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韩悯还是点了点头,傅询便轻轻地捏着他的衣袖,把他带出去了。 他二人走后,温言淡淡道:“没事,进来坐吧。” 在温言房里喝茶赏帖,柳停看向温言:“你什么时候与他和好了?” 指的自然是韩悯。 “很早之前就和好了,原本就没有什么。” “是吗?” 柳停推着他的轮椅,把他推到另一边去说话。 “先前你为什么?” “没什么。” 温言顿了一会儿:“你若有心,就让韩悯离圣上远一点儿。” “为何?” “圣上……对他心思不纯。” 对刚直的温言温御史来说,要说皇帝的坏话,还是在私底下,不是在金殿上,又是皇帝的私事,他有点不好开口。 所以他这话,说得极其轻。 而唯一听见这话的柳停分明不信:“他们两个就是这样相处长大的。看圣上总招惹他的模样,好像是有点欺负他的心思。” 温言道:“我不是说这个……” “也该让他离圣上远一点,省得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 温言没再说下去,这事儿说出来,根本没人信他。 一开始他自己也不信。 * 韩悯与傅询走在路上。 昨日傅询去了一趟恭王府,顺便把江涣喊过去了。 他知道江涣住在柳家,问了两句,就知道韩悯今日要来温家。 所以今日傅询就过来了,还刻意没让卫归跟着来,卫归总喜欢跟韩悯黏在一块儿,必须从源头上掐灭。 韩悯抱着手,转头看向他:“陛……” 他望了望四周,路上行人多,喊“陛下”可能不太方便。 傅询道:“像从前那样喊就行。” “哦,傅询。” 傅询一脸心碎:“你从前都喊我‘三哥哥’的。” 韩悯满头雾水:“我什么时候喊过你‘三哥哥’?” “你快点喊。” “我不。” 无意义的重复对话一百遍。 最后韩悯道:“你再这样,我就喊你‘傅苟’了。” 傅询道:“罢了,你爱喊什么就喊什么罢。” “傅苟”这个称呼,是小的时候在学宫念书时有的。傅询早晨在位置上补功课,写得急了,把自己的名字写漏一笔。 韩悯悄悄咪咪地提着笔过去,把言字边涂黑,添了个艸字头儿。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韩悯都这样喊他。 有一回小王叔做生意亏本,留下一堆空白扇面送给他们,朋友们找小小文人韩悯题字,他给傅询也写的是这两个字。 再后来,再后来就被韩爷爷发现了,韩悯被提溜到德宗皇帝跟前,让傅询也喊他两声出出气。 最后韩悯吓得脸都皱了,傅询却只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这时傅询问他:“你还生气呢?头发的事情?” 韩悯想了想,却问:“你没生气吧?‘傅苟’的事情?” 傅询脚步一顿:“没有。昨日夜里睡着了吗?” “嗯,还行。”韩悯还特意强调,“我真的没有抱着剑睡。” 过了一会儿,没听见傅询说话,韩悯抬起头,看见傅询拿着两个麦芽糖朝他走来。 仿佛许多年都没有变过,又仿佛已经过了许多年。 傅询把竹签递到他面前:“你吃。” “我不吃。” “你还生气?” “不敢。” “‘不敢’就是生气,你快吃。” 傅询拿着澄黄的麦芽糖在他面前晃,还用手把糖的甜香气扇到他面前,引诱他。 “韩悯快吃,快来吃啊。” 韩悯抿了抿唇,悄悄咽了口唾沫,抬眼看看他,然后嗷呜一口,咬了一口糖块。 他咯吱咯吱地嚼了一会儿,傅询继续引诱:“韩悯,甜不甜?快点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不怪韩悯定力不够,实在是因为糖太好吃。 傅询哄他吃了一口又一口,把两串都给他吃了,就这么看着他吃,看见他唇角上沾着糖浆。 傅询用舌尖顶了顶腮帮软肉,他也想尝尝。
第39章 罪臣之家 傅询瞧着韩悯嘴角还沾着一点糖浆, 忍不住看他。 看得多了,韩悯便觉得奇怪。 他伸手摸了摸脸:“我怎么了吗?” 摸了一会儿,就摸到了唇角的糖浆。 “失礼了, 失礼了。” 韩悯悄悄地把沾着的一点儿也吃掉了。 傅询抬起来的手停在半空,最后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好会吃,两块都被你吃了。” 韩悯不服:“你自己买给我吃的,你又没说你想吃。” “我现在想吃了。” “那就等会儿回去买嘛, 我给你买二十块行吗?” “不行。” ——我就想吃你吃的那两块。 可韩悯真没把他这话当做是什么绮丽旖旎的情话。 韩悯只觉得他难伺候,烦得很, 才吃了他两块糖就这样。 见韩悯要走, 傅询便拉住他的衣袖:“再走走。” 永安城大得很, 四十九条东西向的长街, 四十九条南北向的长街, 还有无数的小巷穿行。 此时玄武大街上,两列侍卫执着长戟, 将百姓挡在后边,一列车队自建国寺中驶出, 正中的车辇裹着一重白纱。 韩悯站在人群里,踮脚看了看。 “傅让怎么也在?” 那时傅询站在他身边, 正玩他的头发, 韩悯蹙眉, 转头看他。 傅询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望了一眼。 五王爷傅让果然穿着素衣,骑在马上,跟在马车旁边。 傅询解释道:“太后传召宫中太妃和京中女眷,在建国寺给先皇祈福,今日回宫。” 韩悯点点头。 难怪前阵子住在宫里, 却没有见过傅询的母亲太后娘娘和傅让的娘亲惠太妃。 他搬去柳府时,也没有看见柳家的女眷。 柳停好像是提过一句,她们应太后诏,去建国寺祈福了。 傅询只看了一眼,然后继续给韩悯编头发。 这次他准备给韩悯编四股的辫子,更难,但是更漂亮。 玄武大街上的马车里,惠太妃不经意间一瞥,仿佛是看见了什么,随后掀开白纱一角,准备看个真切。 惠太妃凝了凝眸,随后对坐在正中的太后娘娘道:“姐姐,你看那是不是圣上?” 太后娘娘虽着素衣,却也自有一番华贵雍容的气度。她微侧过脸,看了一眼。 傅询还在给韩悯扎小辫子,沉迷其中。 太后收回目光,撑着头:“那不是我儿子,我不承认,太傻了。” 来自亲妈的否定。 惠太妃笑了笑,再看了一眼:“圣上身边那个是谁?” 太后揉了揉额角,了然道:“还能有谁,韩家二小子呗。从小到大,我儿还那样对过别人吗?” “他也回来了?他好像长高不少。” 太后再瞄了一眼:“好像是。不过还是我儿高一些。” 正当此时,韩悯扭头看见他给自己扎辫子,一把拍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傅询拽住他的衣袖,也被他甩开了。 远远看去,两个人仿佛在拉拉扯扯。 马车走远了,太后愈发头疼,揉着眉心,吩咐身边的老宫人:“等回了宫,让五王爷先别急着走,留一留。” 不像太后想的那样,事实只像是两个不超过五岁的小孩子,在进行无意义,但是不停歇的争论。 “你干嘛老弄我头发?你自己没头发玩?” “你头发好玩。” “我头发不好玩,你自己的好玩。” “我的不好玩,你的好玩。” 这些话车轱辘似的来回转了一会儿,吵得旁边人都悄悄退开几步。 如果孩童式吵架会传染。 韩悯望了望四周,不大好意思,一拍傅询的手,低声道:“走了,惹得边上人笑话。” 倘若他们知道这两人的身份,只怕更惹笑话。 夭寿啦,当今圣上和起居郎当街吵架,还是五岁孩童式吵架! * 韩悯拉着他,下意识就往一个方向去。 玄武大街东边,有一条勾陈街。 不是什么繁华的街道,藏在角落里,青砖青苔。 从前的韩家就坐落在这条街上。 被抄家之后,屋宅也就归了公,这样的宅子也没朝臣看得上,后来就被朝廷卖掉了,银钱充进国库。 出来玩儿,韩悯仿佛也忘了年岁,下意识就要回家。 就把傅询带到这儿来了。 此时经行勾陈街,韩悯在从前的家门前停下脚步,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破旧的木门上,还贴着两年前年节时贴上的对联,是韩爷爷的手笔。 对联斑驳,同样贴在门上的,还有衙门的封条。 门上挂着锁,想来买了这座宅院的人,也不在这里居住。 或许只是买来屯在手里。 韩悯踮脚望了一眼,没有望见从前院子里郁郁的桃树树枝。 或许院子里的桃树也枯死了。 韩家出事之前,这棵桃树就仿佛有所预知一般,枯死了半边。 傅询看向他,抬手揽住他的肩,试探着问道:“我帮你把宅子买回来?” 韩悯心中郁闷,也忘了躲开他,只是定定道:“我自己会买。” 他倒是从来都不要别人帮忙。 傅询想了一会儿,又问:“上回我去桐州找你,我走之后,你就没发现些什么东西?” 他指的是那夜里,自己往韩悯的书册里、床榻缝隙里塞的银票。 韩悯却怔怔地抬眼看他,傻乎乎地问道:“什么东西?” 傅询无奈笑道:“你没发现?” 韩悯确实不知道:“什么东西啊?” “没什么。” 想来是他那时夜间失眠,从来不上床睡觉,也就从来不会发现。 怕他心疼钱,又怕他觉得欠了人情,傅询也就不再多说,只道:“有什么东西,你爷爷他们来永安时,会带过来的。” 韩悯觉着奇怪,再问了他几句,他不肯说,也就不好再问。 在外边闲逛到正午时分。 韩悯道:“得回去了,我师兄该担心了。” “好。” 回去路上,傅询又不住地看他。 韩悯疑惑问道:“我又怎么了?” 傅询指了指他的衣襟:“花儿蔫了,摘下来吧。” 他指的是簪在韩悯襟上的杏花。 清晨来时,有人给江师兄掷花,江师兄把花丢给楚钰,楚钰又给他戴上了。 原来是这个。 韩悯将花枝取下来:“好了。” 傅询又问:“花是谁的?” 韩悯答道:“江师兄的。” 傅询面色一沉:“他给你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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