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从小就知道,自己天赋不如别人。 他没有太子长兄那样的文韬武略,不如二皇子精明能干,吃喝玩乐上比不过三皇子,连舞刀弄枪都赶不上最小的妹妹。 可这也没什么,他父皇母后正值壮年,太子长兄与他一母同胞,性情又一贯宽和温厚。哪怕他文不能武不就,像太傅说的那样只会死读书,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他未来注定什么都不会缺,反正有那么多人挡在他身前。 可偏偏,他没盼到那个可以躲在院子里喝喝茶、看看书、悠闲自在等着他的小将军回家的未来。 被交到他手上的,是一个危机重重的朝堂,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 临危受命,四皇子成了新的太子,在皇帝重病卧床不起的当下,行监国之职。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朝堂并非铁板一块,也不是所有人都盼望着大昭百姓能过得有多好,有的是人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不顾他人的死活。 太子监国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而监国的那位却不是最开始的皇长子,而是从前连名姓都没有听说过的四皇子。 这一消息,让对大昭的土地垂涎已久的蛮夷心里有了算计,一时之间,大昭同时面临内忧外患。 四皇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他只知道不能把朝堂交到那些主张割地议和的人手上。 等敌人被养得兵强马壮,大昭要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 而且他亲眼见过了边城百姓过着怎样的日子,见过了守城的将士流了多少血,妻离子散的惨剧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这样不顾百姓、不顾将士牺牲换来的虚假和平,又叫他怎么能心安理得享受? 屋漏偏逢连夜雨,宫变没多久,就赶上了一个灾年。 大昭虽未被天灾波及,但北疆已传来了敌寇准备大举南下的消息。 朝堂上乱成一团,人心惶惶,不仅要跟外敌对抗,还要跟自己人斗智斗勇。 一时之间,偌大的昭国居然连一个可以领兵支援北疆的将领都找不出,只能靠着驻扎在边境的守军苦苦支撑。 而就在众人焦头烂额之际,又忽然传来了北疆大捷,燕云军将敌寇驱赶出边境的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 这一次,敌寇不仅被驱逐,燕云将军更是一箭射杀了地方王储,敌方的王悲愤交加下一病不起,导致整个王挺陷入了内乱,再无暇惦记大昭。 风雨飘摇的大昭,终于迎来了可以喘息片刻的转机。 可不久后,随着捷报一同送过来的,还有燕云将军的半坛子骨灰。 早在四皇子第一次前往云鹄城的时候,燕小将军就跟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若是小将军真的身死北疆,那就葬在云鹄城。 他不想自己死后皮肉腐烂变成一堆枯骨,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也不叫亲友再有什么牵挂。 四皇子当时只是笑他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却没想到,他这番话会这么快应验。 神魂好似坠入了无尽深渊,但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人却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模样,四皇子只是亲手接过了这位守住了边疆的小将军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捧灰。 往日那些旖旎美妙的梦境悉数破碎,迎接他的只有冰冷的现世。 等众人走后,捧着那个小小的坛子,四皇子在殿中枯坐许久,一直跟着他的心腹重臣没有一个敢上前打扰。 原来一个人被烧成灰后是这般轻。 冷冰冰,轻飘飘,一点儿都不像他的小将军。 “回家了……” 抱着骨灰坛子的人一遍遍抚摸着没有温度的陶器,眼里盛满了温情,却好像已经耗尽了最后的精气神,只是独自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喃喃。 “回来了就好。” 第二年开春,皇帝皇后先后病逝,太子顾玄继位。 世界上再没有四皇子和他的小将军了。 可能是为边疆战祸耗干了心血,也许是在朝堂斗争磨没了精神,这位新皇帝在位只有短短的七年,死的时候虚岁刚到而立。 大昭的国师在皇帝生前的最后一天特地找过来,说自己算到陛下恐有劫难。 顾玄其实本身不太相信鬼鬼神神,若真有魂灵,为何从不见他的小将军来见他一见。 但是国师追随他多年,是他的心腹重臣之一,两人私交不错,顾玄平心静气地问:“那你算到我有什么劫数?” “陛下。”国师“嘶”了一声,“臣算到您一千多年后有一大劫啊!” 顾玄并没有将这番话放在心上,两人很快又谈起了朝堂上的事情,什么千年后的劫难都被抛诸脑后了。 可就在这一晚,皇帝驾崩了。 可以休息一下了。 眼前一片漆黑的那一刻,他想。 这样就可以去找他的小将军了。 * 燕晗看对面的人拿着个勺子正出神儿,没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魂归来兮!” 顾以青把勺子连同上面那颗墨绿色的汤圆儿放回了碗里,就刚刚一会儿的工夫,汤圆儿已经变凉,黏在了勺子上,正需要热汤泡一泡。 燕晗问:“想什么呢?” “想你以前。”顾以青实话实说,“想你真是小气。” 燕晗纳闷儿:“我很小气吗?”他怎么不记得? “当然。”顾以青又盛起那颗被热汤重新泡软的汤圆儿,无奈地笑了笑,“你连骨灰都只肯给我半坛子呢。” “唉对了。”提到这个,燕晗也忽然想起来了,“我那半坛子骨灰你埋哪儿了?” 现在历史记载的说法,都是燕云将军燕晗葬在云鹄城,根本没提他其实分了半坛子骨灰出来送回京城的事儿。 燕晗起先是觉得很奇怪,但一想,毕竟不是自己亲自送回去,而是交代亲近下属去送的,许是路上出了什么变故也不一定啊。 但是听顾以青这话的意思,这人分明是见过那半坛子骨灰的,甚至还打开看了一眼,不然怎么知道里头装了多少? 当时,原先的太子已经被害,皇帝皇后一病不起,能拿到那坛子骨灰的人,就只剩下被定为新太子、并且开始监国的四皇子了。 也不知道他四哥哥到底把他那点儿骨灰安排在了什么地方。 听到这个问题,顾以青拿勺子的手一顿,眉眼低垂,也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燕晗未料到他会有此迟疑,很是疑惑:“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不是。”顾以青道,“我找了个风水宝地,给它埋了。” “哦哦。”燕晗点了点头,“我就是好奇,怎么没找到任何记载呢。” “怎么记载?”顾以青打趣儿,“说燕云将军心系故土,就算死了也不忘分出一半儿骨灰送给家乡人民?” 燕晗无辜眨眼:“为何不行?” 顾以青笑了:“你很在意后世的人怎么说你?” 燕晗反问:“你不在意?” “反正我双目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顾以青浅笑,“后人如何评说又与我何干?” 传奇女帝的一生在后世人眼里还褒贬不一,更何况是一个在位时间短,又没什么功绩可说,甚至是加班猝死的皇帝。 他也只是会在后世的人抹黑他所见过的小将军与小妹妹时心生怒火,还真没因为自己的事情产生过什么情绪。 顾以青想得很开,与其交与后人评说,不如专注眼前,活在当下。 “你能这样想也不错。”燕晗道,“反正你的墓刚被人挖出来了,肯定有无数专家学者争先恐后地要去研究你。” 顾以青:“……” 顾以青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反正我身上也就只有史书记载的那些事儿,再怎么研究,也研究不出新花样的。” 燕晗道:“难说,万一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拆开了掰碎了地研究,从你的生平研究到你的喜好,从你的头骨研究到你的脚趾头呢?” 顾以青道:“遗骸倒也没有保存得那样完整。” 燕晗投过去一个“哦,果然你也很关注你自己的考古成果嘛”的眼神。 顾以青又咳了一声,低声道:“研究得那样透彻,只会让人失望罢了。” 他自认为是个无趣的人,真的找不出来半点儿故事。 身边那些惊才绝艳的人太多太多,衬得他是如此平平无奇,哪里值得后人耗费本来可以干其他更有用事情的时间,去给他搞什么探索发现? 燕晗却不这么认为:“你怎么会这么想?” 顾以青笑道:“这从珠珠给我的名字就能看出来吧?” 谥号是由后来的当权者所取,平德帝顾玄之后接着的就是他妹妹顾丹朱,“平德”两个字,也是丹朱对这个兄长的印象。 顾以青想了想,才道:“也许在珠珠眼里,我是个德行无亏的平庸之辈吧。” “德行无亏已实属不易。”燕晗笑笑,“而且,我觉得咱妹妹给你的这个“平”字,指的也并不是什么平平无奇的平庸之辈。” 千古传奇的女帝丹朱,收复失地,平定战祸,开办女学,广招女将、女官。在她之后大昭接连三代都是女帝,也迎来了空前盛世,边疆安稳,百姓富足,万国来朝。 在顾以青眼中,这样风光无限的女帝比自己出色了不知多少倍,所以在她看自己这位兄长会觉得平平无奇倒也没什么。 可是在燕晗记忆中,顾珠珠还是那个贪吃甜食吃坏了牙的小姑娘,会在自己离京前嗷嗷大哭,真诚而热烈,毫无保留地喜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也许,”燕晗抬头看着顾以青,笑意直达眼底,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她是希望你下辈子可以平安顺遂。” 顾以青怔了怔,似是听到了从未想过的答案。 平安顺遂,正是他前生所盼,也是他此生所愿。 随即他轻笑出了声:“也对,这才更像是她的性格。” 似是被这句话点醒,不再纠结那些过往云烟,顾以青尝了尝已经放凉了的汤圆儿,抬眼就瞧见对面的人吃得美滋滋,心里也跟着敞亮了几分。 * 花龙家的小店第二天下午就开始正常营业,被好好收拾了一番,店里基本看不出被弄成一团乱时留下的痕迹了。 之后的日子里,他家的店也没再出过事儿,燕晗与顾以青都不是喜欢传播小道消息的人,这件事儿也就没再让别人知道。 很快就到了五月中旬,眼看着又是新一轮的月考,燕晗的成绩依旧在稳定上升,倒是心里有数,不怎么担心考试。 这天晚上放学前的最后一节,是唐老师的化学课。考试的前一天,同学们心情难免浮躁,就连平时会好好听讲的人也趁着老师不注意传起了小纸条。 只听“嗖嗖”两声过去,紧接着的是学生的惊呼,刚准备捡起地上小条的男生收回了自己被粉笔头打中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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