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袖危栏。 双手撑着床榻直起身子,胸口猛地一阵钝痛,血腥气在喉间翻涌,何霖猝不及防,低低“呜”了一声,侧身趴下。一手捂住胸口,强自压下那阵冲动。 “师尊!” 床幔外的人感受到床榻上的人转醒,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一只修长白净的手从外边撩开床幔,扶暮雨手都发颤,见何霖半趴在床上,瞳孔满是惊恐:“师尊!别乱动,先躺下。” 何霖乍一见床前齐刷刷跪了一排的四人,还没反应过来,被扶暮雨扶着躺下也没觉得不适应了,奇道:“这是作甚?” 扶暮雨跪坐在床边压着他的手腕给他输送灵力,何必饿涕泗横流,双手托起束云递到他面前:“师尊,弟子有错。” 何霖笑道:“何错之有?” “束云本是师尊的仙剑,关键时刻应护着师尊才对。” 何霖感受着扶暮雨温润的灵力在体内游走,替他修复受损的灵脉和肝脏肺腑,伸手想去接过束云:“是为师要……” 何霖顿住。 转头看向床榻边他日常放着第二日要穿的衣物的凳子,上面放着整齐叠好的一套月华白衣。 什么月华白衣?何玲向来喜欢的是绯红衣裙! 束云是会护着他,那何必饿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受的伤?还严重到四个徒弟跪一排活像个哭灵现场? 何霖脑中神经突然翻涌,撕心裂肺的疼,像是有人在一根一根活生生扯出他的神经,疼的他差点叫出声。 何霖死死咬住下唇,他疼的抱头蜷缩在床上,身边四个人似乎是被吓到了,扶暮雨不敢抱他,只能扶住他的肩,颤声道:“师尊……” “师尊!” “师尊!” “师尊……” 何霖想以头抢地,但最后只是跪着抱头伏在床上。耳边是四个徒弟担心的声音,脑中剥皮抽骨一般的疼让他浑身痉挛不止、冷汗津津,下唇被咬出血,血腥味渗入口腔,何霖猛然清醒! 这不是……这是梦,这是何必饿的梦!是何必饿的“绮梦”! 他怎么会进到何必饿的“绮梦”里? 何霖浑身颤抖滚下床,不顾四人惊呼,猛地夺过何必饿手中的“束云”,跪坐在地握住剑鞘,怼到何必饿面前,喝到:“拔!” 梦境之物无灵气,束云身为仙剑本身有灵,只有其主何玲能拔出来。但梦境中的不一样,谁都能拔。 剧痛中何霖依旧耳力尚佳,他听见“醉袖危栏”外传来类似镜片坠地的碎裂声。是梦境坍塌的声音,噬梦在吞噬美梦,这是梦境的尽头! 何必饿呆呆地望着他,何霖真想给他一拳,不是说没事吗?不是说设计了个物件来提醒他吗?!为什么现在他还在梦里? “拔!”伴随着一声怒喝,何霖一口老血“哇”地涌出,他看到“醉袖危栏”的大门已经碎裂了。 下一刻,寒光闪过,何霖猛然惊醒。
第12章 绮梦(3) 他听见屋内扶暮雨松了口气。何霖也松了口气,刚想爬起来,忘了自己在树上,“扑通”一声,何霖趴在了地上。 “阿霖。” 何霖正摔的浑身发麻,满嘴尘土,一抬头,看见满脸歉疚的扶暮雨。 扶暮雨几步上前扶起他,满是歉意道:“对不住啊阿霖,本以为必饿没什么问题,很快就能醒来的,就想着让你多睡会再叫你下来。实在是没想到……” 没想到那小兔崽子半天醒不来?还是没想到他会睡的好好的摔下来? 不管是哪种没想到何霖都很不爽,于是他不说话,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语气平淡:“回去?” 扶暮雨无奈:“阿霖。” 何霖扭头就走:“那我先回去了。” 天都蒙蒙亮了!那家伙做这么久美梦不说,还差点困在里面,还害他摔一跤。何霖已经不想着丢不丢人了,他很气,他今天不想看见那小兔崽子。 扶暮雨拉住他:“阿霖你……下唇怎么了?” 何霖这才感觉到疼,舔了一下,一股铁锈味。 “……”梦里疼的受不了咬的。他当然不能这么说,“掉下来摔的。” “对不起。”这一句无比郑重。 何霖心尖一抖:“为何道歉?” “你让我喊醒你,我却让你睡到无知觉摔下树。” 何霖也无奈:“不怪你,是我自己睡相不好。况且我也说了‘有事喊我’无事自然不用喊。” 扶暮雨揉了揉额角:“……有事时已经顾不得喊你了。” “……”何霖知道到他的回合了,“讶异”问道,“怎么了?” 扶暮雨淡声道:“必饿好险没出来。” 何霖现在真的不想看到何必饿,但是做戏总要做全套。于是带着一脸“惊疑不定”跨步走向屋内:“不是说没问题吗?” 真疼啊,何霖摔的很实在,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是一块被“啪叽”掼地上的泥巴了。 忍着想要龇牙咧嘴的冲动,何霖淡定走进屋内,就见真泥人满头凌乱呆坐在床上,一张脸只能看见一双无神的眼睛。 “这是怎么了?”何霖这下是真的惊疑不定了,难道还是出来晚了?被吞了部分意念? “我先看一下。”扶暮雨也不清楚,他这边刚见何必饿醒来,才松口气就听见外面“扑通”一声,忙着去看外面怎么了,还没来得及检查何必饿有没有事。 岂料扶暮雨的手刚搭在何必饿手腕上,就被何必饿猛地反握住了。 扶暮雨见他眼神终于有了光彩,刚想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抱住了。 何必饿紧紧搂着扶暮雨,又哭又笑:“师尊,是师尊!大师兄……师尊……” 扶暮雨片刻失神后很快反应过来,皱眉斥道:“师尊不是好好的在苍下巅!你到底怎么了?” 何霖又心梗了,他到底是该出去还是该问一下? 何必饿被这一斥也回神了,才反应过来还有人在,手足无措放开扶暮雨,嗫嚅道:“我梦见师尊了。” 扶暮雨无奈叹道:“……不是你自己造的梦么,你能不知道梦境里有什么?” 何霖突然反应过来,何必饿造的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除了最后何玲在醉袖危栏醒来那一段是他臆想的,还有一段并未发生过的就是——何玲带他坠入云海。 他自己造的梦他当然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舍得放开。 何霖感觉胸口堵得发慌。他虽然在梦里是现在的形象,但他并不害怕被何必饿认出来,梦里的人是根据自己的意向展现的,他在梦里的何必饿眼中存在的形象依旧是何玲的形象。 可千不该万不该,他怎么就没反应过来那是梦呢!分明早就觉得不对劲,却还是只在最后关头才知道孰真孰假。 何必饿坐在床上愣愣道:“不是……” 扶暮雨还未出声,何霖觉得自己有必要刷一下存在感好让何必饿冷静些,于是温和开口了:“既然‘噬梦’已经收下,我们就先回去吧。” 扶暮雨点头,拉起何必饿。 何必饿闻言呆愣抬头,看到何霖的时候猛地一震,越过扶暮雨就扑到他面前,紧紧握住他双肩,语气焦急:“你下唇怎么了?” 扶暮雨被他突如其来这一下整的人恍惚了一瞬,看清状况后沉了语气:“必饿,不可无礼。” 何霖双肩被紧紧攥住,并不觉得疼,何必饿紧张又小心翼翼地没有伤到他,仿佛是没有听见身后之人的训斥,定定地看着何霖,等着他的回答。 何霖感觉不管他怎么回答,这孩子下一秒就能哭出来,指尖微不可查颤了一下,撇开头闷闷道:“不如问问你大师兄。” “必饿!”扶暮雨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却还是不忘替何霖回答,“阿霖不小心磕到的,你到底怎么了?” 现在都还记得替他留面子,何霖感动的想哭,这么好的人居然是他教出来的,真是……可喜可泣。 何必饿眼中的光彩瞬间褪下,神色黯然,看的何霖心肝都在抖。 何必饿放开他,怅然道:“是我多疑。阿霖,对不住。” 何霖努力让自己的声线更平稳:“无妨,我们回去吧。” 何霖回到屋舍先沐浴了才去打坐修炼,就是总是静不下心。第N次尝试失败后,干脆放弃,束发出门。 扶暮雨不在,只剩何必饿在檐下躺椅上发呆。何霖站在门边看了许久,内心翻江倒海之后是一片宁静。跨出一步,何必饿没有反应,何霖微微偏头,认命般笑了笑。 “必饿。” 喊了几声,何必饿木然扭头看他,何霖站到他身边,淡淡问道:“你师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一阵无声,何必饿不说话,何霖也不再问。 半晌,何必饿坐起身,神色柔和起来:“我师尊是很好很好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授业恩师,是我肆意依靠之人。” “师尊是这世上谁也比不过之人。” “没有师尊,就没有我。” “……”何霖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很久,憋出一句,“倘若有一天,你师尊骗了你……” 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不会。” 何必饿扭头看他,何霖直愣愣地看进他眼底被烈火燎原后的荒芜里。 “不会。”何必饿掷地有声道,“师尊永远不会骗我,不会……不会了。” 何霖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发不出声、说不出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盛夏的空气开始燥热,山间蝉鸣不止。 何霖听见自己虚无缥缈的声音:“那若有一天,我骗了你,你当如何?” “你为何要骗我?” “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总会有很多缘故叫人行不可为之事。” “既知是不可为,那便无论如何都不能做。” 何霖有点气恼:“那若有一天苍下巅不要你师尊了,你待如何?” 这是气话,话刚出口,何霖就后悔了,直想先敲晕何必饿再撞晕自己。 何必饿霍然起身,怒道:“苍下巅怎么会不要师尊?你到底想说什么?!” 苍天!他在干什么?!怎么敢问出口的! 何必饿一摔衣袖,愤然离开。何霖扶住躺椅,欲哭无泪。 愤然离开的脚步声静了几秒,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飘进何霖耳中:“苍下巅之于师尊,远不及师尊于我。” 何霖默了片刻,一掌拍在躺椅上。滚出了屋舍。 日头高照,何霖在林间走了许久,还是没缓过来。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成为苍下巅的罪人。 何霖上上辈子是短暂又曲折的二十年。挣扎的太厉害,让他觉得平淡安稳就已经是来之不易的幸福。他在那个世界对不起很多人,所以他只想在这里不要对不起身边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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