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见花想容被搂得疼痛难忍,梦中□□出声,忍不住轻轻皱了下眉,道:“萧殿主,现在我们可以来做这一场交易了。” “你想做什么交易?” 萧让尘心中的情绪翻涌,他感到一股黏腻的血腥之气从嗓子里涌出,花想容猝不及防捅他一刀的时候,他还没觉着有多疼,他刻意地忽略真相,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为花想容开脱,可如今接受了事实,才猛然发觉,真的是太疼了…… 他从来不怕疼,自幼的苦楚把他磨砺成了锋利的刀剑,命运多舛,他受尽屈辱,弑父杀兄却也只得到了权力,高处不胜寒,好不容易有了花想容,他以为娇气又体弱,十分需要他分毫不差地看顾着,但这从头到尾的一场骗局,骗得他元气大伤,手指间的内力断断续续,仍旧持续为怀里的人传送着。 白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垂眸的萧让尘,低声道:“我们会做两场交易。” “第一场交易,我用七年前救你一命的恩情,换我这次平安回到乌桓山庄。” 萧让尘闻声抬眸,他看了白术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像是有些自嘲:“你是花想容?七年前,是你救了我?” 多可笑,两个人骗了他四年,演了三个人的戏,他身在其中,却难以自救。 白术拿着手里的笠纱,道:“萧让尘,谁是真正救了你的那个人,不重要,花想容这个名字到底是谁的,也不重要。” “江湖第一谋士的名声,于我而言,更不重要。” 萧让尘看着他,肯定道:“你已经把控了整个乌桓山庄。” 桓氏落败沦为从属,可乌桓山庄的名字没有变,在外的宗族权力没有变,所有人提起乌桓山庄,都还会称一声“桓氏一族”,白术只是把控着桓氏,却依旧做着他的客卿,置身事外,又身在其中。 的确,这才是真正的江湖第一谋士。 真是聪明。 萧让尘放下手中的湖熙剑,低声道:“所以桓无名只是一个被你利用的棋子,从一开始,你就计划好了叫他来顶替你的身份,乌桓山庄势落,一个被抢走的花想容,会让所有人对乌桓山庄放松警惕,你借机换掉身份,趁着这个让所有人都以为乌桓山庄已经要完了的空当来谋划……” “乌桓山庄和武林盟在淮西的合作已经开始了吧?你不仅不想兼并,还想从姜家手里不花费一分一毫分一杯羹。” “白术,所有人都小看你了。” 白术没有否认他的话,只是道:“不一样的,天下所有人对我来说,皆是棋子,无名却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把他要回来,萧殿主受欺骗一场,小惩大诫无可厚非,无名自幼在暗卫营中训练,这些刑罚对他而言没什么大不了。” 白术声音清朗,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萧让尘越来越沉的脸色,他继续道:“若是等萧殿主消完了气,无名还没有死的话,可否把他还给我?” 萧让尘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白术似乎并不意外,他换了只手拿着东西,叹了口气道:“好吧。” 萧让尘胸口疼得厉害,他示意何厉放下剑,对着面前素衣白裳的人低声道:“第一场交易,孤同意了,今日孤放你走,从此恩情怨恨一并了断。” 再次遇见,就是各自的立场,无关七年前的恩情,他一颗心已经全然给了怀里的这个人,即使是认错了,也再不能分出去了。 白术道:“本该如此。” 萧让尘打了个手势,道:“走。” 白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道:“萧让尘,我们还有一场交易,你还会来找我的。” “顺便说一声,无名的另一只簪子,在你的属下手上,我看见了,也觉着很漂亮,无名的确是适合穿红戴金。” “萧殿主很有眼光。” …… 离殿不过四五日,永乐殿外的桃枝上,却已经开了花苞,昨日刚下了一场小雨,打得竹木台阶上湿漉漉的,花想容被带回来的时候,依旧没有醒,他就像是深深地睡着了一般,合着眼睛时,容貌却依旧惊艳,可当丘万里的悬丝摸到他的脉象的时候,却陡然一惊。 这脉象乱得可怕,是自内而外的伤病,积聚多年,一朝之内全然爆发出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花想容不是睡过去了,他是疼晕的,丘万里熬了一整天琢磨出了缓解的药方,硬是灌了好些天才让他的脉象趋于平稳。 屋檐上的风铃被风吹得“叮铃”作响,萧让尘整整三天一直坐在床边,以往这种情况,他会把花想容搂在怀中,然后在耳边给他讲话本子里的故事,等花想容被他吵醒了撒娇似的拍他的手,萧让尘才会闭口,可此刻他坐在这里,心爱的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碗一碗的药被硬生生灌下去,只是几天便又瘦了许多,这么可怜。 他却不敢再去搂他的腰,握他的手,这个人一句句的谎言把他的心骗得七零八碎,那些拼凑的真相最终化作那把短匕,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胸口。 真是毫不留情。 大概是从来没爱过。 借口,苦衷,又或者是其他似有似无的理由,萧让尘想了许多,但这一回,他再也没办法给花想容开脱了。 他这样的人,就该做一株菟丝花,而不是一个用刀使剑的暗卫,萧让尘看着他的脸,手指慢慢移动到花想容白皙的手腕处,轻轻地握住,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正想用力掐住某个脉门,花想容却骤然惊醒,他魅惑的双眸中充满了惊恐,下意识翻身坐起来。 萧让尘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醒了?” 花想容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绒被,发觉他又回到了永乐殿中,他知道所有真相早已经败露,他的身份早就在萧让尘面前明晃晃地被白术说了出来,他试想过自己可能会回到乌桓山庄,也可能会被带到永乐殿的地牢里接受审问,但这种情况,是他没有想到的。 萧让尘看着他惊恐不安的动作,轻轻笑了一声,声音轻柔温和:“想容,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花想容转过头看他,又收回了视线,低声道:“萧殿主既然已经知道了所有,也见过了真正的花想容,不如就当做个善事,放我走吧。” 萧让尘脸色丝毫未变,可手心里的血迹滴落下来,染红了绒被上的绣花,他不着痕迹地抹去指节上的血迹,问道:“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 他轻轻地道:“我不是很满意。” 花想容了然,他掀开绒被,很是果断地跪在了床上,向他行了一个大礼,道:“无名欺骗萧殿主四年,大罪难赦,只求殿主看在四年情分的面子上,惩戒我过后,便放我走吧。” 四年情分……惩戒…… 萧让尘本以为他可以听到花想容对他表达忠心和爱意,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认为,这个人不是对他没有一点儿感觉,不是全然地利用他,他们之间是有情意在的…… 可这一句句话,一个个字说出来,只让他更加绝望,他宠爱了四年的人,以为真的被养成了一株娇气的菟丝花,真的离不开他了,可现在花想容一切回归原状,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四年一般,这样跪在他的面前请求,他要离开。 花想容从来没有离不开他。 萧让尘读取着他理解出来的意思,低头双手紧紧交握着抵在额头上,四肢百骸无一不冰冷,如山顶的冰霜炸开,滚落下来,琉璃瓦碎裂一地。 花想容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有些疑惑,他慢慢道:“我可以接受一切刑罚,殿主若能保我不死,那便感激不尽。” 萧让尘听着他的话,心中压抑更甚,他很勉强地笑着,他想对这个人说他不会对他施加惩罚,他们是可以像以前一样的,但话隔在口中片刻,吐出口的却只有两个字:“想容……” “我不是花想容,萧殿主。”花想容说出来的话像凌迟,一个字一个字地割着他心里最软的一块肉,他看着萧让尘,强调道:“我是桓无名。” 花想容继续道:“你已经见过真正的花想容了,我们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萧让尘忽然嗤笑了一声,道:“有什么所谓?” 花想容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殿主英明神武,宠侍多一个也不多的……”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是少一个也不少,所以……” “不可能!” 萧让尘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他伸手摸了摸花想容有些冰冷的脸,可却又发现他的手更加冰冷,毒蛇一般的字舔舐着他的脖颈,狠狠地咬了下去,萧让尘心里痛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想可怜可怜自己,从不知道该从哪里心疼。 “你就算是死了,也得死在我身边。” 花想容的脸色似乎变了变,他换了个姿势坐下,却在枕边发现了他在溪水里丢失的那支簪子,花想容拿起来又放下,想起那个被自己杀死在断壁旁的小暗卫,有些许同病相怜的悲哀。 “不喜欢吗?这是你原来那支,被何厉捡到了。” 花想容看了他一眼,又把那支簪子拿起来看了看,伸手簪在左边发上,轻轻扬起一个浅淡的笑容,他倾身握住萧让尘的手指,伏在他肩头问他:“好看吗?” “好看。” 这一瞬间,萧让尘似乎觉得那一切仿佛并没有发生,花想容还是那个因为一只蝴蝶簪就对着他笑的娇气小公子,会因为灌他药生气,会因为不让他下山生气,往往他要好好哄这人许多遍才能好,花想容靠着他的肩头,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手指搁在他受伤的胸口处,轻声问道:“疼不疼啊?” 萧让尘咬了咬舌尖,没控制住力气,满口血腥,可花想容还在等他的答案,萧让尘抬眼看见他似乎有些担忧的眸子,心中一颤,道:“不疼的。” 实际上疼极了,可他不敢说,他怕自己看见花想容心疼的眼神,怕他因为愧疚而不开心,其实这样就很好了,两个人都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就这么自然地把那些事略过去。 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正当他以为花想容回心转意的时候,正当他以为所有的事都可以过去的时候,萧让尘感觉到了脖颈间冰冷的杀气——那支簪子抵着他的脖颈,只差一毫便能深入。 花想容一手钳制着他的命脉,另一只手捏着他的颈部,萧让尘的头微微上扬,梦境碎了一地,窗外的风铃依旧在不断地响,花想容说话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边:“放我走,我不杀你。” “不可能。” 萧让尘依旧是那个回答。 花想容用力抵着他的命脉,沉声道:“萧殿主到这个位置不容易,若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后悔也来不及。” 萧让尘笑道:“那就让我试试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吧。”
136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