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着头:“池……女侠的尸体也是。所谓的‘不下三种魔教邪功’,很可能是左坛长老一个人伪造出的假象。” “……”顾长雪说实话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做这种伪装?对你们魔教弟子而言,用蛊杀人和用邪功杀人有区别?” 千面霎时僵了一下,不敢抬头去看严刃和渚清投来的眼神:“有……有的。魔教教内倾轧严重,弟子防备心极强,练什么功、修什么心法都得藏着掖着,怕说出口了,别人有了防备,日后想保命、想偷袭就难了。” 他吭哧了一下,继续埋着头道:“尸……尸体上的痕迹也是一个道理。魔教弟子很排外的,不属同一师门,很少会一起行动,因为害怕动手时自己的武功招数被偷学了去,或者暴露出自己内功的弱点……” 留下两种邪功的痕迹还算能理解,或许是一对小情人儿下的手,两人之间能彼此信任。三种以上就…… “你什么意思?”渚清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鼻子和眼睛依旧是红的,脸上沾满泪痕,眼神却冷得像寒星,“你是魔教弟子?” “……”千面呐呐着说不出话。 他以为渚清很快会反应过来,以仇视的目光看他,甚至立即拔剑相向,但事实上面前这人冷静得不可思议。 渚清绷着脸侧的肌肉,扫视了眼面前的人群,最终紧盯着顾长雪:“什么用蛊杀人?什么伪装?” 他信不过其他人,但顾长雪曾经救过群亭派的弟子,渚清愿意信一信景帝的话。 “此事说来话长,目前这些也只是千面的猜测。想要证实,还需开棺验尸。”顾长雪摘下腰间的玉佩,回望渚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光要验池羽,还要验那些丧生于江湖动乱的弟子们。 顾长雪看着渚清,低声道:“既然是猜测,那就也有可能开了棺,验了尸,却发现空忙一场,凭白扰了亡者的安息。” 他没劝渚清赌这一把可能性,只安静了一会,给渚清留下一段缓冲的时间,才又道:“如果你愿意,我们就用你师妹的凤凰玉验。好吗?” 他的声音一贯是清冷的,此时缓和下来,竟显得有些温柔。 渚清白着脸死死盯着顾长雪,又或者他只是在激烈的思想矛盾中随意找了个视线的落脚地,片刻后重重抹了把脸:“验。” 当年他不曾细思,未曾深究,以致目送着师妹走向死路。如今他怎么可能再重蹈覆辙? “我来带路。”渚清毫不拖沓地站起身,“众位同门的坟茔就在锦山脚下。”
第八十八章 锦山就坐落在绣湖旁。 众人撑着弟子们送上的柳骨伞,沿着覆满雪的朱栏褐桥,横跨绣湖,一路上渚清看都没看千面一眼。 千面反而被弄得有些忐忑,不停地偷瞄步履匆匆的渚清,总觉得对方是不是心里有恨,又碍于景帝的面子不好发作,才刻意不愿看自己。 “你想多了。”严刃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冒出来,吓了千面一跳,“他根本——诶!” 千面被“吓一跳”的动静有点大,是字面意义上的真跳了起来。 闷声不吭,一蹦俩人高,桥上积得雪都被他踹塌了,严刃猝不及防一脚踩上滑了坡的雪,差点没一头栽进湖里。 “……”这踏马的要是真呲溜进湖里,简直是颜面全失,严刃脸都黑了,“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刚刚不是你自己问的话?” 原本他还觉得用来安慰千面的话不太好说出口,现在一点不觉得不好说了:“你别自己想太多,我师弟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江湖里谁不知道你千面只会偷东西,还专偷不知真假的文人字画——” “??”千面毛要炸了,“骂人就骂人,什么叫‘专偷不知真假的人文字画’?我偷的那都是豪绅花千万金买下的真迹,怎么可能是假的!” 严刃哂笑着拍开裤腿上的雪:“因为好几副真品就在春竹山庄里挂着呢。总之,谁都清楚你从不害人,魔教那些事算不到你头上。我师弟现在一心只想查出当年师妹遇害的真相,哪有心情搭理你,你这一副落汤狗的耷拉样子,难道还要他掉过头来安抚你么?” “……”严刃的话很不中听,道理却没错。千面憋着气,心里的郁结却散了大半。 严刃低头将掌心的雪拍干净,半晌又突兀地低声补了一句:“你也别跟我师弟学,拿不是自己的过错折磨自己。” 他沉默了一阵,拍拍千面的后背,迈开步子追上前面的人。 去锦山的路并不远,他们很快便抵达了山脚墓地。 和玉城贺家种满苍柏、建造得雍容大气的家族墓地不同,群亭派的这片墓地不光面积不大,还格外朴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碑铭间野草丛生,最显眼的装饰物恐怕就是那些立于坟茔边的刀剑,偶尔还杵着几株极孱弱的柳苗。 “这些柳苗都是前来扫墓的弟子信手插下的柳枝长成的。”渚清放缓了脚步,最终在一个围着十来株柳苗的坟前停下,“刀剑则是弟子们生前用过的武器。” 顾长雪低头看向眼前的坟茔。 除了繁密的柳苗,坟包前只立了一把普通的青锋剑,那还是群亭派弟子练功时所用的。除此以外,别无长物。 渚清熟练地蹲下身,取了墓旁扫撒弟子备好的干净巾帕,将碑上的霜雪擦拭干净,露出碑上的灰字: 【池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生于泰元七年惊蛰 卒于泰元二十三年冬】 十五年前惊才绝艳的铸剑大宗,死后竟只留下这么小一座坟茔,甚至连一把属于自己的像样的剑都没有。 严刃去墓地边的小屋取了几把铁铲出来,分给众人:“这片有很多坟包的墓地,底下葬着的就是死在那场江湖纷争中的弟子们。那时候火葬还未推行,所以葬的都是全尸。” 顾长雪自己也拿了一把,随意挑了块离得近的坟包。刚要动手,被颜王虚拦了下。 “铁铲不够用了。”颜王冲顾长雪摊了下空空如也的手掌,“陛下动手,臣看着?” “……”顾长雪面无表情地和微微挑眉的颜王对视片刻,把铁铲拍进颜王手里,自己寻了块石头坐着监工。 这套动作大体上没什么问题——如果他没有毫不客气地把颜王那件象征着身份的霜银大氅扒下来,垫在石头上坐着,以防衣裤被雪弄湿的话。 “……”渚清的眼神有一瞬在震悚和迷茫之间徘徊,无法理解眼前这两位是怎么从当初那样剑拔弩张,还需要他临时救场的敌对关系,发展到现在这种……嗯……应该说是……熟稔?的相处模式的。 在他的想象里,景帝收走颜王的虎符,颜王居然把安胎招蝴蝶的香油送给景帝,这两人分明水火不相容到了极点,正是一山不容二虎的对峙状态。本来他都绷紧神经准备好随时站出来干预了,结果……这俩老虎居然相处得还不错?? 渚清都没法全心沉浸在悲伤里了。他本就是容易想太多、操心太多的性格,总觉得这俩人是不是心里攒着什么计谋,万一在墓地里闹起来怎么办? 怀揣着这么一份忧虑,渚清挖坟时忍不住频频往景帝和颜王的方向看,结果看到了更瞎眼的一幕。 彼时顾长雪正觉得干坐着有点无聊,环视一圈后抬脚轻踢了一下颜王的腿:“你挖的是谁的坟?” 这……这动作也太挑衅了!渚清立即直起腰杆,觉得这就是景帝发难的前兆。 他迅速思索起和稀泥的法子,步子都迈出去了,就听颜王淡淡地开口:“孟南柯。没听过这人。” 语调虽然冷淡,内容却实打实乖乖回了话。甚至于颜王还蹲了下去,伸手摸了下立在坟边的武器:“平日里应当惯用长剑,所有武器里,只有这把剑磨损程度最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渚清:“……”这是颜王被踹之后该有的反应? 下一秒,更瞎眼的来了:颜王检查完剑柄,就着半跪半蹲的姿势转过身,抬指轻碰了下顾长雪的小腿:“替臣遮下雪?” “……”渚清僵在原地。 用脚踹人可以说是挑衅,那这用手碰人家小腿又是何意? 这是男人之间该有的举动吗?? 他一寸一寸低下头,忍不住回想了几遍上一次见面的经历,清清楚楚记得那时这俩人脸上还写满“早晚弄死对方”,现在怎么就……变成这味儿了?他们确实只是一个月未见,不是三年没见吧?? 他徒有满腔惊涛骇浪,却无人可说,严刃根本没注意到这些,抬起头毫无负担地搭话:“这位孟师叔平日里的确惯用长剑,不过不是这把,而是旁边那柄看起来更新的。这柄剑柄剑身都磨损严重的旧剑,其实是他从斩杀的魔教弟子手中缴获的战利品,用以纪念那场险些丧命的死斗。” 他说着又苦笑了一下:“度过了那一场死斗又如何?还不是死在江湖之乱中。可惜孟师叔一生勤勉,大器晚成,还没怎么来得及崭露头角,就……” 像这样徒留遗憾的弟子太多太多,严刃有些不是滋味,摇摇头没再继续。 一旦安静下来专心做事,众人的效率便提高许多。整片坟地挖出五十四口棺材,众人各自找了撬东西的趁手器具,将棺材一一打开。 已经不需要用凤凰玉验尸了。那些棺材一打开,渚清和严刃的脸色就齐齐一白,瞪着变成石像的弟子尸体半晌说不出话。 “他们……都是中蛊死的?”渚清哑声说着,猛然抬头,“那我师妹呢?!” 他跌跌撞撞到池羽的棺前,用力一把推开棺盖:“师妹——?!” 渚清推开棺盖后的神色太过愕然,顾长雪眉心一蹙,几步走到棺边,低头一看:“——没有石化?” 十五年过去,棺里的尸体早就烂得只剩骨头,不管怎么看,都没有石化的痕迹。 渚清的神色一下变得茫然起来,似乎有些连贯不上眼前的情况。 顾长雪将凤凰玉送进棺椁,依旧没验出蛊的存在,千面也愣住了:“不是中蛊而亡?难道她的死,真跟蛊没关系,不是左坛长老做的?” 严刃反倒在这种时候表现得比渚清冷静,深吸了一口气后,看向顾长雪:“陛下,这蛊究竟是怎么回事,现下能跟我们说了吗?” 顾长雪示意重一将京都与西域的蛊案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严刃听得脸色煞白:“这种蛊还会自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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