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人抖着手飞快地摸出一大把钥匙,匆忙地翻翻找找,终于摸出一把,打开一间牢房,躬身请他们过去。 江楼双眼紧闭靠在墙壁上,周身堆着一条破褥子并许多杂草,不复往日油滑的模样,已经如行尸走肉般挂在那里。 唯有听见门口的响动时,方才掀起沉重的眼皮,见了对面眉眼如画,风流潇洒的一对璧人,艰难地嗓子里哼了一声,喘着粗气道, “王爷,王爷,我已服了你手段……不是您金口玉言,亲自说放过我么,怎得还要亲自过来磋磨人?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谢枕溪明知他忐忑,并不理会他疯言疯语,只侧头吩咐道, “你,上来记着。” 旁边的小吏连忙捧着纸笔应了一声,丝毫不敢怠慢。 “好了,殿下审吧。” 白眠雪被他淡然含笑望了一眼,忍不住愣了一瞬,下一秒,却忽然福至心灵,反应了过来。 “你……你在青州为官,是什么时候?” “十年前。” “当年青州蝗灾,流民无数,你可有如实上报朝廷?” “自然是上报了的,朝廷拨下白银,就为了此事。”江楼有气无力道。 “那用在青州百姓身上的有多少白银?你们贪墨多少?” 江楼平生最大的心病就是怕此事被人翻出。 因这是他为官至今做过最为大胆的一件事,当年他还很年轻,不仅贪墨白银数十万两,甚至为此戕害了同僚的性命。 但此时他气息奄奄,却露出一丝不耐的笑,“殿下,您也是聪明人,我连账本都已经交出来了,贪了多少,难道您自己不会看?” 一旁候着的侍卫首领连忙扯着他衣领,给了他两个巴掌,“五殿下问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江楼呵呵地干笑了几声,又垂下了头。 “方才那句不用记。” 谢枕溪适时地插了一句,那小吏连忙点头。 “江楼,你可忘了答应过本王什么?” 他话音落下,没过太久,江楼掀起眼皮,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二十四万两。” 他勉强伸出三根手指,“我只拿了这么多……赈灾处处都要花钱,最后还剩三十多万两,是许季庆眼红,死活不肯再拿去赈灾,非要自己昧下的。” “还有朝廷零零散散拨下来的款,约摸有四五万两白银……大约一半都被当年跟着我们共事的那些狗东西贪走了……这些账本里都有。” 那小吏笔下飞快,记得是头也不抬。 “那祝修仁呢?” “他是怎么被你们害死的?” “他?老顽固一个。”江楼捂着脸笑,“一厘都不肯拿。” “我们都拿,偏他不肯,还迂腐不化要偷了账本去告发。” 江楼的声音从指缝里透出来,低沉嘶哑如伥鬼, “凭什么?我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我和许季庆,还有别的几个幕僚商议了一下,装作诚心悔过,要去自首,临行前设宴来请他喝酒,在宴上就把他毒死了。只说是饮酒贪杯大醉,其余人等并不知底细。” “后来我们命人将他尸体背着,抛下山崖,做出大醉后坠马而亡的模样,瞒过众人。” “……祝修仁竟然会应你们的约?”白眠雪诧异地道。 “他性子执拗清高,根本料想不到我们有胆量光天化日之下要他的命。” 白眠雪眼前倏忽一闪而过祝凤清的脸。 同样的清高,同样的执拗,这父子二人的脸在他眼前似乎隐隐绰绰在重叠。 “你说他老顽固一个,却不想,如若你们同他一样不肯贪墨,而今他已告老还乡,在家乡湖面上怡然垂钓,日暮时有儿子侍奉左右,慢悠悠提着鱼篓往回走。” “而你们,不用背负十多年良心债,只用做个清清静静的小官,休沐时与家人嬉戏同游,而不是沦落至此,重刑加身。” “而今欲牵黄犬逐狡兔,已再不可得。” 白眠雪看着他颓败的眉眼冷淡地道。 “十年后的事,谁知道呢。” 小吏的最后一笔挥毫落下,江楼叹息一声。 “最后还有一事问你,前日行刺的人,可是你安排的?”谢枕溪淡声道。 江楼沉默了许久,闭眼道,“是。” 反正自从账本被人迫着交出去的那一刻,自己这条命就已经不可能留得下了。 还不如依着王爷的意思,多背一条他叫自己背的罪名。 自己总不会吃亏的。 …… 小吏将记录好的供词呈给谢枕溪,见他点点头,方才退回原位。 “甲寅月,乙酉日,五殿下亲审主管吏部主事江楼贪墨一案……嫌犯今已俱已如实招供,又兼搜寻到证物账本一本,其中列具贪墨朝廷赈灾银子百二十两……” 谢枕溪看罢合上,略点了点头,就有两个侍卫重新将门阖上重重地落了锁。 “江楼这边已经招了,那许季庆那边呢?” “不用,前日他已畏罪自杀了。”谢枕溪淡然说罢,嘴角勾起一点嘲讽笑意,“只是死也无济于事,证据已足够定罪了。” 白眠雪点点头,监牢里无风却格外阴冷,他忍不住抱着自己的胳膊,忽然道,“方才你和江楼说,他答应了你什么,才会那么听话配合你?” “他贪墨这些,已够得上夷三族。不仅他死不足惜,还要牵连妻子儿女皆没为官奴。” 谢枕溪眉眼间颇为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件毫不起眼的小事,“本王只是告诉他,若是肯老老实实招供,本王保他妻儿平安无恙。” “原来如此,王爷你做到如此地步,难怪他肯安心配合。”白眠雪叹服得点点头, 谢枕溪看着他震惊的模样,怔了怔,只是弯唇不语。 手上却抚过小美人的长发,一边认真撸猫猫,一边心头微叹—— 本王替你这小东西做的,又何止这一点点,何曾见你惊讶一回。 往往还不领情,像一只骄矜的猫猫,只有心情好时准他逗弄几下,心情不好就马上翻脸。 偏偏这人身子也不好,打不得,骂不得,只得护着宠着。 啧,自己选的,只好甘之如饴地受着了。 _ 从监牢出来时,隐约瞧见一个侍卫正大声责骂着什么人。 “怎么回事?王爷与殿下还在此,你们有没有规矩?” 那侍卫见了头子才慌了,又瞧见他背后的北逸王,五殿下,更慌了,连忙战战兢兢跪下了。 “小人不知两位王爷和五殿下在此,冒犯了,求二位饶过小人一遭,再也不敢了。” “你方才在做什么?” 白眠雪看着他慌乱的神情,不由得皱了皱眉道。 那侍卫愈发慌乱,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就,就是我看管的那女子,今日又闹绝食,我一时气不过,骂她几句。” 那侍卫首领闻言,也恍然大悟,转过头来,请罪道, “二位主子莫怪,谁让他看守的那个偏偏是个烫手山芋——” “那姑娘送进来没多久,就有主子吩咐过不许弄死,谁知她偏偏嘴硬什么都不招,只得就这么吊着。” “那姑娘像是摸到了我们不敢弄死她这个命门,啧,这三天两头就闹绝食,可把我们给整惨了!” 他只顾自己快言快语,却丝毫没有留意到白眠雪渐渐凝重起来的表情。
第120章 一百二十章 “那姑娘是为什么被关押在这里, 你们押着她又有多久了?” 白眠雪冷不丁地出声问了一句。 谁知那二人却压根没料到五殿下会突然多管闲事,都有些猝不及防, 一时有点蔫了。 他们大眼瞪着小眼,支支吾吾,面面相觑了半日,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眠雪见状,心里愈发疑惑。 只隐约觉出有些什么猫腻,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通其中关窍。 他蹙眉道, “你们既不愿说, 不如就带我去见见那位姑娘吧。” 这下两个侍卫俱为难起来, 其中一个挠头道, “这……五殿下,这牢里阴森森,冷嗖嗖的, 您身子又金贵,待久了岂不遭罪呢!再说您跟前估计还有一大堆要事,这点小事岂不扰了您。还不如小的们送您回去吧……” 小殿下容貌生得好, 披着一顶雪色大氅立在这里,恰如同画卷里走出来的玉人。 确实怎么看,怎么和这阴森森的监牢不相符。 但白眠雪只轻轻地“啊”了一声,眨了眨眼睫,“不必。” “我今日恰好得闲, 不怕耽搁时间。” “莫闹。” 身后忽然一只手搭在他肩头, 谢枕溪锋利的眉眼看过来,神情严肃了几分, 语气冷凝,低声道, “慎刑司里押着的都不是普通犯人。我们这次只是来审江楼一案的,若是要见其他犯人,都是要主事的官员做陪的。有些人犯,甚至要陛下手谕才能见的。” “这么麻烦啊……”白眠雪蹙眉轻声嘟囔,半晌抬起头,“该不会是你诓我吧?” 那两个侍卫齐刷刷叩头道,“王爷所言极是。” 白眠雪又忍不住皱眉。 谢枕溪对着小殿下,到底是冷不起来,语气不由得放软了几分,避开身后的侍卫,掐了掐小殿下的脸, “一个不相干的犯人而已,平白无故的,有什么好见。倒没的把你吓一跳,不如回去,嗯?” 白眠雪垂着长长的眼睫,看起来有点乖,但很倔, “不是的,王爷你没听见吗,他们说那女子三番两次拿自尽要挟人……可是哪有人会被押在这里这么久啊。” 慎刑司里刑罚残酷,凡是进了这处的,要么是三五日内查清楚放出去,要么就是在这里吃了大苦头。 几乎短短几日内,重刑加身,多少人捱不了几日就死了。 数年来唯有三两个十恶不赦,又一时半会儿难以定罪的犯人,曾被长久地押在这里受尽折磨。 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会遭受这样的折磨? 见人还是蹙着眉头,有点闷闷不乐,谢枕溪自知这小东西又犯倔,也不多劝,只是勾唇一笑, “过几日好不好?” 他替小殿下整了整大氅的衣领。 看小殿下乖顺地垂下眼帘,目光随着他的长指移动,声音放温柔了些许,仿佛在诱哄无知猫猫, “管这慎刑司的范无径,当年与我相熟,这些许薄面也得给他几分,不好无端擅闯。待我过几日与他知会一声,给殿下见一次人犯的机会好不好?”
156 首页 上一页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