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挠了挠头:“然后他就与我叔父重提了七年前的旧事,余下的话我没听全,但后来我叔父也与我说,让我好好与你相处。” 步故知听了裴昂的话,半天没有反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为何,偏偏是十二岁那年?
第43章 前世 对于步故知来说, 他前世短短二十九年的光阴,被薄薄的一张高校录取通知书分为了两半。 前半段的人生,甚至不能称之为人生, 因为他只是母亲用来绑住父亲的筹码。母亲不惜以伤害他为代价, 只为求得父亲能够回家。 这类事情大大小小发生过无数次,但最为严重的, 就是在他十二岁那年。 * 十二岁的步故知,躲在自己的房间里, 紧紧捂住了耳朵, 可客厅母亲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哭泣声,还是撞破了他的房门,仿佛千万细密的针,穿透了他的手,又穿透了他的耳道, 一根一根地, 扎进他的心。 良久之后, 一切又变得安静, 可这让他更加害怕, 他死死地盯着房门,就像房门之外关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他想逃出去, 或是躲进柜子里,但他没有, 因为他知道,如果母亲进来,没有看见他, 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他在心中默数,他以为能像从前一样, 数到一百,因为他的房间里客厅很远。 一、二、三、四......四十九、五十。 “嘭”的一声巨响,敞开的房门,透进了一半的光,还有,一半的影。那灯下的影,被拉得无比的长,仿佛一条黑色的巨蟒,半竖起身,凝视着他。 母亲已失了身为贵妇的最后仪态,长发凌乱,面容狰狞,双眼红肿,嘴唇上那鲜亮的口红颜色,仿佛黑蟒吐出的信。 她扑到步故知面前,掐紧他的脖,呼吸急促,可吐出的气却没半分的暖意。 “最后一次,妈妈发誓是最后一次了,只要你爸爸回来,我和爸爸就带你去游乐园好吗?” 步故知在母亲扑上来的一瞬间,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可这让母亲越发的激动,手上的力也越来越大,痛苦的窒息感让他本能地开始挣扎,幼小的双手想要掰开母亲的手,可终究是无济于事。 他的脸起初涨得通红,慢慢地,血色消失,呼吸短促,心跳加快,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他分不清什么是光,什么是影,只觉得光像一把匕首,在一刀一刀磨割他的咽喉,而影像巨蟒的身,在一点一点缠紧他的身。 步故知似乎感到心脏的血液都在缓滞,手终于无力地垂下,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他侧过眼,看见窗外枯枝上的最后一片叶,无端地落下。 *燕扇霆 学舍窗外忽起一阵风,树叶哗哗而落,也有几片随风飘荡。其中一片,越过了窗,打着旋儿,落在了长桌上。 夏日树叶的郁绿,陡然占据了步故知的眼,他回过神来,却听到了裴昂焦急的声。 “步故知,步故知,你怎么没反应啊!” 步故知捻起那片绿叶的枝,侧过头看向裴昂:“没事,方才想一件事入了神。” 裴昂拍了拍自己的胸,长吁一口气:“你刚才也太吓人了,突然就不说话了,像入了定一般,我怎么喊你,你都没反应,你要是再晚回神一点,我就要去找巫医了!” 步故知勉强扯了一个笑:“不过是想岔了神,无事。” 裴昂狐疑地看着步故知:“真的没事吗?我看你刚才的脸色可不好。” 步故知摇了摇头,不愿再裴昂再纠缠此事,便重提教谕:“那我们现在就去后山找祝教谕?” 东平县的县学,依山而建,前山宽阔,是学堂与学舍,后山清幽,则是山长教谕的居所,还有小路通往学田。 裴昂一顿,心里有些犯怵,他向来有些害怕与祝教谕相处,因为祝教谕的那双眼,比常人清亮许多,简直不像六十多岁的人的眼,反倒像是稚子的眸。 可若是真的与那双眼对视上了,就会发现,其中又深邃无比,仿佛能看透你一切的所思所想。 故裴昂是能不见祝教谕,就不见祝教谕,当年祝教谕回绝了叔父的请求,他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要不这样?我就在学舍等你,成与不成都等你回来再商量。” 步故知把弄着手上的叶,那葱郁的绿在他白皙的指尖,被衬的好似莹润的翡翠。他看着裴昂有些局促的模样,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没有强求,也或许有其他的心思:“好,那你就在这里等我。” * 步故知的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来到教谕的院前,却没看到上次的那两个小童子,而正屋的门窗也是紧闭。 难道祝教谕今日不在此? 他在院前踟蹰不定,大约一刻后,还是没听见任何的动静,想来祝教谕确实不在此,便欲先回学舍。 就在他转身之时,却见不远处一羊肠小道上,有一老人背着竹筐,杖着长枝,往这里来。 他定睛认出,正是祝教谕。 而祝教谕显然也看见了他,停在了原地,对他招了招手。 步故知稍有一怔,连忙大步迎上去,走近了,才看到祝教谕背后的竹筐里,放着一些农具还有几把用草茎绑好的菜。 他对着祝教谕,先是躬身一揖,后便想解下那竹筐,却不想祝教谕抬手止了:“不必,老夫背得动,年轻人莫要看轻老夫。” 步故知的动作凝在了那里,少顷后,他收回了手,跟在了祝教谕身后。 祝教谕略眯了眼,但只片刻后又如常,领着步故知往前走。他拄着的长枝并不是专门打磨好的拐杖,倒像是随手捡来的柴,尾端尖锐,一下一下地戳在地上,留下了浅浅的印。 步故知低头看着那些错落的印,没有开口说话。 祝教谕察觉到了身后人有些异常的安静,主动开了口:“老夫看你是有心事啊。” 步故知脚步一顿,但瞬即还是续了步:“是。” 两人已行至院前,祝教谕拉开了栅栏,将竹筐的解了下来,放到了院中的井边,又舀了一瓢水,冲去手上的泥灰。 突然问了句没头没尾的:“你还有多久及冠?” 步故知看过步家的户籍,发现这个时代的“步故知”与他算得上是同日所生,都是农历二月初五。 “还有八月余。” 祝教谕点点头,放下挽紧的袖,取出其中的钥匙,开了正屋的门:“进来吧。” 步故知却反常地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就站在门前。 半开的门泄出暖日的光,切开了正屋内的昏暗,留下一片斜方的光片,飘忽的尘埃在光下飞舞,步故知没有看向祝教谕,而是看着那些几不可见的尘埃。 祝教谕侧过身来,负手而立,没有催促步故知的意思,反倒是站在了门后,在阴影之处观察步故知。 倏地,步故知抬头,对着祝教谕深鞠长揖: “敢问教谕,学生是谁。”
第44章 风寒 步故知一手拎着长长的草茎捆住的菜, 一手执着一副卷轴,回到了学舍院中。 裴昂虽坐在窗前练字,但却在时刻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早早看到了步故知的身影, 便直接出了门。 他有些迫不及待,凑到了步故知的身侧, 与步故知并肩而行:“如何?祝教谕答应没?” 可话刚说完,他才注意到, 步故知的脸色苍白如纸, 额头还沁着点大的汗珠,却又不像是热的,就连脚步也十分虚浮,他连忙搀住了步故知,焦急问道:“步兄, 你怎么了?” 步故知轻轻摇了摇头, 步履不停, 直到回到学舍中, 将菜与卷轴都放好, 才一下子失了力,整个人几乎都要站不住。 裴昂见状赶忙将步故知扶到床榻上躺着, 可眼见着步故知的面色愈发苍白,他抬脚就要出去叫人, 却被步故知扯住了衣摆。 “我没什么大事,应当是前些日子寒气入了身,却也没多注意, 便在今日发了出来。”步故知的声音与往常很不一样,低沉的音掺杂着沙沙如碎纸般的声, 听起来已是十分虚弱,可仍强撑着气。 裴昂看着额头不停冒着虚汗的步故知,来不及分辨步故知说的原因,而是匆匆从柜子深处翻出了冬日的被褥,展开铺在了步故知的身上:“你别说话了,我去请巫医?还是让孔老大夫来一趟?” 步故知咳嗽了两声,还是摇了摇头:“无妨,待会儿麻烦你的书童替我去万善堂拿两副药来便成,我喝了药应当明日或者过两日便会好。” 裴昂一听,又急急想要出去,却还是被步故知拦住了:“不急在一时,我有事要与你说。” 裴昂拧着眉,他并不赞同步故知现在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样子,可也无法,只得耐着性听步故知的后话。 “祝教谕那边已经应下冰饮之事,还特意写了副字,署了号印了章,你将此事传扬出去,再于开业前,提前做几分酥山送给县内富户品尝,生意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裴昂几乎要开口质问,这都什么时候了,步故知还是只念着生意。 “再有便是,要尽早将店铺租下来,最好就在这几日,就选南街与主街交汇的那家,也不必多花时间另外装潢,只在后头置几架能封闭的矮木柜和几床冬日的棉被即可。” “另外原料的采买也要劳烦你和傅郎多费心思了,主要还是糖、蜜、鲜果与鸡蛋,再买些各式大小的桶与碗,大致也就差不多了,硝石那边小羽会去办,至于制冰与酥山的方子我已在昨日写给冬儿与小羽了,到时就是他们俩负责做,傅郎若有空闲,多来店里看顾些就成。” 裴昂越听越不对劲,打断了步故知,说话也没个忌讳:“停,你怎么有种交代后事的感觉?” 步故知顿了顿,倒是像被这句话逗笑了般,即使浑身疼痛难忍,但还是扯了嘴角:“不是交代后事,而是怕耽误了开业的时候。” 裴昂对生意之事没那么看重,他反而更担心步故知的身体:“这开店之事又不急在一时,等你身子好了,我们一起安排不好吗?” 步故知在这时,沉默了一下,轻微叹了一口气:“现在已是六月,便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也是卖冰饮的最好时候,若不在此时立下根本,之后只怕会举步维艰。” 裴昂有些糊涂:“你不是说过两日便会好吗?等上两日又如何?” 步故知没有接这话,而是勉力撑起了身,半靠在高枕上,神色郑重:“裴兄,祝教谕让我三日后跟他去云禅寺一趟,归期未定,这几日孔家那边恐怕要麻烦你与傅郎多照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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