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州此时心跳得飞快,这封信是他生死悬于茫茫一线之间写的,只知提起笔凭着心里那一口气匆忙落笔,具体写了什么自己都有意不去回想。 若是被这小东西看到了,不定还要怎么嘲笑他。 “乖,把衣裳给我,你先回去,有话明日再说。” “明天我还要出宫监工去呢。我现在可以在外面自己建府了,我得亲自去瞧瞧。” 白眠雪迟疑着说罢,见白起州执意如此,有点茫然,想了片刻,觉得自己这好面子的二哥很可能是身体不适又不想被自己看着。 只得叹一口气,乖巧道, “……那我先回去了。” 他说罢,白起州刚要松一口气,谁知白眠雪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直接把衣服给他。 这娇贵的小东西难得有一次体贴人,知道照顾照顾病人, “你不方便,我帮你披上好啦。” 白起州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那件衣裳就已经被白眠雪亲手披在了他肩头。 小殿下歪着头盯着他,漂亮的眼睛在烛火下格外乌黑发亮,摄入心魄,让人格外心痒,他轻声道, “我回去啦?” “……嗯。” 白起州今晚难得的心神不宁,呼吸顿了顿,几乎想立刻开口把这个小东西唤住,只是到底理智占了上风。 只是白眠雪才要转身,忽然“啪嗒”一声,似是老天故意捉弄人,一个东西掉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 “你别动!” 白起州脸色顿时变了,嘴角一抽,谁知那信封这么巧,将将在人要走时掉出来。 “信封?哦,是不是军中的密信,那我不看啦。” 白眠雪见他反应颇为古怪,念他是个病人,有点摸不着头脑地替他捡起来。 只是小殿下的动作突然一滞。 他拿着信封看过来,漂亮的神色格外茫然无辜, “不对啊二哥,这里写着‘眠雪亲启’……我为什么不能看?” 白起州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生性洒脱豪爽,鲜少有被人问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 “想看就看吧。”对上白眠雪的眼睛,他终于妥协了,认命般闭了闭眼,又板着脸恐吓道, “只是这是我在沙漠里迷路后匆忙写的,若有哪里不通,你,你不许笑。” 白眠雪终于听出来这封信的不寻常。 迷路匆忙写就? 哪里是信,分明就是遗书。 他拆开来, “眠雪吾弟……” “不准读出来!”白起州脸色有点羞愤,眉头拧得像麻花。 “哦。可我习惯出声。” 白眠雪又看了看自家二哥脸上罕见可疑的红色,还是乖乖选择了默读。 “……于今迷途至此,断水已五日有余,恐再无生理。” 满纸黄沙,足见当时他们的处境与绝望。 “只是眼前不见尘沙莽莽,唯独闭眼,犹如汝在身边……犹记旧年冬日,天成殿旁,空旷广袤,唯吾与汝,并肩同看火树银花,美不胜收。汝记否?” “又忆当时画舫,满京城寻你不见,终于在船上画舫寻到,最后却一同跌落河中,汝记否?” “再忆出征当日,阴云满布,宫墙深冷,唯汝步步紧跟相送,直至大军拔营启程……汝记否?” …… 白眠雪抖着手看,笔迹凌乱毫无章法,只是白起州却并不像他外表那样率性。 许多连他都想不起来都小小细节,他竟全然记在心里。 “往事桩桩件件,皆吾与汝。临死思之,竟历历在目。” “……只今日吾葬西北,汝生京城,千里河山,万里迢迢,连汝哭声都不闻。吾平生不信有鬼,今日始盼其有……” …… 白起州想起那日。 其实撑着他一口气,最终被前来搜寻的援军救了的,恰是这封信。 这封信太哀太痛,哪怕是拼死写成,他也不太愿意让那个小傻子看到。 那还是强撑着多活一会儿好了。 还有被他死死捏在掌心的地图。 地图背面白眠雪的名字被他牢牢握住。 …… “二皇兄。” 白眠雪把信放下,小殿下好像要哭,但是忍住了,“你看,你平安回来了。” “是,我平安回来了。” 白起州立在他身边,闻言也弯了弯唇,掐他脸颊。 白眠雪顿了顿,伸手去够桌边的烛火。 烛光的影子落在窗棂上,愈发照出外面黑沉沉的夜幕。 白起州只一眼就看出白眠雪在想什么,帮他把烛台端了过来。 “所以,有些不吉利的东西何必久留。”白眠雪把信纸伸进烛火里,瞬间点着,一点点火苗舔舐而上。 “你说的那些,我都记得的。” “所以,来和我说一些我没听过的吧,二皇兄。” 白眠雪拉白起州坐在自己身边,歪着头,一双漂亮的小鹿眼发亮,就这样乖巧地盯着他, “讲一讲你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的故事好不好,或者讲讲木刺朵城的风土人情。对了,那个把头巾盖在脸上摔了一跤的小孩怎么样了?” 白眠雪撑着下颌,笑着看他。 仿佛知道如何破解他的心结。 白起州自己少年得志,哪怕杀尽西北十万作乱的异族,平生亦不信因果轮回。 只是当真到了性命攸关的生死关头,他体力不支昏昏沉沉痛苦至极,竟还是忍不住在内心祈求上天。 如今上天也真的应了他的请求。 他没有埋骨黄沙,他仍旧能与白眠雪同坐在一扇窗前,点着同一盏灯烛,在昏黄的暖色里,任凭窗外黑沉沉的夜幕里大雪纷飞,两个人仍能挤在一起,共话他在西北边塞的许多见闻。 上天何其善待他。 上天何其善待他。 - 一夜闲话,第二日白眠雪自然是起不来。 白起州倒是坦荡荡,打发了欲过来伺候的宫女,亲自把睡着的小殿下抱着挪到床榻上,好叫他继续睡得舒服点。 等白眠雪养好精神,顾得上跑去他新近选了址立府的地方瞧看,已是又过去了三日。 所幸,工匠们也知是皇子立府,动工倒是很快,没有一丝耽搁。 “殿下,您瞧着如何?” 被派来的主事姓何,笑眯眯地捏着图纸,问白眠雪的意见。 “很好。” 小殿下对着光秃秃的地基什么都夸不出来,只得点点头。 “那就好,殿下您不在的这几日,北逸王爷可上心了,倒是天天过来监工,咱们都不敢怠慢的。” 姓何的忙笑着道。 白眠雪正要开口,果然瞧见谢枕溪已是一身锦衣轻裘,远远地翩然举步来了。 “咳,虽说我们两家是邻居……”小殿下无奈地蹙眉,看了看自家和旁边的谢府, “王爷您也不用日日过来监工吧?” 也怪他当日傻兮兮地被谢枕溪忽悠,“现今就有一处难得的绝佳的风水宝地,道路方便,街市繁华,一顶一的好住处!” 谁知等他点头允了,才后知后觉是和谢枕溪做邻居!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教旁边的世族搬走的。 只是待小殿下说罢,谢枕溪反倒露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理了理衣襟,锋利眉眼微微含笑, “啧,殿下此言差矣。什么监工不监工的,本王可不知。本王今日来可是有要事在身——殿下,那贪墨银子的江楼,招了。”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 院内微风细细。 姓何的主事眼见他们有话要说, 连忙笑眯眯退后,极善解人意地让开了眼前的空地。 白眠雪诧异地愣了一下。 “他已经招了?” “审了好几日, 嘴还算牢。” 谢枕溪刻意顿了顿,挑眉一笑,“只是到底也捱不过去慎刑司的手段。” 远处的工匠们全都低着头细致地做活儿,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小殿下眨了眨眼,不解道,“已经送到慎刑司了?好快。” 依着大衍对贪墨官员的处置,像江楼这样的, 还不至于直接进慎刑司的。 毕竟人进了那里,哪怕最后运气好出得来,也要去一层皮。 因而朝中官员轻易不会被送入慎刑司。 谢枕溪低头理了理衣襟,凑近白眠雪耳边,云淡风轻道, “谁说只有贪墨一事?刺杀本王,还有殿下……如今死罪都算便宜他。” 小殿下眨眨眼睫看着他。 谢枕溪捏了捏他脸,仿佛很喜欢看小殿下呆呆的样子, “这两件案子如今已合在一处,今儿我来就是应其他几位大人之邀,请殿下同去审理。” - 慎刑司仍与上次白眠雪来时一样,阴恻恻的。 上次那两个披着乌银甲胄的守卫仍在这里,见了人依然恭敬地行礼。 慎刑司里刑堂与监牢分而设之, 上次白眠雪跟着谢枕溪奉了英帝的命, 来提审那本姓贺兰的姑娘时,进的便是刑堂。 那次动刑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他却还没甚出息的被吓到了。 思起当日往事, 白眠雪莫名尴尬的摸了摸脸。 他一个动作,谢老狐狸就知道他心里所想, 却顾忌着这小东西的面子,不敢直说,只是轻笑着执起他的手,故作讶然道, “啧,怎么这么凉?该不会是给冻着了?” 说罢喝住前面领路的侍卫, “且机灵点儿,今日又不去刑堂,怎还走这条路?” 仿佛是故意说给某人听。 …… 那侍卫恭恭敬敬把二人领到监牢,行了个礼,兔子也似溜了。 听到今日不用去刑堂,白眠雪一颗心倏忽落了地。 只是这监牢里虽没有刑堂那么血腥,环境却极差。 别的几位官员也没有见到,这有他们二人。 不通风的阴暗囚室里,处处都隐隐含着潮湿发霉的木屑气息和无处可躲的血腥气。 “殿下,您脸色似乎不太好,可要出去透透气?” 一旁的侍卫首领上前道。 “不必。”白眠雪摇了摇头。 江楼之事是他亲自答应了祝凤清的,如今终于有机会亲自审他,如何能放过? 那侍卫首领也不敢多话,只是瞪了一眼守门的侍卫,似是催他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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