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祁夏拢了拢外套,掩下眸中的情绪,继而淡然浅笑:“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说来已经二十年没有见过他了……” “二十年前的云川不像现在,如果他没被领养,出去之后,过得可是苦日子。” “……或许吧。” 一位衣着正式的中年人像是等待许久,款步向两人走来。 “您就是方总吧?”中年人笑意盈盈道。 方祁夏彬彬有礼的和他握过手,道:“扈院长,您好,叫我名字就行。这位是我的助理,不介意他和我们一起参观吧。” “当然不介意,很欢迎。” 扈院长带领他们进入明亮的展厅,厅内开着顶灯,辉煌耀眼,刚从黑黢黢的室外进来,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这种亮度。 方祁夏眯着眼濛濛的看去,慢慢一整面墙都悬挂着小朋友的照片,单人和合照都有。 从1986年建院至今,数千人从这里踏出。他们当中有一部分被领养进了新的家庭,还有很多在十六岁走出了孤儿院。 扈院长说:“这个展厅记载的是孤儿院曾经的故事,一些爱心人士很喜欢在这里和我们的工作人员和小朋友合照。你说过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信息,我就特别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方祁夏看过去。 扈院长将一大摞歪歪扭扭的信封交给他,说道:“这是孩子们亲手写的感谢信,非常感谢你这些年向孤儿院捐赠的同洲基金,因为社会上有你们的帮助,孤儿院的孩子们才能拥有和外面一样,甚至更好的教育和生活条件。” “您言重了。”方祁夏笑笑,转而将手中的信递给刘耀。 刘耀讶异的看着那些手作的信封,约摸着有几百张,信封上是稚嫩又天马行空的笔触,他喃喃道:“……同洲……基金。” 方祁夏说:“是我以你父亲的名字创立的公益基金。” “我在努力将同洲公益扩大,如果能有更多人愿意加入进同洲基金,或许刘叔叔能以另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 很久后,刘耀扯着嘴角淡淡笑了一声:“谢谢。” “这只是我对你们微不足道的补偿,和他当年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刘耀晃了晃手中的信封:“其实有这个就足够了。” 参观间隙,扈院长打量了几眼方祁夏,忽然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小时候是不是来过这家孤儿院。” 方祁夏点点头,说:“我小时候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时间,那时孤儿院的院长还是陈院长,他应该已经退休好几年了。” 扈院长仔细回想,喃喃道:“方祁夏……是爱唱歌的那个孩子吗?” 方祁夏欣然点头:“您见过我?” 扈院长打开了话匣子,朗声笑道:“在我班上唱《铃儿响叮当》的那个孩子,我记得你,唱的很好听。那时你和周正玩儿的最好,大半夜都不回家。” “怪不得我刚刚看见您也觉得熟悉,没想到您已经当上院长了。”方祁夏嘴角盛着笑意,眼睛弯弯,像两抹明亮的月牙。 “是呀,都二十年过去了,我当初见到你的时候,还是刚工作没几年的小伙子。” 惊喜过后,方祁夏试探问道:“老师……周正……还有他的消息吗?当年因为我叔叔的意外,就再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扈院长脸色变了变,诧异的反问:“你不知道么?” “……什么?” 扈院长:“周正就是周见唯啊,大影帝,是从我们孤儿院走出去后最有出息的人了。” 方祁夏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 两弯月牙化作了冰冷的月光将他吞没,侵入骨髓,抽筋扒皮,掏空脏腑,使他变成了一无所有的躯壳。 混沌和强烈的心悸冲溃了他的大脑,他仿佛被剥夺了所有的感官,失去了与外界交流的能力,如同指尖褪去的温度,只剩下了被碎冰吸附全身的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骨骼将他喉中的声音传进右耳深处。 “您说……周正就是周见唯……”
第43章 答案是肯定的, 无需过多求证。 这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叫周见唯的演员,也找不出第二个从云川孤儿院走出的周正,一切都明明白白的摆在他的眼前。 目光流转, 方祁夏的视线倏然间接触到周正的脸。 墙上挂着几百张照片,成百上千张面孔, 他的目光却仿佛雷达一般, 准确无误的落在周正的脸上。 周正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忠诚的镶嵌在他的脸上,仿佛永远不会浑浊。 方祁夏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仿佛在顷刻间生了一场大病。 他木讷的定在原地,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美丽人偶。他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凝滞了, 甚至无法思考自己该作何心情面对这个事实。 ——悲伤还是欣喜若狂? 可他现在既弯不动嘴角也哭不出来。 扈院长心里惊了一瞬, 他敏锐的觉察到方祁夏的异常,那个情绪但明显不是欣喜, 而是一种复杂的感情,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低声问:“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 方祁夏生硬的牵扯起嘴角, 道:“刘耀,你先回车里吧, 我和扈院长有事要聊。” 刘耀低低应下。 *** “不好意思扈院长,让您见到我失态的模样了, 我只是一时……很难接受。”方祁夏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声音平静如同无风的湖。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像一个邋遢的人将所有调料和厨余一股脑全部塞进冰箱中。 表面收拾的干净, 可只要稍稍张开一丝缝隙, 就能看见调色盘一般混乱的色彩,像是他早已溃不成军的感情。 他在努力挤压着冰箱门, 阻止情绪的外泄。 扈院长笑笑道:“不,并没有,应该说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应该都会震惊的。” “家喻户晓的演员出身孤儿院,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发生在二十一世纪的事情吧?应该能称得上年度励志故事了。” 树叶落满庭院,干枯的纤维在步伐间断裂,接连不断的发出捏碎饼干的声音。 方祁夏毫无聚焦的注视脚下的路,回答道:“……是呢。” 方祁夏从前觉得这家孤儿院简直大到不可思议,从偏门奔向在树下坐着的周正,这段路长到他力竭。 也许是他步伐比从前宽大几倍的原因,走到那棵树下,仅仅片刻。 很久很久之前,秘密基地这一棵很大的树,便长久的站立在鲜少有人涉足的偏院,方祁夏只见过它在雪中光秃秃的模样。 现在它的叶子同样已经所剩无几,半死的树叶悬挂在树梢末端,在风中摇摇欲坠。 “扈院长,这棵树是什么品种?” 方祁夏站在风中,衣摆因风微微起皱,他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声音被稀释的低缓:“我很久之前就想问了,但总是见不到它茂盛的模样。” “是栾树。”扈院长答。 方祁夏淡淡的“哦”了一声,又说:“……秘密基地已经不是秘密了啊。” 方祁夏环顾着院子周遭,除了这棵树,找不到半点童年的影子。 秘密基地被重新翻修了一遍,四方矮矮的低墙推翻后,院子整体向外扩建,做成了一片小型的游乐园,木板做成的栅栏圈起栾树,用以防止树皮被乱刻。 “他是怎么想的把这里当做秘密基地的呢?又冷风又大,明明是最怕冷的人……像傻子一样。”方祁夏自言自语道。 扈院长耸耸肩,道:“谁知道呢,他从小就是个古怪的孩子。” 方祁夏坐在栾树下的花坛上,虚虚的望着远处,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有他和周见唯的脚印,记忆如同一帧帧粗粝的画面从他眼前闪过,带着粗粝的划痕,仿佛是保管不善的老旧CD。 第一次见面时被周正一胳膊甩进雪堆、不会擤鼻涕被周正捏着鼻子教、感冒时被周正包裹在他身上穿着的棉衣中,结果两个人双双感冒中招的事…… 他仿佛正在重新经历,那些久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此时正无比真实的发生在他的脑海中。 可周见唯呢,却对这些事只字不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这些记忆他连回忆都不舍得,周见唯竟然想要把它们抹除掉。 方祁夏眼前潮湿模糊,他在心里愤愤的骂了一句“王八蛋!” 他舍不得丢弃这段记忆,但更舍不得用狠话骂周见唯,即使是在自己心里。 他一回想到周见唯从前生活的日子,想到他说自己很怕冷,就快伤心的哭出来了。 方祁夏吸吸鼻子,说:“……院长,我刚刚没有和您说,我在不久前就和周见唯有了联系,所以才会感到震惊……我不知道他就是周正,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对我坦白过。” 扈院长回道:“其实,我刚才看见你的那个表情就已经猜到了,那孩子当时那么舍不得你,出人头地后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你的。” 方祁夏愣了愣:“您说,他在找我?” 扈院长说:“这个世界太大了,童年时期相遇的人在二十年之后重逢,是偶然的几率不是没有但实在不值一提。依我看,必然是一方的不断寻找,才能促成这个‘偶然’,你觉得呢?” 像是心脏被人紧紧地攥了一把,酸胀的情绪在指缝间流淌,方祁夏没有任何回答的声音,只是低低的埋下头,像是认同。 “陈钊院长退休之前总跟我提起这个孩子,明明接管过上千个孤儿,他却始终对这个孩子念念不忘。” “陈钊院长说他过早展示了成人一般的成熟,但心智依旧是执拗的孩子。所以他为了抚平周正身上的刺,告诫给他一个寻常的人都未必会参悟的道理。” “什么?”方祁夏问。 “所有人都会成为奴隶,为了某件事物而穷尽一生……陈钊院长只是怕他走上极端,所以想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一个牵挂……没想到他的牵挂会是友情。” “周见唯,周正,他有好好长成一个优秀的大人呢……”扈院长若有似无得叹息道。 “你们现在还和从前一样,是要好的朋友吗?”扈院长看向方祁夏,问。 “……” 方祁夏抿着唇瓣,小声说:“……其实……我们现在正在交往中。” 他本能用挚友搪塞过去,但他仿佛能感应到,如果选择这样的回答,周见唯听见也是会很高兴的。 扈院长震惊的睁大眼睛,约莫半分钟才消化了这个消息,笑道:“看来还是我思想闭塞了,扯到什么友情,竟然没想到还有这条路。看来周见唯比我想的早熟多了,原来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方祁夏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第一次和周见唯见面时,周见唯不过才十岁,这个年龄真的能懂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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