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三人,只有何霖还是清醒的。何必饿抱着最后半坛酒,伏在桌上,嘟嘟囔囔:“阿霖……谢谢你。” 即便知道他已经听不清了,何霖还是轻声答道:“不用谢。” “你好像……很……了解我和大师兄。” “救命恩人的习性自然该多上心些。” 何必饿放开酒坛,晃晃悠悠起身,何霖刚抬手虚扶了他一下,就被人扑进怀中拦腰搂住,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这是喝醉了必须找个人抱是吗? 何必饿醉后话题思维总是跳跃的很快:“阿霖……你没醉。” “嗯,我没醉。” “我……想二师兄……师姐了。” 何霖叹一声,伸手搂住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背:“明日就能回去了。” “苍下巅的柿子……很好吃。” 何霖承认自己馋了:“是吗?” “我这次不哭。” “……那你很乖。” 何必饿真的没哭,也没说什么委屈的事情,没一会就趴在何霖怀中睡了过去。 何霖给人扶回房间脱了外衫和靴子,又盖上棉被。看着何必饿安然的睡颜,突然间那股想干坏事的小心思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抬手揉揉额角,回到餐桌前见扶暮雨还在闭目养神,也不知有没有睡着。桌上的酒还有半坛,何霖伸手去拿,一只冰凉苍白的手却覆了上来:“伤未好全,不可饮酒。” 何霖失笑:“我不喝。” 扶暮雨醉后的表情很好辨认,现在明显满脸不信,夺过酒坛,自己给自己又倒了几碗咕咚咕咚都喝了。 何霖眉眼都柔和起来,坐在他旁边:“喝不下就不喝了。” 扶暮雨抬眼看他,眼中一片朦胧,嗓音比平时软了几分:“很久没喝了,这次多喝点。”说罢又是一碗入口。 何霖就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喝,偶尔伸手帮他拉一下滑落的大氅。 酒坛空了,何霖心思一动,拉过扶暮雨关节青白的双手:“冷不冷?” 扶暮雨怔愣片刻,点了点头:“冷。” 一阵酸涩顿时从心底蔓延至全身。他想起来了,那枚玉佩里的一丝灵力,大概在他前世死后也跟着消散了。 何霖给扶暮雨的双手放在掌心搓了搓,又伸手从他腰间拉过那枚玉松柏,失去了灵力滋养的暖玉效用大打折扣,何霖摩挲着玉佩的纹路,骂道:“傻不傻?”不会自己注进去一些灵力? 冰蓝自指尖流进白玉中,扶暮雨不声不响看着他,但分不清他在做什么:“阿霖?” “嗯?” “我不傻。” “……”何霖放下玉佩,掌心的十指冰凉,让他舍不得放开,但眼波流转间还是将那双手放回去,重新帮人拢紧了大氅。 “你才傻。” “???”何霖瞪向坐着也比他高出一些的青年,“你再说一句?” 扶暮雨没有丝毫畏惧:“下次别冲在前面了,我有人疼的,你没有。” “……”扎心了兄弟。 扶暮雨很自豪:“我师尊很疼我的,见不得我受伤受委屈。” 又是一刀。 何霖沉默一瞬,道:“是,他舍不得。” 扶暮雨猛地伸手扶住他的肩,何霖猝不及防对上他迷茫又带着探究的眼神:“张府那一晚,我看到你,像是看到了师尊。” 何霖瞳孔一缩。 “师尊也曾和我说‘不怕,我来了。’可能你们说这一句的时候太相像了,所以那一瞬间我很安心。” “我刚拜师第二年,有一次和师尊赌气,自己偷偷下山要去游历。师尊很早就告诫过我不要去混妖山,我就偏要去。结果被一只藤妖困在深山老林的山洞中动弹不得,那时候我还没有仙剑,修为也不够,根本就无力反抗。我的灵力被那藤妖吞噬,人也昏昏欲睡,却看到师尊提剑向我走来,砍了我身上的藤蔓,抱着我说‘不怕,为师来了。’”扶暮雨说着小时候的糗事,神色却是一片温和。 扶暮雨笑道:“其实师尊有时候脾气很差的。我走之前和师尊大吵一架,本以为不会有人再管我,我就要死在那里了。” 何霖:“……”他脾气很差? “不过不会了,我不会轻易死去,我不能死。”青年的神色很坚定,可眼中一片迷茫。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活着,也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可他要怎么才能好好活着?他已经很尽力了,为什么时光还是这么难捱? 何霖听着难受,看着更难受,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阿霖……谢谢你,我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安心过了。”扶暮雨醉后说话也很连贯,从不打结,这一句却是断断续续。 何霖垂下眼帘,将扶暮雨的手拿下来放进大氅中:“不用谢。”这句话他今晚已经说了两遍了。 扶暮雨也不反抗,又垂头不语。 何霖轻声问道:“为何会不安心?” “为何?”扶暮雨偏头看着他,俊美的脸庞清冷又乖顺的模样让何霖心中发痒,忍不住想伸手揉揉他的发顶,却被一句话僵在半空,“不敢。” 何霖愣住,收回了手:“什么不敢?” 扶暮雨皱起眉头,认真道:“不敢安心。师尊不在,但师弟师妹们还在,苍下巅还在,很多人都在。” “我得替师尊护好他们。我没有师尊好,我害怕做不好这些事情。师尊在的时候没有这么多事情的,师尊总会处理的很好,我们总被师尊护在身后。” 何霖眉头一跳,很是惭愧。是吗?那时候分明很多事都是让几个徒弟去干,他能不动就不动啊。是什么让扶暮雨产生这种错觉? 他想起何必饿说的“大师兄极少饮酒”,扶暮雨虽然酒量不好,但他其实很喜欢喝酒,以前经常在醉袖危栏挖了何玲埋在内院的酒拉着何玲一起喝。顿了顿,何霖问道:“所以你不喝酒是因为不敢?” “嗯。我酒量不好,我若醉了,万一师弟师妹有什么不测怎么办?” 何霖又沉默,这种可能性能有多大?可是这个青年不敢赌,他害怕。何霖想伸手抱抱他,却也是不敢。何霖自己也分不清楚,这是师父对徒弟的心疼,还是他对扶暮雨的心疼。 “我会不会很差劲?” 心跳很乱,带着胸口上方的伤口又开始疼的厉害了,何霖缓声道:“不会,你做的很好,比你的师尊都要好。” 扶暮雨摇头:“不对。是我成长的太慢,我想和师尊并肩、想超过师尊,可是这么多年,我还是做不到。” 烛火下的影子跟着他一起摇晃,何霖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也被一只手抓着跟着一起晃啊晃:“不必对自己如此严苛。” “阿霖,你真的很像她。”扶暮雨一直盯着他,静默几息换了话题,自顾自地说起来,“可是像她的人好多,长的像的、性格像的、做事像的、喜好像的……太多了。我见过太多,都不是她,你也不是。” 何霖垂眸,视线不甚清明,含笑问道:“你之前说的那位故人就是你师尊?” 扶暮雨唇角弯起,清澈如水的眸中在昏黄的暖光中、在何霖看不到的上方,尽是温柔缱绻:“是。” 他的嗓音太过柔和,柔和到何霖恍惚觉得里面裹住了无尽的珍重疼惜。须臾,又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心思不纯,连带着听人说话的语气都不对劲了起来。怕不是幻想的要疯魔了。 “她很好,太好了,没有人比她更好。”醉的迷糊的扶暮雨没有什么更好的形容词,只不住地重复着“好”。 何霖心底一片柔软,欺骗性地压下杂乱的情绪,起身笑道:“知道啦。你该去休息了。” 扶暮雨不动,何霖拉他,却被猛地反扯了一把。他没有防备,登时撞进扶暮雨怀中,胸口磕在他的肩膀处,疼痛让他浑身一颤,忍不住哼了一声。 扶暮雨也僵住了,忙扶起他:“我弄疼你了?” 香醇的酒香混着清冷的雪松味刺激的何霖阵阵晕眩,他脸色煞白,还是出言安慰道:“不疼,你穿的厚,还有大氅的绒毛挡着呢。” 扶暮雨却闷闷不乐起来,有些懊恼:“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 何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笑他总在醉酒之后纯真无比,一点小心思无限放大然后落实;疼他多年苦苦支撑从未安心,一点小心思压在心底不见天日。指腹滑过那清冷舒朗的眉眼,抚平青年皱起的眉头,何霖低声又郑重道:“是该师父说对不起。” “对不起,扶暮雨。”是师父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苦了。
第30章 追捕令(修) 清晨,何霖被一阵“咚咚咚”敲门声唤醒。 迷蒙转头,依稀看见关上的门窗外已经泛白,何霖猛然清醒。冬日都大亮了,他这是睡到什么时辰了? 匆匆忙忙穿戴齐整,刚拉开门,一阵清新的凉意扑面而来,并不算冷。门外洁白一片,下雪了。 扶暮雨换回了浅天蓝羽纹制服,静静站在门边,见他出来,和声道:“阿霖,洗漱一下用早膳吧。” 何霖看着鹅毛大雪簌簌飘落,心情都愉悦了很多,抬手拍拍额:“还好,差点以为我睡过了。” 不出意外这是今年他们最后一次一起用餐。何必饿全程都蔫吧着,像只霜打的茄子,何霖与扶暮雨一切如常,没什么事情要说的时候,他们也就自顾自干饭。 一炷香后,何霖站在门边送别二人:“风雪大,返程路上一切小心。” 何必饿依依不舍,期期艾艾回头问道:“阿霖,你会在这里等我们吗?” 何霖不置可否:“会再见的。” 狂风吹起白衣少年并不算厚实的披风,细雪呼呼啦啦争先抢后钻进他怀里,关节冻得青白也没有什么感觉。何霖并未拘礼,只道:“快回去吧,你不是想你师兄师姐了。” 何必饿俊脸一红,他还记得昨日醉后都干了什么:“嗯。” 扶暮雨拉着何必饿俯身拜别:“再会。” “再会。” 两道浅蓝渐渐融进素白的天地间,直至消失在视线中,天地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却在何霖心中划出了一道明显的鸿沟。 无名山上有雪,老宅唯余少年。 良久,何霖动了动,才发现身子都要冻僵了,缓缓转身进门、关门。踩雪走过,进了扶暮雨的房间。早膳后拒绝了扶暮雨要给他换药的行为,只让他告诉了自己药品都在哪里。 何霖在扶暮雨的衣柜左下抽屉中翻出药,脱了上衣自己上药,又盯着镜子中单手包扎的奇丑无比的纱布结,啧了一声:“真丑。” 还有几日就是除夕了。这还是他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自己过除夕,苍下巅的除夕热闹非凡,他今年终于冷冷清清自己过了。 扶暮雨给他留了银两,大概意思是寒冬不容易打猎,怕他没有钱财来源。其实他这个修为已经能够辟谷,他也没什么别的需求,完全用不着花钱买些什么。不过钱都有了,何霖还是在除夕前两日风雪暂停时去附近小镇置办了些新年的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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