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那日不知为何, 竟撞见了白景云。 太子殿下仿佛瞧不见周围那些官员装着在忙暗地里竖着耳朵静静听的模样儿,站在自己旁边, 眉眼温润,只是三言两语, 就平静地教会了自己其中的关窍。 只怪他肚子里没有墨水,写的公文行文大多不会像别人一样引经据典,只是吭哧吭哧的白话。 为怕人笑话,小殿下还特意郑重地嘱咐收到公文的下属不要将自己写的内容传出去。 太子哥哥到底是从哪儿发现的? 而且还夸他写得“条理清楚,不失风度。” 这就是说自己写得好的意思了。 小殿下在众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里悄悄望一眼白景云,心头隐约有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奇异情绪。 “又兼五弟先前处理江楼贪墨一案,有勇有谋,着实有决断。而且若不是此案被查出,竟不知我等眼皮底下就有贪墨赈灾款的蛀虫,五弟功不可没。” 待他夸完,白眠雪脸上已经微微有点点红。 好像一只突然被人从角落里揪出来狠狠抚摸了一遍的美貌小猫,低头舔舔毛,又马上昂起脖子,好像有点羞涩和小小的雀跃。 太子太傅见情势不妙,拱手道, “即便太子殿下所言非虚,只是臣以为,这样还是太过草率。” 英帝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拧眉看着他们。 看看白景云和太傅,又打量一眼白眠雪。 他不开口,气氛一时又凝重起来。 有一向自诩公正的官员义正辞严站出来,拱一拱手道, “陛下,如若太子殿下要因此事自请责罚,臣以为,北逸王和范大人亦不能摘出去——邹玉虽是太子门客,但他自寻死路,二位大人如何竟能不加调查就随意牵扯到太子殿下身上?” “属下犯了错,做主子的失察,难道没有过错?况且人尽皆知邹玉是太子门客,拿着东宫俸禄,食君之禄,合该忠君之事。纵然一时有错,哪里绕得开上头的主子?” 另一位大臣立刻出声反驳他。 今日能被召见的都是朝廷重臣,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一时竟然罕有地在御前吵吵闹闹地起来。 唯独谢枕溪垂着袖子立在一旁,似笑非笑。 英帝阴着脸看了半晌,不知为何,隐约觉得这场面有点像当年自己刚刚登基时。 主弱臣强,群臣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当着自己的面吵得不可开交才好。 毕竟文官好名。 “行了。” 英帝闭目摆手,数十年为帝,如今他远不是当年和顺可欺的幼主,哪怕病着,也是不怒自威, “众位爱卿争得如此起劲,吵嚷得朕心里烦乱。此事——” 他随意指了指邹玉脑袋溅出来的血迹, “如今已经分明。此人胆大包天意图刺杀于朕,已被太子斩杀。族中诸人,悉数按律或杀或流放,着刑部去办。” “至于太子治下不严,罚俸三月。东宫大小官员所有人等,俱罚俸一年。范无径没有将此案查实,贸然贪功,罚俸一年,革去职务。北逸王亦是人云亦云,听信范无径所言,罚俸一年,禁足三月。” 范无径战战兢兢听了半晌,生怕英帝往深处追究,闻言简直心里一块大石坠地,连忙第一个跪下叩首谢恩。 身后东宫的大臣亦呼啦啦跟着跪倒。 谢枕溪慵懒地看了眼跪倒的众人,略掀起衣襟,优雅跪下,想不到英帝如今也是各打五十大板,略弯唇道, “臣谢陛下圣恩。” 白眠雪站在他旁边,见人跪着,便悄悄伸手在他脑袋上比量了一下。 谢枕溪眯了眯眼,他动作时发顶的玉冠便撞在了小殿下的手心。 白眠雪赶紧缩回了手。 英帝却还没有说完,“朕近来颇觉不适,一直想要去行宫休养。这回又遇这二人行刺,倒是着实觉得宫里令人忧心烦闷,不如就趁这回众位爱卿都在,朕打算择日就启程去江南行宫散散心,也将养身子。” “太子仍留下监国。” 他说着有意地停顿了一下,目光忽然看向白眠雪。 小殿下迎着他炯炯有神的眸光,隐约觉得他接下来的话对自己来说必定很重要, 果然,英帝顿了片刻,缓缓道, “老五虽年幼,但有太子这样夸奖,必然不弱。便留着一道监国罢,平日里只管辅佐太子,如有拿不准的事,请教他便是。” 他说罢,还不等群臣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已挥了挥手,咳嗽了几声,“朕累了,众位爱卿告退罢。” 众人面面相觑,只是再多说显然只会触怒龙颜,因而虽然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到底还是按耐住各自叩头告退。 待出了舒宁殿,站在外头,白起州方才掸了掸衣襟沾上的灰,顺手弹了白眠雪脑袋一下, “啧,这群人说起话来弯弯绕绕怎么这么多?也不嫌累得慌,我真是受不了了。” “只是本殿下倒听懂了一句,父皇出宫,要留你监国,是不是?” 白眠雪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躲过他的魔爪,“哼!” “诶——”白起州拦他不住,只捏到了人的衣领,顺滑的丝绸布料如银鱼一般从他的指尖飞快地滑了出去。 他捻了捻指尖,意味深长道,“就你这样,监国时若是受了委屈,该不会直接哭了罢?” 白眠雪原本还正在暗自担心自己会不会捅出什么篓子,只是白起州就偏偏有这样一句话就惹怒他的本事,小殿下瞬间忘了自己的担心,立刻气鼓鼓地反驳, “胡说,我几时那么爱哭?!” 小殿下说得心虚没什么底气,忽然一抬头就瞥见白景云在一群东宫大臣的簇拥下刚刚出来,连忙靠近了白景云一点,道, “我,我……若有什么不会,请教太子哥哥就好了。” 白起州最看不惯这单纯的小东西抓着别人一副找到了救命稻草的模样儿,低声道,“太子真就那么好?旁的不敢说,若是军中的事务,你请教我也是一样。” 白景云恰巧走过来,面色依旧平淡温润,闻言朝白眠雪道, “我方才已向父皇禀明,留你一人监国就好。” 白眠雪愣了一瞬。 连白起州都静了下来。 “太子哥哥……你说,你说什么?” 白眠雪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地睁大了眼,“留我一人监国?!” 白景云似乎被他傻兮兮的模样逗乐了,微微弯了弯唇,随即温声道,“怎么,你不愿意?” “你,你……可是,你本来……” 这个消息太突然,白眠雪一时有点语无伦次。 白景云平静温和地拍拍他的脑袋, “是,父皇确实是命我二人一同留着监国。只是方才我又进去向父皇禀报了情况——” 原来英帝一向喜欢白景云,早在立太子之前就曾提过要他陪自己一同去行宫住些时日。只是多少年一直未能成行。 这回去的江南行宫又恰巧是皇后娘娘的母家,白景云亦是熟悉,加之去的时日并不多,因此他好说歹说,让英帝同意留白眠雪一人监国。 “可是……为什么……我,我,如果做不好,是不是父皇和你都会失望?” 白眠雪结结巴巴地说完,静了片刻,方才仰头看他。 白景云的衣襟处还有方才沾上去的血迹,温润如竹的清隽公子,偏偏携着一身血色,看起来气质更清冷肃穆几分。 只是他低头看着白眠雪时,神情语调依旧温和, “不会。” 他好像有点疲倦,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略含了点笑意。 他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指尖好像快要落在他脸上,但最终只是替他拨开了眼前稍乱的一缕头发, “我相信五弟,你能做得很好。” “不会叫我失望的。” 白眠雪下意识地去拽他的袖子,目光触及他身后的东宫群臣,尤其是铁青着脸的太子太傅时,又赶紧松开了手。 “太子殿下替五殿下殚精竭虑,当真是兄弟情深,叫本王敬服。” 谢枕溪不知何时同一旁的几位重臣说完话,绕来了白眠雪身后。 “不必你在一旁暗讽。”白景云收起先前的温柔平和,疏离地看他一眼,道, “顺便说一句,父皇虽采纳了本宫的提议,但到底担心有什么突发状况,仍旧择了四人做辅政大臣,待他从行宫回来之前便暂时协助五弟监国,王爷你好像也在其中。” “哦?多谢太子殿下相告,那本王便在府中焚香沐浴,专等圣旨了。” 谢枕溪眯了眯眼,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 白景云点点头,“倒是本宫的疏忽,何必多此一举嘱咐你。毕竟北逸王刚刚领的皇命,倒是要禁足三月不准出门,怎么会错过圣旨呢?” 谢枕溪气笑了。 眼见他们二人又要吵,白眠雪脑袋都疼,连忙拦了一下,眼睛亮晶晶地,“那其他三位都是谁?”
第135章 一百三十五 “其他三位皆是陛下千挑万选看重的人, 你别担心。” 白景云卖了个关子,垂下眼帘, 一如既往地轻轻安抚了人一句。 “嗯……” 白眠雪怯怯地仰头看着他,迟疑了片刻,好像有点欲言又止,但还是鼓起勇气,认真道, “但是有太子哥哥在我好像会安心一点。” “啧。” 谢枕溪挑了挑眉,正要开口说什么, 旁边的白起州忽然敲了敲小殿下的脑袋, “瞻前顾后,有我在你怕什么?” 看着小东西抱着脑袋直躲,他淡淡一哂,“有二哥在, 难道还能让人把你从这个监国的位子上拽下来?” 他这句话说得玩世不恭,却没有一人敢质疑。 按大衍的旧例,皇子监国, 往往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这个位子从来都是厮杀得腥风血雨,白骨累累。 白眠雪心头一跳,抬起头就见周围众人竟然都望着他,眉目平淡温和。 就连谢枕溪也是一脸笃定,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 仿佛只是云淡风轻地聚在一起闲谈了几句天, 就替他在杀声震天的腥风血雨中定下了安稳地位。 今日天气尚可, 微风细细,一旁有数十个带刀侍卫规规矩矩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早开的无名野花在风中微微摆动, 如云破月,弄影翩跹。 他蓦地就想起来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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