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没什么花草,倒是种了不少苍松翠柏。乍一看有些像之前的贺家祖坟。 顾长雪一边想着“晦气!”,一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柏树粗糙的树干。 或许是前院的喧嚣像极了年少时的回忆,他陡然生出几分许久不曾有过的童心。他站了半晌,抬手咬住蛊书,将衣摆一系,身体绷着劲,三两下跃上某根横生的粗枝。 他在枝条上侧坐下来,半靠着背后的主干,刚拍净身上落的雪,就听见后院墙外传来极轻的动静。 “?”顾长雪有些疑惑地望过去,恰好看到颜王翻上墙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方似乎也听见了头顶树梢上的动静,踩着墙头顿住动作,向他望过来。 顾长雪没想到会在此时碰见颜王,但面上仍不动声色地清冷着一张好看的脸:“亥时一刻,摄政王挑这个时辰翻朕的后院墙……意欲何为?” “……”颜王仰头看了他一会,乌瞳掩在树影下,看不出这人在想什么。 但顾长雪莫名觉得颜王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 好到旁人甚至能从他的话里轻易听出来:“找你出门偷情。” 颜王慢慢道:“走不走?”
第九十一章 某些人虽然脸冷得像身畔树梢上的雪,但被人一勾就走。 半盏茶后,顾长雪跟颜王并肩穿行在夜集中:“你半夜翻墙,就为了带我来逛这里?” 江南的集市白日人声鼎沸,入夜后竟还能更加热闹。十里长街挑朱灯,拥挤得漫天的雪都没处落脚,顾长雪几乎跟颜王肩贴着肩走。 “不全是。”颜王扫视着夜集那些未被灯火照亮的角落,“江南城中的乞丐销声匿迹,背后的人总不可能趁着白天下手,晚上才有机会。” 他的视线又收回来,转向顾长雪:“——你有什么想要的?” 顾长雪被问得微怔了一下,看向那些商品琳琅满目的货摊。 这些东西对于顾长雪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来说,其实没有多新奇。只是像这样跟另一个人肩挨着肩逛夜市,对于顾长雪来说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他们顺着人流不紧不慢地逛过十来个摊子,手上没添任何东西,但照样很满足。满足到顾长雪的心绪有些放松,在看到下一个摊子陈放的糕点时,下意识碰了下颜王的手臂:“我要吃那个。” 顾长雪说完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忘了注意自称,好在这里人来人往,他用“我”字不算突兀。 只是“朕”字换成了“我”,这话听起来就少了几分居高临下的矜持。乍一听更像是某种只有对着亲近之人才能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讨要,带着亲昵和懒散的意味。 颜王看了顾长雪片刻,眼神扫向摊铺:“哪个?” “……饴糖。”顾长雪跟着看了过去,摆开催促的架势遮掩住他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快去,没剩多少了。” 他还真没催错。集市的人本就多,这家糕点铺子前又挤了不少人,等轮到他俩时,饴糖早卖空了。 两人两手空空地挤进去,又两手空空地挤出来,齐齐木着两张冷脸,带着满身被挤出的衣裳褶皱,怀疑了一会人生。 顾长雪想要放弃:“不然就算——” “城外官道边有一家糕点铺。”颜王脚步一转就要往城外走,“玄丙在那家铺子里给小狸花买过饴糖。” 顾长雪下意识跟着他走了几步,又忽然顿住:“顾颜。” “?”颜王回头看他,结实的颈项拉出一条好看的线。 顾长雪张了张嘴,罕见地有几分不怎么好意思开口,半晌才憋出一句:“不是来查乞丐的么。” 颜王顿了顿,转回身走到他身边。 “骗你的。”他淡淡道。 夜集这么大,光他们两人查能查出什么?他早派了玄银卫负责盯梢了。 颜王倾身过来,仗着人群熙攘,无人在意,伸手勾住顾长雪的手指:“出门时就说过,带你出来偷情。” 颜王微微抬了下手,松松勾在一起的手指带着顾长雪的手臂也跟着动了动:“还走不走?” “……” 等顾长雪再反应过来时,半条街市都已经被他们甩在身后了。 · 离开人头攒动的街市,颜王便将柳骨伞撑了起来,沿着路边的灯笼,一路走出江南城。 自颜王擅权以来,各地都不怎么执行宵禁。 这不怎么利于管理,但的确方便了赶路的人。还给某些租不起城内铺面的商家提供了机会,以至于虽然出了城,官道两边依旧灯火通明,不少百姓在林立的商铺间徘徊,居然半点不显得冷清。 颜王说的那家铺子离城门有一段距离,两人踩着雪往前走,隔着很远就闻到了甜香的味道,也看到了店门口长长的队伍:“……” 顾长雪缓缓转头看向颜王:“排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排。”颜王的脸隐隐绿了一瞬,还是站到了队伍末尾,垂着眼手一牵,将顾长雪也拉进队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被拽得肩头撞向颜王的胸膛,站稳后莫名有点想笑:“其实我也没那么想要。” 颜王瞥了他一眼:“说谎。” 先前下意识说“想要”时,顾长雪眼底分明含着光,这会儿明明脸上带着浅笑,眼底却一片深色,像是将所有真实的情绪与欲望一并收敛了起来。 为什么收敛? 颜王问:“为什么说谎?” 顾长雪愣了一下,没觉得自己的举动算得上“说谎”。 他年幼时吃过不少苦,从小就比寻常小孩更懂事些,十四岁时又失去唯一的亲人,而后遍尝人间冷暖。 类似于“想要”之类的话,他很少说,即便说了,在发觉可能会让对方为难时,也会很快收回来。 这最初只是他为了自我保护而养成的习惯,后来有了独立的能力,就变成了没必要对别人说我想要什么。毕竟他自己就能够满足自己的一切需求,又何必靠别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这些话都不能跟颜王说,于是顾长雪只是哂笑了一下:“怕你排队厌烦而已。” “不厌烦。”颜王抬手将他往柳骨伞下掖了掖,“你在,看雪也不厌烦。” 他说得太轻描淡写,说话时就连眼皮也没有抬,以至于顾长雪在雪里站了几息,排着的队往前进了几寸,才蓦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顾长雪捋着衣袖的手指颤了一下,突然很想摸摸自己的脸和脖颈,只希望这两处地方别红得太厉害。 可偏偏耳根蔓延开的烫意无法忽略。 颜王看着某人的冷脸一点点染上绯色,又遮掩似的扭过头去,只留下一个后脑勺给他。两截精致的耳翼露在发鬓外,红得像抹了胭脂的玉。 颜王没撑伞的那只手动了一下,正要抬起碰一碰那两截红玉,身后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顾长雪扭脸扭得早,恰好看到了全程: 一位老翁拄着拐跌跌撞撞走进人群,大概是因为体力不支,木拐落地时没落踏实,往旁边一滑,他整个人便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骆驼,栽进雪里。 周围的人惊呼着避让开,又克制不住好奇八卦的天性,围聚在周围没走。 老翁摔得有些厉害,但人还有意识,挣扎着想爬起来,抬起头时,遥遥望见城门的牌匾:“江……江南,我到了,我到了!” 他原本面色惨白,此时却像回光返照一般,脸上泛出几分激动的血色,挣扎的腿脚也有了些许力气,撑着官道上被人踩得脏兮兮的雪爬起来,跌撞着往前走了几步,逮着人就问:“官府在哪?!” 原本围观的人都被吓散了,谁也不愿意被这满身脏水的老头扑捉住。老翁左讨右问,都被避之不及,原本便有些佝偻的身体晃了几下,孤立无援地僵在原地。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狼狈,有些无地自容地瑟缩了一下身体:“我……我就是想报个官……” 他喃喃着,原本看到城门牌匾提起的那口气一下散了,整个人跌坐在地:“我儿子不见了……” “他们都说没事,他们都不愿意帮我。我自己来,我要找儿子,死我也要见到尸体!”他混乱地说着,似乎又汲取到了力气,伸手去摸索地上的拐杖。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先一步递到他面前。 顾长雪蹲下身,并未在意老人满身的泥水,只以一种冷静的语气认真问:“你的儿子叫什么?什么时候失踪的?失踪的地点在哪里?” 原本还有些混乱的老翁陡然顿住,几秒后猛然抬眼:“我、我儿子叫俞木。” 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今年初春失踪的,离开家前,他说自己要来江南!” “好。”顾长雪点点头,将那只干净好看的手又往前递了几寸,“我送你去官府。” 老翁的手终于颤颤巍巍攥住了他,放下心的同时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晃了晃,晕厥过去。 天旋地转间,他模糊的视线扫见一道高大的白色身影快步走来,停在那位好心的公子身后,似乎说了句:“不要饴糖了?” 那公子蹲在地上,答得有些心不在焉:“你看,这老翁在找人呢。说死也要看到尸体。” 他顿了顿:“我想帮帮他。” · 回府的时候,宅邸里乱成一团。 主要是九天和玄银卫在厮打,一边怒着“佞臣贼子!如此深夜带陛下出门,是何居心!”,一边苦劝“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陛下心里显然也是愿意的”。司冰河打偏架打得正大光明,把身边能够到的玄银卫揍了个满头包。 顾长雪刚进门就见一个花盆当头砸来,瞳孔微缩,还没挪动步子,一柄玄色的剑便横挡在他面前,将那花盆挑开,“啪”地砸在院落中央。 颜王扛着老翁走进门,面色淡淡地扫了眼满院狼藉,手持的剑锋微转,无边寒意裹挟着剑气,霎时将整座院落封成一处冰窟窿。 花盆砸碎的脆响可以听不见,但骤然降得刺骨的寒气却没法忽略。 庭院里扭打的人顿时僵住了,又在森寒的剑气包围下哆嗦着乖巧分开。 方济之差点没冻僵在原地:“阿——嚏!阿嚏!王爷诶诶诶肩上扛着什么?死人?” “是位苦主。来江南找失踪的儿子。”颜王将人扛进屋子,随意找了间空客房放下,“替他看看。” 他向旁边让了一步,方便方济之诊脉。还没回头,司冰河就挤到他身边,压着气音问:“你们出去干什么了?怎么还带个苦主回来?陛下怎么脸色那么难看,你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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