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很多事情不是旁人可以插手的。 “你们来吃晚饭的吧?”花龙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叹了口气道,“快别收拾了,想吃啥,阿姨这就去做。” 店里这个样子,总不能在这时候还开门迎客,再看看已经十分疲惫了的花阿姨,明显是刚哭过了一场的样子。 燕晗两人连忙摆手,表示自己不饿,在帮着打扫完后,就准备离开了。 燕晗先出了门儿,他站在路灯下,背对着店门口,脚跟一次次抬起又落下,等待着在里头正不知和花龙在说什么的顾以青。 这个年纪的小青年儿总是心思细腻而敏感,也总有些事情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燕晗也不打算去揭人伤疤。 不一会儿,顾以青从里面出来了,手里还拎着一袋子汤圆儿:“花阿姨包的,让咱们回家自己煮。” 燕晗隔着袋子戳了戳圆鼓鼓的汤圆儿,提议道:“那去我家吧,我煮给你吃啊。” * 二十分钟后,被染成橘、绿、粉三种颜色的汤圆儿下了锅,在沸水中沉沉浮浮。 顾以青拿着勺子在锅里搅了搅,忽然反应过来:“不是你要煮给我吃吗?” 燕晗拿着装了盐的塑料小盒,拈起一小撮,撒进了沸水中,语气平常:“咱俩还用分那么清楚吗?” 顾以青:“……” 顾家爷爷奶奶和姨姥姥都接到了燕晗打来的电话,得知俩孩子要出去吃饭,今天晚上就都没给他俩留饭。 还好花龙妈给了这一袋子汤圆儿,再加上燕晗家里也备着一些速冻食品,加热就能吃了,不致于饿着。 花龙妈包的汤圆儿个头大,容易沉底粘锅,顾以青就站在灶台边看着锅,燕晗也一直陪着他,时不时喂他一颗刚才在路边买的桑葚。 一小碗桑葚吃得差不多了,燕晗搓了搓被染成紫红色的手指,发现没那么容易掉色,也没怎么在意。 他又拈起一颗,正要送到嘴里,顾以青却在这时候转过身来,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胳膊。 燕晗手一抖,桑葚掉进了他的衣服领子,又一路擦过他的胸口与肚脐往下滑,从宽大的衣服下摆掉了出来,在掉到地上前被眼疾手快的顾以青一把接住了。 在五月的春风里吹了一路风的桑葚冰冰凉凉,燕晗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用手抚摸了两下刚才那颗桑葚的逃跑路线。 紫红色的汁水给皮肤上了个色,被他这么一摸,身上沾到的汁水也很快洇透了白色的运动衫。 顾以青提醒道:“快去换件衣服,不赶快处理干净就不好洗了。” 燕晗把白色运动衫换了下来,扔进了洗衣机,开了速洗,自己也去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擦干净了身上的紫色桑葚汁。 厨房里,顾以青一只手拿着勺子,在锅中缓慢搅拌,另一只手则不断揉搓挤压着那颗已经十分软烂的紫色果实。 等到手上沾染的桑葚汁一路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险些滴落在地,他才反应过来,还把已经软塌塌的桑葚凑近鼻尖嗅了嗅。 在万物复苏的季节成熟,饱满的果实有着酸涩又清甜的香气,只要轻轻挤压就会流淌出紫红色的甘甜汁液,柔软又脆弱,让人忍不住想要多捏一下。 燕晗回来,就注意到顾以青手上的紫红色,抬眼又瞧见对方嘴角处也沾到了桑葚汁。 他提醒过了顾以青要擦擦嘴之后,心里回想着,那是不是自己刚才投喂的时候不小心给沾上的,可记忆里自己离开前对方脸上还挺干净的啊。 顾以青擦干净了嘴角的紫红色,转头继续看着锅,忽然问了句:“你不想问问花龙家店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燕晗摇摇头:“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冲动,义气,好面子,燕小将军见多了这样的兵,也自然知道与之相处之道,明白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不过,看他们家的样子,类似的事情怕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燕晗打开碗柜,将两只精巧的小碗递到正在关火的人面前。 顾以青接过碗,点了点头,声音里透露着对友人家中状况的担忧:“确实,我之前也碰到过一次。” “放心,他可不是会被人随意揉搓的人。”燕晗在顾以青肩膀上拍了拍,“你要去帮忙的时候,可别忘了带上我。” * 两碗汤圆上桌,色彩鲜亮,看着就很有食欲,旁边还有刚刚蒸好的奶黄包与切成薄片的腊肠。 燕晗拿勺子盛起一颗橘黄色的汤圆儿,刚吹了两下,就要往嘴里送,却被坐对面的顾以青阻止了。 “刚煮好,烫。”他将燕晗的勺子与碗一同拿了过去,一边翻拌,一边吹了吹,等把热气儿都吹走了,才把碗推回到燕晗面前,“再晾晾。” 刚出锅的汤圆儿很快又冒起了热气,燕晗也不着急吃了,双手托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顾以青:“你还记得要帮我吹一吹啊。” “反正你什么都要吹一吹。”顾以青细细数来,“吃食太烫要吹吹,被打了手板要吹吹,磕到碰到也要吹吹。” 这么数着,顾以青有些走了神儿。 小侯爷金贵,手板儿还没落到手上,就开始一边喊疼一边掉金豆豆。 可刚过来的小皇子不知道自家太傅还没开始打人,看小侯爷哭得这么惨,以为他这是已经挨了好几下。 四皇子立刻就不干了,把小侯爷护在后面,一个劲儿跟老太傅求情。 老太傅看似脾气火爆,但其实是个心疼孩子的,对这个只会死读书的学生虽然从未寄予厚望,但也很是怜爱。 被一向怜爱的学生这么一劝,他果然不去打那个写了错别字的小侯爷了,而是拎着竹子做的戒尺,满屋子追着求情的四皇子打。 最后,他一个也没打到。 老太傅实在追不上,喊了一声站住,就见自己那个向来呆板的学生还真的立在那里不动了。他心下一软,干脆把俩孩子都放了。 俩半大的孩子跟太傅道了别,大的那个就牵着小的那个的一根手指头,匆匆往外走,像是生怕太傅气儿还没消,等会儿又要纠着小侯爷揍。 走到一处假山下,四皇子拉着小侯爷坐下来,问他:“太傅打了几下,疼不疼?” 一下打也没挨着的小侯爷有些心虚,但还是眨着无辜的双眼,抽抽涕涕地把手伸到对方眼前:“好疼的,要吹一吹。” 四皇子无奈叹了口气,捧起小侯爷的一双手,正要给人吹一吹,却发现这双手依旧白白嫩嫩,一点儿戒尺留下的痕迹都没有。 他顿时知道了对方又是在胡说八道,心里想着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上去护着这么一只不会吃亏的小狐狸,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但一抬头,他就对上了小侯爷的那双亮晶晶好像闪着光的眼睛,本就没有生气的小皇子更是直接没了脾气。 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不在身边,从小又是体弱多病,即使太后拿他当心头宝护着,早慧的少年人也知道,自己是不该长在这个深宫中的。 可还未长大的小少年太渴望得到关爱,也就难免要这样撒娇打滚,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两人对视良久,四皇子刚想说话,小侯爷就收回了双手。他忽然站起身,一句话也不说就往大太阳底下跑。 四皇子正要追去,就见那人故意往前头一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坐在地上,朝着一脸茫然的四皇子张开了双臂:“我这回是真的摔倒了!” 小侯爷一脸可怜巴巴,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好疼的,要吹一吹才能站起来。” 小皇子嘴角抽了抽,但还是蹲下身,在对方曲起的膝盖上吹了一吹,然后将小侯爷拉了起来,还给他拍了拍摔倒时衣服上沾的灰。 可偏偏今天的这一幕被回京不久的镇国公主看到了。 镇国公主从小吃苦耐劳,十四五岁就已经是一个寨子的大姐头了,二十不到已经在战场杀敌,她又长年生活在边疆,没怎么见过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儿。 再一回忆,这个摔一下都不行的小乖乖貌似是自己生的娃。 苦了大半辈子的女将军,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一生衣食无忧,但却实在看不下去这么娇气的作风,说是希望能把小侯爷带去边关历练。 从皇帝皇后到太后太妃,宫里没一个人舍得,镇国公主态度也没多么坚决,本来这事儿就只是说说而已。 可自小听着自己父母在边疆的各种英勇事迹长大的小侯爷,却生了一颗不服输的心,旁人越是阻挠,他越是要跟着去边疆看上一看。 听闻此事,四皇子很不赞同。 他见识过小侯爷的骑射,高头大马在他驱策之下乖顺听话,白羽箭矢在他手中百发百中,拿着弓箭骑在马上,小侯爷那可真是威风。 可战场凶险,多少人一去不回,他也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 “你这年纪,也不用急着建功立业。”四皇子劝道,“若是旁人说了你什么,也不必在意,那些只是些恨人有笑人无的宵小之辈。” 多年来一直深受先皇、先皇后宠爱,哪怕是换了现在的皇帝与皇后,也对小侯爷关怀备至,视如己出,小侯爷自然是受到了不少人的嫉恨。 有时候一些风言风语就会传到小侯爷的耳中,都是些不中听的话,要真是能发人深省的也就算了,可偏偏都是那尖酸刻薄、又不分青红皂白、带刺儿的话。 虽然小侯爷看上去从未将那些话放在心上,还经常拿真才实学打对方的脸,但是四皇子还是会很担心,担心他会因此心里生出些什么急功近利的念头。 “我不怕别人说我只会缩在安乐窝里,也不想什么建功立业,更不是觉得深宫无聊想出去看看。”小侯爷难得严肃下来,双手握着发小儿的一只手,声音轻轻。 他笑了笑:“可我身在其位,父母皆是将大半生给了边城,要是连我都不知道边城是什么样子,忘了我们为何要守住边城,那岂不是一个笑话?” 一向教着小侯爷该如何如何的四皇子没了声音,有什么东西像是梗在他的喉头,吞不下去,也说不出来。 四皇子不解,锦衣玉食长在深宫的小侯爷,为何会有如此的志向,但却不想否定对方心中亮着的那一盏灯火。 几日后,小侯爷骑着他那匹枣红色的马轻装上阵,跟随镇国公主前往北疆。 四皇子也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那一日,他就站在城墙上一路目送,直到镇国公主的队伍远到已经看不见了,也不愿离开。 北疆苦寒,四皇子想着,也许他们小侯爷很快就会受不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吧。 可谁承想,小侯爷一去就是好些个年头。 他在北疆扎了根,为边城百姓扫清敌寇,护住一城平安,不是从何时起,已经从燕小侯爷变成了燕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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