来是为了这个。”白起州突然笑了一声,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反倒是一双漆黑的眸子里犹如深潭, “母妃放心,儿子做什么都自己有数的,母妃大可不必忧心。” “反倒是被母妃口口声声称作心地歹毒、心计深沉的老五,正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呢。” “儿子这会儿马上去禀父皇,亲调尉龙禁卫去寻人。” 白起州心中急切,说罢就要掀起门口猩红色的毡帘出去,谁知隔着那道帘子,尹贵妃的声音慢悠悠地传出来—— “我儿且莫急。” “若母妃知道他眼下在哪里呢?” - 北逸王府。 缀锦楼与蜃影楼相接的无名小桥,桥中央的石亭里,白眠雪和谢枕溪正坐在里头。 怕冬日寒气逼人,谢枕溪特意找人在石亭四周都围上了一圈厚厚的纱幔。 “王爷,它怎么不动啊?” 前日白眠雪看见的那只小奶狗,谢枕溪命人寻遍了府中也没有找到。 小美人虽是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怏怏不乐的。 谢枕溪便命新上任的管家季银桥找人给他做了只灵巧会动的木偶小狗,权当哄着小美人玩儿罢了。 “小公子,那狗儿肚子上有个关窍,您摸一下,它就会动了。” 那做狗的木匠憨笑着上前,他不知白眠雪身份,只赶着对面那个生得容貌过人、乖巧可爱的人叫小公子。 所幸也没有人和他计较。 白眠雪按他说的,伸手往那沾满绒毛,惟妙惟肖的小狗肚子上一摸,柔软的皮革下果真掩藏着一个木制机关。 他指尖往右拨弄了一下,木头小狗抖了抖,当真机械笨拙地走动起来。 那小狗一开始走得笨拙迟钝,过了几息,倒是愈走愈流畅。 谢枕溪低眉看着满桌子乱跑险些掉下去的木头小狗,忽然偏过头低声笑问小美人, “好玩吗,殿下?” 他的声音极低,平日里听起来总是有几分蛊惑人心,奈何他今儿问了个蠢问题。 白眠雪吃着雪白软糯的山药甜鱼糕,一只手托着腮,纤长的眼睫轻轻眨了眨。 不怎么好玩。 这种小玩意儿他穿过来之前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但是这里……也并非他原本的那个世界呢。 …… 冬日的萧瑟寒风轻轻吹起纱幔的一角,石亭下面一半清溪渐渐,另一半仍是寒冰,水流在冰下暗涌,碎叶飘落在冰面上,两旁古木枯竹萧瑟。 唯独古意森森的石亭内摆着一对瑞兽暖炉,暖烟轻袅袅飘上来,隔着层层帷幔,将不大的一间石亭内照拂地香暖怡人,令人昏昏欲睡。 恰似桃花源。 石桌上那只木头小狗仍在满桌子乱窜,它不懂拐弯,几次险些从石桌边缘掉下去。 那木匠汉子尴尬又得意地笑,时不时擦擦汗扶它一把,嘴里轻声道, “……小心掉下来冲撞了贵人。” 小美人突然笑了,单纯的眉眼弯弯,软软糯糯道, “这小狗好蠢啊。” 谢枕溪敛下矜贵的眉眼看他,仿佛山川冰海皆融在骀荡春风里。 “但是好可爱。” “拿回去摆在缀锦楼上,若是王爷你不打招呼就跑来了,就让笨蛋小狗把你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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