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烬挪了下脚。 虞凡白阖着眼靠在凳子上,一脸无事发生的平静。 “教官,伤还疼吗?” “疼啊,你给教官吹吹?” 邬烬拉了条凳子,跨上去坐在他对面,又是一派的轻佻散漫:“怎么吹?包得这么严实,吹也吹不着吧,要不我陪你转移一下注意力?” “嗯?”虞凡白掀开了眼睨向他。 邬烬唇边噙着笑:“不如聊一聊——那么黑灯瞎火的,教官,你是怎么见着我脸红的?” 他脸压根儿没红。 红那也不是被逗红的,那会刚跟人打完架,气血上涌脸有多红都是正常的。 反应过来了啊。 “黑灯瞎火的。”虞凡白不和他争执,“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这叫人像一拳给打了空,使出去的招被软绵绵的给化解了,让人辩解的话都无从说起。 就找借口亲他呢。 还不承认。 虞凡白:“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怎么样? 虞凡白垂眸视线在他唇上似有若无轻触。 他不由舔了下嘴,还能回想起那心脏一颤,血液流通到四肢,浑身酥酥麻麻触电似的感觉。 “就那么一下,能怎么样。”邬烬似老油条般说,“都没尝着味儿呢,就着急忙慌的分开了。” “你要不再来一下,我再给你反馈?” 虞凡白轻勾着唇角,问:“你想怎么来?” 邬烬:“跟你之前一样的不就好了。” 虞凡白说他忘了,“要不你给我示范一下?” 宋连长让邬烬照顾一下伤患,这伤患没照顾到,人差点爬伤患床上去了。 虞凡白再次给邬烬做了一次精神疏导。 经过一场战斗,邬烬的精神图景还算稳定,没上回那么严重,只是透着种很沉闷的感觉,他的精神体很大,但见着他,又变得跟小狗一样的大小。 它咬着他的裤腿,拉着他到了一棵大树旁边。 干枯的树干上开出了一枝小小的嫩芽,嫩绿嫩绿的,似一掐就断。 上一次的精神疏导邬烬是昏迷着的,这一次是清醒的。 虞凡白未曾对他的精神图景表露出任何的熟悉感。 “他把你忘了。”邬烬看着特意变小给虞凡白看的小狼崽子,哼笑。 小狼变成了大灰狼,似霜打的茄子。 邬烬:“他把我也忘了……” 他忘掉了小狼,也忘掉了他。 可能是他变得太多了,人长大了,精神图景也不一样了。 不能怪他。 算了,忘了就忘了吧。 他期盼着虞凡白能够想起他,但如果他想不起来,邬烬会把那当成他心底的一个秘密,带到地底下去。 如果…… 如果不是出现了那个偏差。 - 刺杀一事无疾而终。 上头派下了新任务,奎明村有畸变种入侵的迹象,这次任务当是给新兵们的第一个挑战。 封闭训练大半年的哨兵们跃跃欲试,虞凡白挑出的几人都是精锐,没有哨兵发出异议。 奎明村沿海,离塔很远,虞凡白他们乘坐飞艇到了地方,还需再坐车一段距离,路况不算好,跌跌撞撞到了地方,好几个哨兵扶墙给吐了。 虞凡白见到了哨岗的哨兵。 “虞上校!” 哨兵们淳朴的面庞带着吹多了海风的粗糙,握拳抵在心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很是敬重。 这不是虞凡白第一次来到这儿。 距离塔越偏远的地方,越容易发生战乱。 “好久不见,哈珀阁下。” 哨兵那粗糙的面上微红:“上校你还记得我。” “你看起来比以前气派了很多。”虞凡白笑笑道。 受到向导夸赞的哨兵不禁站得笔直,仿佛又变成了很久以前的,那个不起眼稚嫩的小兵。 虞凡白不用歇息,和哨兵去勘察。 “上校,那位是……”哨兵看着跟在他们身后的银发哨兵。 银发哨兵不远不近跟着他们,嘴里叼着根草,双手背在脑后,十分悠闲,见他们转头看过去,便散漫的左右扭头张望。 十分不像样。 “邬烬。” 邬烬扯着笑,慢悠悠的走上前:“怎么了?教官。” 虞凡白还没说话,腿上被人给撞了一下,拿着糖果的齐耳短发小孩儿还没他大腿高,仰头巴巴望着他,糖果粘在他裤子上了,他似要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上校,你没事吧。”哨兵有点紧张。 虞凡白:“不碍事。” 他正要把那颗糖果摘下来,邬烬先弯下了腰。 “小心点儿啊,小鬼。”邬烬把那糖塞到了小孩儿手里。 “对……对不起。”小孩儿顶着一头金灿灿的头发,怯懦的道歉,拿出一颗没拆的棒棒糖,递给了虞凡白,“不要生气。” 虞凡白蹲下身,轻勾了下唇角,接过他的糖果:“我接受你的道歉。” 邬烬恍然间,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虞凡白蹲在他身前说着这句话,他一扬唇角:“教官,你怎么连小孩儿的糖都抢啊。” 小孩儿已经跑远了。 “喜欢?”虞凡白把糖抛给了他,“那给你了。” 哄小孩儿呢? 还是拿别人的糖哄。 嗤。 借花献佛。 邬烬把糖塞进了兜里:“你喜欢,我给你买一兜,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吃不完兜着走似乎不是他嘴里的那个意思,哈珀挠了挠头,虞凡白笑了下,也没纠正他。 奎明村和十年前相比变了许多,哈珀是哨岗的队长,他说这几天晚上,他们这儿失踪了好几个人,一开始是无依无靠的流浪汉,所以基本上鲜少有人察觉,到后来有一家的男人出海,没再回来。 而那天天气不好,没有船只出海过。 接下来便是接二连三的失踪案。 晚上,虞凡白和哨兵们开了一个会议,把失踪的几户人家圈出来,明天各自分头行头,哨兵们都蓄势待发。 虞凡白回到房间,刚脱下外套,房中灯便暗了。 淡淡的呼吸悄无声息喷洒在他后颈。 很近。 虞凡白长腿扫了过去,哨兵握拳手挡着脸,那一腿扫在了他小臂上,虞凡白没用十成的力道,顶多五成。 他道:“没有绝对拿下的把握,就不要随便接近对手。” “好身手啊。”哨兵哼笑着道,“教官。” 邬烬是来交作业的,也不知道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从哪儿查出了那么多资料。 “这几个人之间没什么关联,但是住的地方都靠近海岸,所以我怀疑这次的畸变种和海有关,它不能在陆地久待。” 他撑着脸,微微抿着笑,问虞凡白他猜得对不对,他从兜里掏出几颗糖,在桌子上滚向虞凡白,他说话算话,当真买了一兜。 虞凡白轻晒:“贿赂教官啊?” 事情和邬烬猜得大差不差,唯一出现的不正常,是这里的畸变种是高阶畸变种,它会污染哨兵的精神。 一同前往的哨兵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到了畸变种的可怖之处。 那天深夜,庞大的,犹如果冻一般的透明物质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他们的眼中被另一番场景所取代。 那是他们此生最幸福的画面,极乐之巅,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之放弃抵抗,在梦幻中死去。 唯一没受到影响的,大概只有虞凡白这个向导。 而第二个清醒的,是邬烬。 他略有些狼狈,眸中充斥着愤怒。 它竟用那个来麻痹他,他心中升起滔天怒火。 虞凡白用精神力为他竖起了一道屏障,邬烬眼中渐渐清明起来,他听见他问:“你还可以吗?” 邬烬趔趄着站起来,低骂一声:“妈的,我要弄死它!” 属于他的回忆,怎么容得它染指。 “我屏蔽了你的痛觉,你现在身上有伤,继续战斗的话,说不定会废掉。”虞凡白语调和平时别无二差,“就算这样,也还要继续吗?” “教官——”邬烬咬肌动了动,“我把我的身体交给你。” 虞凡白:“相信我。” 两人间第一次进行这种合作,却是不需要多言。 当他们意识相通的那一刻,他们对彼此状态都了如指掌。 虞凡白没和宿宾鸿尝试过这种战斗,宿宾鸿没办法配合他,他对自己失控会感到恐惧。 和邬烬意外的顺利。 每一次实战都是宝贵的经验。 这次也是。 哨兵是刀,那么向导就是掌控刀的人。 陌生而又畅快淋漓的战斗,和向导感知一致的感觉,让邬烬的大脑皮层都仿佛颤栗。 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四处一片废墟。 没来得及疏散的普通人被压在废墟之下,金发小孩儿躺在一块木板上,一头金发都沾了灰,虞凡白在他身旁蹲下,温和的眸中不见得有浸染多少哀伤,唯有平静。 “教官。” 虞凡白起身转过头:“还能走啊。” “教官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啊?还拿废了吓唬我。”邬烬往他身后瞥了眼。 沉睡的人手中被放置了两颗鲜艳的糖果。 - 经此一战,哨兵们精神污染后遗症还在,距离塔这么偏远的地方,鲜少有向导,虞凡白便忙碌了些,那天邬烬看到了什么,他问过一次,邬烬打岔打了过去,他便没再问。 邬烬精神图景烧得厉害,精神体每天灭火都累得气喘吁吁,虞凡白带着大鸟成了常客,它又高兴起来。 它的主人不怎么安分,时不时的调戏挑逗给他疏导的向导,就为了向导让他吃点亏才心满意足,像受虐狂一样。 虞凡白觉着精神图景里的大火还是把人烧疯了。 他们离行前夜,哈珀给大家弄了一顿丰盛的饭菜,哨兵们喝着酒,插科打诨已然恢复了原样。 虞凡白不在,有哨兵和哈珀问起虞凡白以前是个什么样儿。 唯一不太好奇的就是银发哨兵了。 他一个人坐在门槛儿上,还是能听到屋子里的声音,只是不去掺和。 “虞上校性格到现在也没变太多吧,就是样子长开了,身板也高大了……” 邬烬烧酒兑着热水喝,靠在门板上。 直到听说“十年前”,他眼皮子跳了下。 “嘭”的一声,桌上的人都往桌角看过去,邬烬摁在桌边,“你说,我们教官十年前来过这儿?” “是、是啊。”哈珀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十年前…… “十年前的什么时候?”邬烬那模样似要把人揪起来问。 “冬天吧。”哈珀说,“大家一起同吃同住,虞上校从塔里出来的,比我们还能吃苦,那年冬天冷得不行,他一个向导,愣是比我们还能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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