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溪一人平静地立在殿外,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白起州勒住缰绳,冷着脸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到舒宁殿前。 少年一身戎装飒爽利落,眼风极快地扫了一眼谢枕溪, 假作没有瞧见,仍在不停地打量四周。 “别找了。”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白起州蹙眉回头,就见谢枕溪下颌轻抬,优雅从容地朝他道, “啧,昨夜没歇好,这会子困得头都抬不起来, 本王放他去旁边的偏殿暂睡一会儿去了。” 原来这几日登门求见白眠雪的人太多,有些甚至连吃几次闭门羹都不死心,就连夜里也存了心思要来探听消息。 扰得小殿下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 偏偏方才从府里进宫,这一路上马车颠簸,晃得人哈欠连天, 说话都不怎么应声。 等到了地方, 下车时谢枕溪扶了一把,才发觉人已经幼猫一样困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谢枕溪心中暗笑, 面上却也不以为意,命人替这小东西寻了个地方眯一会儿。 他说得本是事实, 怪只怪他语气太过亲昵熟稔,惹得白起州一瞬间变了脸色,眉心死死拧成疙瘩,瞪了他半晌,方才脸色难看别扭地吐出几个字, “姓谢的,你要是,敢对他胡来……我绝对饶不了你。” 少年说话间已经抽出腰间佩刀,寒光熠熠,冰冷无情。 只因是在天子殿前,才没有将刀全部拔出,面色却已经难看至极。 谢枕溪只一瞬间就极快地反应过来他误会了什么,冷哼了一声。 他倒是有心,只是这小东西总是呆呆地什么都不懂不开窍,空顶着一张漂亮无辜的脸在自己身边乱晃。 若是旁人,纵有一百个,他都不在乎。 唯独这个娇气的小东西,自己再怎么想,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是没有手段,只是怕人伤心。 抑或是,怕他后悔。 只好待他自己开窍。 谢枕溪咳了一声,并不愿解释太多,只是冷淡一笑,“放心。” “本王以谢氏一族名声担保,五殿下到今日还是清清白白。” 他语气里郁闷异常。 白起州还刀入鞘,少年锐利的眉眼极像他的佩刀,一样盛气凌人,“我去看看他。” “等等。” 谢枕溪似笑非笑,“本王的信,二殿下看了么?” “你想做什么,本殿下都会配合。” 白起州冷着脸淡淡道,脚下却不停,“但我不是为了你。” 他转身而去,恰巧身后大太监掀起帘子请他们几位进去,见状连忙低声唤道,“陛下已经起了——二殿下不给陛下请安了么?” 连日病着却见不到这几位皇子,他们都知道陛下嘴上不说,心里却总是不喜。 如今见了二殿下说不定还能高兴几分,让他们日子好过些。 白起州却脚下一刻不停直向偏殿而去,“本殿下等会儿和五弟一起过去请安。” - 偏殿地方并不宽阔,比起舒宁殿正殿,只有巴掌大小的一片地方。 陈设却极精致。 屋角蹲着一座红玉赤金点翠的貔犰香炉,四个趾爪均是鎏金,一见便知贵重非凡,里面喂着上等内用的梅花香饼,淡淡的甜香从炉中慢慢溢出来。 如温热舒适的流水一般,荡悠悠,慢吞吞地浸染了整个房间。 白眠雪趴倒在桌案上,朦胧睡梦中长睫轻眨,看起来可爱无辜。 他刚才只不过想着略趴一会会儿,毕竟自己是来请安的,而父皇随时都会醒。 谁知整间屋子舒适温暖,甜腻的香气似乎还有镇定安神的功效,他几乎是朦朦胧胧中就睡倒在了桌上。 白起州快步进来时就瞧见这样一副景象。 自己的五弟一身月白广袖长袍,乌发翠玉,衬得肤色愈发比平日里更加软糯可爱。 他似乎是以为自己仍睡在床榻上,甚至将鞋履胡乱蹬掉,月白色的长袍也被解开一点,凌乱一片,始作俑者却毫无知觉,两腮酡红,眼睛紧闭,不用看也知正是好梦沉酣。 “不知这梦里有没有我?” 白起州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古怪的念头。 为着这般想,他本该马上喊醒白眠雪去给英帝请安,却鬼使神差一般放轻了脚步。 待他凑近,脑子里却又想起方才谢枕溪的话。 他顺着白眠雪自己扯开的衣襟,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打眼瞧了一瞧,肤色莹润光滑,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方才松了一口气。 好似深夜忽然惊醒的农人,猛得跳起来,发觉自己水灵灵的白菜仍乖乖巧巧,好端端地呆在地里,方才放下心来。 白起州撩起衣摆顺势坐在一旁,心里暗暗怪自己一惊一乍不够稳重,眼神却止不住地落在白眠雪身上,这才恍惚发觉小东西嘴唇微微翕动,好像还在迷迷糊糊念叨着什么。 只是谁都听不清。 白起州挑眉笑了。 这些日子待在军营里无休止的训练带来的疲惫几乎在见到这小东西的一瞬间就被洗得一干二净。 因为看了那封信而极为黯淡的心情也霎时雪亮。 - 白眠雪洗净脸,声音仍是软糯糯的,落在耳中酥酥麻麻,“你为什么不喊醒我呀?” “是谁睡得跟奶猫一样,踢一脚都不醒?” 白起州又恢复了那副锦衣公子的纨绔模样儿,抱着胳膊看人洗漱,丝毫不提醒他不小心把衣带浸湿了,还是白眠雪自己发现了,小小地惊呼一声,无助地等太监上来给他重新换了一条。 “没出息,以后再有半夜敲门的,你府里侍卫是做什么的?叫他们出去赶人。” 连日不见,自己这二哥在军营里似乎又学得讨人厌了几分。 小殿下系好衣带随他出来,拧眉道,“你说得好容易。人家都是躲在暗处,见有人应门就赶紧上来缠住,况且有些人着实不好打发。” “有什么不好打发。左右天黑瞧不清楚,管他什么公卿贵人,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打得。” 少年低低地道。他往日说话总是极为冷淡稳重,唯独在白眠雪面前好像格外意气用事。 见小东西拧了眉,白起州嫌弃地替他抚平眉心,“不许做这个表情,你丑死了。” 话毕想了想,又凑过来道,“待忙完了暹罗使臣的事,我带你去洛水玩怎么样?” “二皇兄。”白眠雪站在舒宁殿门口,探头探脑等大太监通传一声,言语间颇有些委屈, “本来前几日就能去的。” “都是父皇一时兴起要我陪着他们,不然谁耐烦应付这些人?要不是被他们暹罗人跑来打秋风耽搁了,只怕这会儿已经在洛水游湖呢。” 白起州想起那些油滑可厌的暹罗人,心头火起,烦躁地答了一句。 英帝的寝殿里昏沉沉的。 白眠雪发觉自己惯来怕这种昏暗的地方。 似乎是原主幼时吃苦留下的印记,昏暗的地方总让他生出一种不安全感。 只是谢枕溪长身玉立站在这里,自己身旁还有剑眉星目的少年将军白起州,便稍稍让他镇定了许多。 白眠雪垂下脑袋,虽则谢枕溪跟他说前日刺杀的案子已经破了,要带他来宫里给英帝请安。 只是无论如何却不肯告诉他其人是谁。 看他神色分明就还有些什么瞒着他。 尤其是连久在军营的白起州都回来了。 不得不说一句很巧。 英帝的精神看着似乎比前几日好些了,只是眼下两块泛着黑气的乌青,显然近来没有休息好。 他依旧锐利的眸光依次扫过他们三人,咳了一声,“请什么安,朕身子好的很!就是那该死的刺客审得如何了?” “回陛下,范大人处已扣押了人犯,虽然那人身份颇为特殊……只是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他抵赖。” “此话当真?” 英帝看着他道。 今日是他给的最后一天期限。 范无径不敢怠慢,早已暗中听了谢枕溪的吩咐,在外头侯着了。 “臣绝无半字虚言。”谢枕溪坦然自若道,“陛下可传范大人一问便知。” 英帝眯了眯眼。 范无径战战兢兢上来,低头便拜,“回陛下,此案已是水落石出。” “是谁?”英帝顿了片刻,若有所思道。 像是一群人离千辛万苦要找到的最后的真相只隔了一层轻纱,反倒不急着掀开了。 “臣分开拷问那两个太监,均说是有一红衣人,持五殿下亲笔书信前来诱骗他二人,只道是五殿下赏识,要安排他二人刺杀陛下,事成后许以高官厚禄,珍宝无数。” 白起州瞳孔一震,连忙看了眼白眠雪。 却见小殿下并不惊慌,只是无奈地闭了闭眼,漂亮的长睫扫过眼睑耷拉着,像一只无端遭祸的倒霉兮兮的幼猫。 就明白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范无径又道,“臣险些被他们蒙骗过去,以为是五殿下授意。谁知现在却查出给他们看的那信却是仿的。” 谢枕溪恰到好处地插进来,淡然道,“臣与范大人查访无数人,终于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那人——正是太子殿下的得力门客,邹玉。” “他如今已承认了,就是他手握五殿下的书信,学得五殿下的字迹,指使那二人刺杀陛下。却欲栽赃陷害给五殿下。” “此人蛇蝎心肠,但却护主。”谢枕溪微微笑着,眼底却分明没有半点笑意, “他如今已悉数招供,将罪责揽在了他一人身上。”
第133章 一百三十三 “太子门客?” 白眠雪讶然地猛抬起头。 白景云温和疏离的眉眼如缥缈流云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令他脑中短暂地空白一片。 小殿下又赶紧左右看了看周围在场的几人,除了英帝面无表情, 分明只有他一个人脸色大变。 谢枕溪和白起州显然是之前已经知晓,都是镇定自若,并无惊异之色。 白眠雪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英帝截断话头,只得生生咽了下去。 “你是说,邹玉受太子指使, 收买朕身边近侍,刺杀于朕?” 英帝面无表情,咬字缓慢而重。 “是。此事细节处还需范大人禀报。”谢枕溪顿了顿,微微低头,“若陛下有疑虑, 可唤邹玉上殿。” 因着此案事关重大,英帝亦召了几位朝廷重臣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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