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花蹲下身陪千面一道收拾烂摊子,偶尔还要展开奏折检查纸页有没有被剑气割坏。 她被蛊侵蚀了太久,身体还没养过来,蹲着捡了一会就有些撑不住了:“腿好酸……叔叔,你的腿酸不酸?” 小狸花等了一会没等到答复,有点疑惑地扭头看过去,就见千面正怔怔地看着一张陈旧的折子发呆,像是没听见她问的话。 “?”小狸花手撑着脚,蹲着挪蹭过去,“叔叔?你没事吧?” “……嗯?”千面猛然反应过来,冲着小狸花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 顾长雪停下笔:“你看到什么了?怎么这个反应。” 千面不是很想回答。但庭院里两人恰好收剑走过来,颜王的目光往他身上一扫,他就怂得不行,吭吭哧哧地说:“是……推行禁武令的折子。” 折子被颜王拿走了,千面生怕自己被误会,连忙又解释:“我、呸,属下并不是对禁武令有意见,当初……是我们魔教的人先肆意作恶,才引得朝廷镇压,只是……” 因为禁武令,其实也死了不少无辜的人。 魔教的人并不是各个都恶贯满盈,总有些人同千面一样无心杀人,也有不少底层弟子每日做得不过是扫洗、伺候人的活。 红衣大炮轰炸琉璃宫那天,千面侥幸外出,躲过死劫。可他仍有好友死在那场禁武令的风波中,不得再见,也有曾经随侍他身边的小童葬身炮膛之下,尸骨无存。 回到废墟那晚,他枯坐许久,突然觉得这就是业孽。 跟魔教沾了关系,有几人能得好下场?他什么都能劝自己放下,可那几个跟着他的小童……那都是他从大漠里捡回的孤儿,他们何其无辜,为何要受这炮火之苦? ——无非因为跟了他这个魔教出身的主子。 “我……那时突然觉得,自己收留他们,根本不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而是带着他们走上了另一条死路。” 千面垂着头:“我恨极了自己为什么要把他们带进魔教,也恨极了自己魔教弟子的身份。那时候一心想着逃避,就跑进玉城的花楼里,随意顶替了个嫖客的身份。” 谁知道恰好顶了个小官。 大顾官员严禁□□,违者重罚。那个小官被顶替了也不敢声张,反倒是被千面威胁了一通,只得乖乖找了片绿洲窝着过日子。 往后千面顶替的官吏也都是这么在花楼里挑的。最后一位正是刚刚高中,就被先帝打发来鸟不拉屎的西域当官的季君子。 “他气闷得很呢!我翻进窗的时候,他正醉醺醺地搂着姑娘抱怨说‘谁稀得来这种狗屁地方当官’……”千面说着说着顿住了。 因为他发觉顾长雪完全没有跟他共情的意思,比起对季君子言行的不悦,小皇帝似乎更在意那份颜王转递给他的旧折子,目不转睛,看得极为专注。 颜王也注意到了顾长雪的反应:“怎么?”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闷不作声地将折子翻到最后,才开口道,“找到了。” “啊?”千面有点跟不上顾长雪的节奏,满脸茫然,“找到什么了?” 顾长雪抬起眼,将折子向前推:“在吴攸之前持有蛊书的人。”
第八十章 这份折子洋洋洒洒写了十来页,总结起来却格外简单。 大意是江湖械斗已严重到朝廷必须插手的地步,恳请朝廷颁布禁武令,并立即拨人、拨红衣大炮镇压江湖之乱。 折子的最后提着上书人的落款,“贺曲吉”三个字端端正正落在纸面上,看起来普普通通,就连字都称不上出类拔萃。 “这人行文的风格与蛊书里某些片段能对得上。”顾长雪简洁地说。 千面蹲着愣了好一会,才猛然反应过来似的一下蹿了起来:“什么意思?”他起得太快了,还踉跄了一下:“这、这人和惊晓梦有关系?!” 重一将九天的雪裳发给他时,就曾提过石蛊的来龙去脉,千面自然知晓顾长雪说的蛊书持有者意味着什么。 小狸花被他惊了一跳:“叔叔——你怎么这么激动?” “我、我——”千面我了好几下,又讲不出个头绪,那股子绷起来的劲便一点点萎靡了下去。 他垂下头闷闷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乍然听闻这人跟蛊有关,突然就觉得……他主张禁武令会,不会也别有私心啊?” 千面苦笑了一下:“其实蛮没道理的,我自己也知道。这就像有些人一听说我是魔教弟子,就怀疑我是不是十恶不赦,做什么都别有用心……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 或许还是因为他对那几个书童的死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依旧没法放下吧。以至于他听到些许可能,就忍不住把人往糟糕的那个方向想,好让自己这些年的过不去、意难平,有个着落的地方。 他抹了下脸,冷静下来:“其实他主张推行禁武令没什么不对的。那时候江湖里的争斗的确太过激了,朝廷插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顾长雪轻敲着桌面听千面说完,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后看向颜王:“这贺曲吉如今在哪里做官?” “……”颜王罕见地沉默了一阵,扭头看玄甲:“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人?” “王爷不是没听说过,是忘记了。”玄甲摇摇头,“此人早在九年前就病逝了。” 颜王几乎将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连贯的记忆从今年六月中旬才开始,自然不会记得贺曲吉的存在。 颜王往前倒了一下时间:“他死在泰元二十九年?” 那不就是禁武令推行的最后一年? 千面也愣了一下:“他死的那么早?会不会像吴攸一样,也是自己练蛊,结果被反噬死了?” “不无这种可能。”玄甲道,“不如去他府上看看?这人本就出身西域,泰元二十六年又被先帝派回西域做巡抚钦差,他在玉城内有一座自己的府邸。” “……”千面张了下嘴好像下意识想说什么,半途憋回去了。 小狸花看了个正着,抬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叔叔刚刚是不是有话想说?” 千面摸摸鼻子:“就是想说,泰元二十六年恰好是禁武令推行的第一年……” 禁武令推行的那三年对他来说太过刻骨铭心,玄甲只是稍稍带了下相关的年份,他就下意识地想补这么一句。 玄甲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贺曲吉虽然已死,他的妻妾还在。贺家在西域也算是名门望族,不会亏待贺曲吉的妻室,估计还养在贺曲吉生前所住的处所。既然他生前的住所没有荒废,现在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千面登时精神一振:“我、属下这就去备车!” · 贺曲吉的府邸其实不怎么大,但门闩石凳都雕琢得格外精美,一看就不是个清官的家。 几位妻妾出门迎接时,哆嗦得比怕冷的方济之还厉害,一看颜王就膝盖一软,一起出溜进雪地里:“王王王爷……” 几位夫人都生得花容月貌,小风一吹鼻尖泛红,颇为惹人怜爱。 可惜颜王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主,淡淡扫了一眼她们,就收回了眼神,还是司冰河看不过眼,冲这群妻妾们摆摆手:“起身吧,劳烦带下路,我们想去贺曲吉的书房和寝卧看看。” 夫人们连忙互相搀扶着起来了,挪着颤颤巍巍的步子在前面带路。 司冰河就在后面找颜王的茬:“这么冷的天,你看着几位弱女子被你吓跪进雪地里,心里就没点想法?” 说一句平身不过分吧?怎么还能跟没看见一样把视线收回去,就让人继续这么在雪里杵着? “有你关心还不够?”颜王不咸不淡地搭了一句。 司冰河顿时被噎了一下:“什么叫关心——”他那是基本的君子风度,还有,“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说,因为有我在,你知道我会让人起来,所以你才没吱声??” 谁信啊。 颜王也不在意司冰河信不信,他能搭这一句话就够给面子了。后续不论司冰河再说什么,他都当耳旁风,自顾自地侧过头打量府邸四周的情况。 贺曲吉的书房并不远。 穿过一条回廊,尽头就是书屋,再旁边一间就是他的寝卧。顾长雪和颜王连眼神都没交换,就极为默契地一人进了一间屋子。 “……”原本跟在后面的千面和方济之顿时傻眼了。 他们杵在门口,活像两个不知道该跟爹走还是跟娘走的孩子,小灵猫窝在方济之怀里喵了一声,同样一毛脸的茫然。 司冰河愣是被这三只逗乐了,嗤地笑了一声,抱着剑站在门外问那几位夫人:“你们家大人死后,你们拾掇过他的屋子吗?” “收拾过,”大夫人颤声说,“只是简单的打扫,里面的东西我们没碰。” 没碰过东西那就成。司冰河靠在廊柱边,一边同时关注着两间屋子里的情况,一边继续问:“那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们家大人是得什么病去世的么?” “不知道……”三夫人害怕得蓄起了眼泪,“难道老爷的死有问题?这……老爷确实死得突然,但那日府上也请了大夫过来,说老爷就是猝死,可能是因为那段时间老爷总是熬夜,人太累了,一时没撑住,才就这么过去了……” “熬夜?”顾长雪从屋里走出来,“熬夜做什么?” “不、不知道……”三夫人有点怕自己的一问三不知会惹恼面前这帮人,瑟缩了一下肩膀,“那段时间老爷天天在书房里待着,我们也不敢随意进去。但……应当是在写些什么东西吧?有一回我想送姜汤进去,站在门外看了一眼,瞧见老爷桌上摊着一本书。” 书? ——会不会就是蛊书? 顾长雪和从另一间屋里走出来的颜王对视了一眼,没当着几位夫人的面讨论蛊的事,只道:“朕这里没什么发现。” 颜王同样没什么收获。 他破天荒地向那几位夫人施舍了一个眼神:“贺曲吉的尸首在哪?” “尸——”几位夫人被这个字眼刺激得又哆嗦了一下,“早、早就火化了,葬在贺家的祖坟里。” 颜王点点头,冲玄甲扬了扬下巴:“带路,去贺家祖坟。” “啊?”千面懵了一下,“去祖坟干什么?” 颜王言简意赅:“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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