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氏招呼道:“窗户边上不冷么,快到阿娘这儿来。” 他们一家子围在一个火炉子旁边,炉子里头烧着的是炭,没有烟,否则在屋里就太熏人了。 往年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别说炭火了,柴火都是不许多用的。 不过他们现在用着的木炭也不是陆文元和陆杨氏买的,是陆景堂买回来的。 今冬刚降温的时候,陆景堂提过一嘴,说买些炭火取暖。 陆文元和陆杨氏听得连连摇头,炭火可不是他们这种人家用得起的,一千斤木炭便要价二两,顶得上他们一月营收了。 天气越冷,碳价越高,去岁最冷的时候,听说一千斤木炭涨到了三两四钱,着实吓人。 他们反对,陆景堂没同他们争,隔日就运会两筐木炭,一筐约莫有个百十斤。 陆文元和陆杨氏拿他没办法,他买碳没跟家里拿钱,平日买书本笔墨,也从不跟家里要钱。 问他哪来的银钱,说是抄书挣的。 陆文元和陆杨氏也不懂,就是很惊奇,陆文达读了那么些年的书,怎不见他抄书挣钱。 他们家二郎不过读了几月,就能挣钱了! 读书人的事,他们不懂,不过这对夫妻俩有个好处,掌控欲不是那么强。 长子挣了钱,他不想说,夫妻俩也不寻根究底,让他自己掌着。 他买了木炭回来,两人心疼叹气,说乱花钱。 等雪落下来,温度骤降,一家人窝在一间屋子里,烧一个炉子,暖烘烘的,顿时觉出好来。 以往冬天的时候,陆杨氏是做不了绣活的,因为太冷了,手指完全冻僵。 今年不一样了,坐在炉子边上,她把活都带到这里做,又暖和干得又快。 孩子们也开心,陆蓉长大这么大,这是她过得最暖和的一个冬天。 她热衷于往炉子里塞各种可以吃的东西,烧熟了拿出来吃掉,肚子里头便也暖和起来了。 现在炉子上坐着一个瓦罐,咕嘟嘟煮着粥米。 陆蓉从炉灶里扒出一个烤红薯,香甜的气息立刻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她朝着幼弟招手:“快来吃烤红薯,可甜了。” 景年抽了抽鼻子,念念不舍地看着窗外,有些犹豫。 陆蓉奇怪道:“外头都是雪,白花花的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刚下雪那几日还有些惊奇,但对于他们这些家庭条件不好的孩子来说,冬天绝不是个好季节。 今年还好,地里虽然还没什么出息,但靠着卖纸,多少赚了有几两银钱。 陆杨氏是个贤惠的,精打细算,买了棉花和布匹回来,给全家人做冬衣。 穿上新打的棉花做的衣裳,浑身上下都是暖烘烘的,哪像往年,冻得浑身哆嗦手脚生满冻疮,夜里冷得睡不着,好多个夜晚,她都是和陆芳互相挤在一起取暖,度过寒冷的冬夜。 景年年纪尚小,对过去的两个冬天没什么记忆,刚看见雪的时候,兴奋了许久。 不过看久了也就那样,不能出去玩儿,阿兄还说,不能盯着雪看太久,眼睛会坏掉,看不清东西的。 鼻尖萦绕的烤红薯香气实在诱人,景年吸了吸鼻子,从凳子上爬下来,摇摇晃晃走到炉子边。 “阿姐……” “怎的了?”陆蓉正在剥红薯皮,刚从炉灶里拿出来的烤红薯热得烫手,在她手上来回倒换着。 景年拖着小板凳在陆蓉脚边坐下,捧着小脸发愁:“阿兄还没回来。” 陆文元也没闲着,正在修家里的一个凳子,闻言道:“还没到下学时间,待会儿阿爹去接他回来。” 二月份就要考试,约莫一月份的时候,县署会公告考期,陆景堂就得报名。 报考需要找五个同考的学生互结保单,就是彼此做担保,如果他们中间有人作弊,五人连坐。 不光如此,还得有一个廪生具保,学堂的夫子就是廪生,已经答应帮陆景堂作保。 这些人都得提前联系,事情也得提前安排好。 恰逢过年,年一过便离考试越来越近,这些杂事自然在年前处理好才妥当。 于是家里人终究还是晓得了,明年二月的县试,不光三房的陆景贤要下场,陆景堂也一样要去考。 景年对阿兄是信心满满,他还不太明白什么是考试,但阿兄想做的事情,还有做不成的吗? 其他人就不像崽崽那么乐观了,陆景贤读了有五六年书,都不敢下场去考。 今年若不是他爹突然死了,指不定还是不会去。 陆景堂才上了几日学堂,连陆景贤十分之一都没有吧?竟然也要去考试了。 陆杨氏私下旁敲侧击说过好几次,让他放心去考,不管考什么样,阿娘一定会继续供他读书。 陆文元也这么想,但他依旧高兴。 他儿子跟他不一样,是个会读书的,连先生都夸,他在学堂里头的时候,从来没得到过先生一句夸。 当然,先生也没骂过他,就是对着他叹气,说“朽木不可雕”。 他会木匠活,晓得这句话的意思,所以他就是朽木,他三弟便是良材。 陆文元现在是态度大变,先生夸他儿子聪明,他家二郎才读了几月的书便能挣钱,老三都不能!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长子,比他三弟厉害! 陆文达考了那么些年,才考中一个童生,他儿子比陆文达厉害,岂不是能考中秀才? 多考几年也没关系,他家老大读书,花钱比陆文达少多了,供得起。 想到这些陆文元心情便舒畅,教育起幼子:“五郎,你要多跟你阿兄学学,日后阿爹也送你去学堂。” 景年正在啃烤红薯,含糊不清地应声:“嗯嗯,年哥儿知道啦!” 屋里没有更漏,陆文元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出去接长子下学。 还没等他披上蓑衣,窗外呼啸的风声中隐约传来敲门声。 陆文元立刻站起来:“我去看看。” 片刻后,陆景堂裹着一身风雪走进来,陆文元跟在他后头,替他拿着一个书箱。 陆杨氏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过来给长子拍打身上的雪花。 景年连蹦带跳跑过来:“阿兄!” 陆景堂抬手挡住往他怀里冲的幼弟,嗓音都透着几分冷气:“我身上凉,别碰。” 他担心幼弟被自己身上的寒气冲到,小娃儿不抗冻,万一染了风寒就遭了。 景年鼓了鼓脸颊,跑回去把他吃了一半的烤红薯拿来,要往陆景堂手里塞。 “阿兄吃,热热的。”这个吃了,肚子里热热的。 陆景堂将剩下半个烤红薯塞进嘴里,三两口咽下去。 陆杨氏又推他到炉子边上坐着:“快,先烤烤,暖和暖和。” 陆蓉已经盛好了一碗热粥,端给陆景堂。 他接过来,趁着粥水滚烫,一边吹一边喝,一碗热粥下肚,浑身都暖了。 刚放下碗,面前多了一个皮剥得坑坑洼洼的烤红薯。 景年两只小手被烤红薯皮上的黑灰蹭得黑黑的,嘴边还粘着一圈刚才啃烤红薯蹭上的红薯瓤,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小米牙。 “阿兄吃,甜甜。” 景年大部分时候不挑食,但有选择的情况下,他更愿意吃味道好的,有甜味儿的。 比如米粥和烤红薯,他会觉得烤红薯更好吃,所以费劲吧啦地剥了红薯皮,送给他敬爱的兄长。 陆景堂笑了笑,将烤红薯一分为二,给幼弟一半。 如果他没猜错,阿娘应该烤了三个红薯,蓉娘已经吃完了,年哥儿的红薯让他吃了半个。 景年忍着馋拒绝:“不不,年哥儿吃过啦!” 陆景堂把中间最甜的红薯瓤送到他嘴边:“咬一口。” 一口还是可以的。 我就只吃一口! 景年小小咬了一口,烤过的红薯格外甜,比煮着吃蒸着吃都好吃。 一口吃完,陆景堂又喂过来。 一口接一口,把两半红薯中间那段吃得差不多了,陆景堂才把剩下两个红薯头扔进自己嘴里。 晚上一家人围着火炉喝了热粥,陆景堂要去温书,陆杨氏另给他烧了个炭盆放在脚边。 原本想把炉子给他拧过去,但他说若是这样,他也不用炭火了。 为了省碳火,他们家现在每晚会用两盆碳,陆景堂和景年屋里放一盆,陆蓉在爹娘屋中搭了个小窗,炭盆就放在中间。 白日陆景堂去学堂,屋里还是得烧一炉火,这样一来,碳用得便快了。 陆杨氏心疼不已,但凡天儿别这么冷,她便不用碳生炉子了。 许是她的祈祷真的起了作用,这场持续了好几日的大雪在当晚突然停住。 翌日天明,起床一看,太阳出来了! 陆杨氏喜滋滋地停了碳火,将炉子拎到檐下,塞几根木柴进去燃火。 炉子放在屋外,就不怕烟大了,尽可烧柴火秸秆。 景年也终于能跑出来放风了,不让他出门,就趁着大人不注意,在院子里疯跑,开心地像在雪地里撒欢的小白熊。
第318章 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的雪,终于见了晴,陆文元和陆杨氏连忙搬了梯子,趁雪停清扫屋顶的积雪。 陆杨氏挥舞着大扫帚,将屋顶瓦片上的积雪扫下来,大块大块的雪团从屋檐簌簌坠下,砸在地面,溅起一层白沫。 “这瓦房就是好。”陆杨氏干着活儿,面上还带着笑:“若是咱家那老房子,早几日便没法安稳坐着了。” 怕是晚上睡觉都得睁一只眼,忧心房顶让积雪给压塌了。 陆文元憨笑:“是好,咱家新房,也盖瓦。” 陆杨氏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要不算了吧,二郎若是考中,四月就该去府城考,咱们这几个月,得给他攒些盘缠。” 家里有个考了十几年的陆文达,虽然他们不太懂到底考什么,但大致时间和地点是晓得的。 二月份在县里考,四月便得去府城,没考过便罢,若是过了,八月还得去。 陆文达已经是童生,就是每三年去两次府城,直接参加院试。 陆文元想到长子的学业,既是高兴又是忧心,虽然他觉得二月的考试,长子大约是过不了的,但妻子说得也有道理,万一过了,难道要让孩子因为没有盘缠,放弃科举吗? 那还不如一开始便不要去读书。 可让他放弃瓦房,继续盖茅草屋,陆文元又有些不甘心。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住了人家的瓦房,尤其是在冬日下大雪的时候,不说保暖了,连觉都睡得比往年安稳。 陆文元咬咬牙:“先盖房,现下离四月份还早着,若是二郎真考过了需要盘缠,大不了再去抵一回地。” 前一次将田地抵押,是他万万不愿意的,好在家里缓过来之后,便立即把钱凑齐,将地赎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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