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陈院长退休了,现在是扈绍明,以前的音乐老师当院长。”方祁夏答。 “他和你说什么了?”周见唯不安的掐着布料,试探问道。 “不用他告诉我,我都知道,我知道的比他多得多……” 下一秒,方祁夏忽然倾身环住了他的脖子,他泄了劲,毫不客气的把全身重量压在周见唯身上。 周见唯没撑住晃了晃,不得不扶了下沙地,才稳住身形。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重。”方祁夏不讲道理的小声埋怨。 “……我只是没来及反应。”周见唯解释道。 宽大的风衣将两人罩住,方祁夏身上的酒气和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一并传来,丝毫没有被夜风冲淡。 “看见这只手套时,你心里在想什么?”方祁夏轻声问,温热的呼吸像绒毛扫过他的耳畔。 “没在想什么……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方祁夏软软的哼笑两声:“说得好像见不得人一样,这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吗?” 周见唯迟疑了一下,答道:“……或许吧,穷小子喜欢上富家少爷总是有种难以启齿的不堪,不过从你答应我的追求那一刻开始,我就做好了被你发现的准备。” “说谎。” 方祁夏将指腹搭在周见唯脖颈的动脉处,像是在确认他的脉搏,那也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他仿佛能听见薄薄的皮肤下,仓皇爬动的河流。 “你在慌张什么?”方祁夏直截了当的问。 “怕你会觉得我阴魂不散,哪怕过了二十年还要缠上你……” “周见唯。”方祁夏罕见的叫了他的名字,周见唯惊了下,止住了声音。 “你再说这种话,我就要生气了。” 周见唯笑笑:“真不讲道理。” 方祁夏抬起醉意浓浓的眼睛,弱弱的瞪他,那副模样像是小猫亮爪前的警告。 周见唯迅速讨好道歉:“好,我错了,不该乱说话。” 方祁夏复又将下巴垫在他的颈窝,算作原谅。 他又说道:“扈院长说你小时候就喜欢我,虽然我觉得我问了很多余的话,但是我还是想知道,是真的吗?” “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上你了。”周见唯坦诚道。 “在琅西面试那次,我没有认出你,你会不会很失望?”得到了令人欢喜的回答,方祁夏却并没有丝毫喜悦,反而被酸涩的苦汁浸透了心脏。 周见唯想了想,说道:“说实话,我没有觉得失望,相反的是,我很庆幸‘周正’已经彻底从你的记忆中离开了。我花了二十年才达到周见唯这个身份,这是我认为的最配站在你面前的样子。” “我承认自己有意接近你,但并不奢望你会喜欢上我。同样的,我也不希望是‘周正’的那段回忆在干扰你的判断,让你对我产生并不由衷的感情。” “只要你健康快乐,能追随自己的内心,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方祁夏的眼睛逐渐泛上浅青色的水光,他颤着声音继续问:“要是我现在依旧失踪,找不到人呢?” “那我就接着找,反正已经找了你二十年了。”周见唯答。 “要是那场车祸我就已经死了呢?” “我会替你收尸……”说到这里,周见唯忽然哽咽了下,此时充斥在他脑海里的,是曾经无数次盘旋在他梦中的,方祁夏死亡时的场景。 方祁夏看见周见唯的眼睛一瞬间发红了,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依旧向下问:“……然后呢?” “……然后解决掉杀害过你的人,再和你殉情。” 方祁夏的眼泪在他话落的下一刻便掉了下来,止不住地一颗颗坠下,在浅色布料上砸下一个个小水圈。 如果对他说这话的是别人,方祁夏一定会认为这是无比拙劣的花言巧语。 但这是从周见唯口中说出的话,方祁夏毫无疑虑,因为他在书中就是这样做的,为了一个甚至忘了自己的人陪上生命,孤独又落魄的死去。 周见唯的手指抚上他的眼睛,感受着那里的颤抖,他轻声说:“方祁夏,看我。” 于是方祁夏抬起眼,西江上方夜空的月光一瞬间倾倒进他的眼帘。 这里的天空并不是永无止境的浩瀚,而是如同四方牢狱的狭隘,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囚禁在这一隅角落,连同心底的悲鸣声全部无处可藏。 唯余月光、唯余坦诚,唯余永不停歇的晚风与星河。 或许正因为他们目睹了对方的无数次死亡,所以才会加倍珍惜这一刻拥有呼吸的心上人。 他看见周见唯近在咫尺的眼睛正定定的注视着自己,接着用无比认真的声音说:“方祁夏,我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就像我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一样,你可以尽情确认。” “……我需要确认很久,你等吗?”方祁夏问。 “多久我都等……” 生命在他的世界下着永不停歇的小雨,周见唯在雨里种花。 笼罩着四下的夜风悄悄窥探着他们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周见唯就着怀抱的姿势将他抱起,低声在他耳边说:“方祁夏,我们回家。” “嗯。” 头顶的星空正汹涌的吞噬着黑暗,或许在某一刻,也会吞没他们。 恍惚中,方祁夏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他曾经妄想逃离的那段灰败时光。 二十年,他生命的大部分,像铁笼一样将他禁锢。 他转身时,却看见尽头处站着周见唯,于是他又走了回去,重蹈覆辙。 周见唯就是他的画地为牢,是他唯一永恒且自由的春天。
第45章 深夜, 方祁夏突然惊醒,心脏像是被人攥了一把,他下意识伸手摸向旁边, 却只摸到了空荡荡的被子。 方祁夏疑惑的向身边看去,周见唯并没有睡在他的身边, 另一侧的温度已经凉透了。 他被周见唯抱回来的时候已经昏昏欲睡, 什么也记不清, 也不知道周见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撑着床沿缓缓坐起来, 晕乎乎的眯着眼睛环顾周遭。房间里黑黢黢的,唯有月光像绸缎一样顺着纱样帘的缝隙钻进来, 漫了半地碎银。 床头放着一杯水, 醉酒后的人总是口干舌燥,方祁夏觉得嘴巴里像是含了一片沙漠, 咕噜噜喝了半杯。 他放下水杯,想着周见唯应该是去上厕所了,于是靠着床头等了他一会儿。 直到方祁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 头歪向另一端撑不住,即将再度昏睡时, 周见唯还是没有回来。 方祁夏心生诧异,强打着精神起身穿好拖鞋, 打开手电筒走出去。 偌大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四下只回荡着他一人的脚步声。 方祁夏先是去卫生间看了眼,发现灯是关着的, 又走到沙发前, 到处都没有周见唯的影子。 于是,他旋踵走向次卧, 轻手轻脚的打开门,终于在次卧的床上找到了已经睡着的周见唯。 方祁夏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紧接着又升起些许疑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是嫌弃他身上的酒味吗? 方祁夏闻了闻自己,现在全身上下都十分清爽,酒精的味道被周见唯清洗的没有一丝残余,只剩下好闻的沐浴液的味道。 方祁夏不理解,蹑手蹑脚的靠近床边,床垫微微凹陷,他轻轻坐下来,在微弱的光线中注视着周见唯。 周见唯很安静的睡着,呼吸清浅均匀,方祁夏撑着脸定定的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眉眼间找寻曾经周正的影子。 周见唯真的变了好多,骨相更加硬朗,五官也立体了几分,那种与生俱来的电影感如影随形的陪伴着他,就连睡觉都仿佛是电影情节中一闪而过的美好镜头。 方祁夏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眉眼,直到触摸到眼角轻微的细纹,才有周见唯已经三十岁的实感。 他不敢想象,二十年,一个几乎占据了他整个生命的数字,是他与周见唯相隔的鸿沟,在他认为一生都无法与他相见时,却不知对方也在思念着自己。 明明他也没有做什么,犯得着赔上一生的时间吗…… 方祁夏心疼的无以复加,周正,是一个他想起来就会觉得难过的名字。 他缓慢的俯身,在周见唯的嘴角蜻蜓点水似的吻了一下,发出小小的“啵”的一声,像戳破的小气泡。 下一刻,周见唯眼皮微微翕动,像不断扇动的灰雀羽毛,过了几秒钟后悠悠转醒。 他仿佛依旧在睡梦中,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漂亮的脸蛋,直直的,不言不语。 “……怎么了?”周见唯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 偷亲被发现,方祁夏反倒没有丝毫紧张,他抬手捏了捏周见唯的脸颊,开口道:“亲亲你一下,吵醒你了?” 周见唯摇摇头说:“我怎么会觉得你吵。” 方祁夏淡淡的笑了声,问:“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我找了你半天呢。” 周见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握了下他的手,觉得有些凉,便自然地塞进被子中,说道:“这才几点,天还没亮呢,你怎么醒了?” 方祁夏俯身将头埋进他的颈窝,贴着对方的耳朵讲话,声音柔而小的撒娇:“你没有抱着我睡,我就醒了……” 发丝扫在颈侧痒痒的,周见唯抬手揉了揉他像蒲公英一样柔软的头发,问道:“不抱着你睡就睡不着吗?” “嗯,明明以前不会,但是现在身边没有人就睡不好……” 方祁夏有些委屈的弱弱道:“为什么要一个人在次卧睡觉,你嫌弃我喝酒的味道,还是我抢被子了吗?” “都没有,我就是今天想在次卧睡。”周见唯没什么说服力的解释道。 “我不同意。”方祁夏一口否决,噘着嘴抗议道:“我要和你一起睡,回去睡在这儿睡都行,反正不能一个人睡。” 隔着并不明晰的视线,方祁夏眼中的热切一下子变真变浓,仿佛无比依赖着对方。 方祁夏黏起人来实在太可爱,周见唯觉得没有人能招架得住他撒娇,只能向另一端挪了挪,掀开被子一角:“进来吧,就在这屋睡吧。” 方祁夏心满意足的钻进被窝,抱住周见唯的一只胳膊搂在胸前,问道:“我们是后天出发吗?” “嗯,明天带你回去拿几套厚衣服,吉岭现在这个时间肯定很冷,别把你冻感冒了。” 在温度和衣物薄厚这个话题上方祁夏一向是无条件听从周见唯的,他仰头乖乖答道:“好的,周妈妈。” 周见唯“啧”了一声,抬头替他揉了揉胃,又问:“我放在床头的水你喝了吗?胃还烧不烧?” 方祁夏软软的哼笑两声,捉住周见唯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下面,又向他怀里拱了拱,说:“不烧了……这只手要搭上来。” “不老实,快闭眼迷迷吧。” 周见唯没遂他的意,把自己的两只手抽出来,翻身背对着方祁夏,说:“把被子盖好,别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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