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雪哼笑一声:“你也不怕千面哪天把朕顶了。” 他只是开个玩笑,但这话对以君为天的古人来说却有些重,重三顿时闭了嘴不敢说话了。 重三年纪其实不大,也就十六岁出头。小圆脸一绷愣是把顾长雪在原世界养成的哄小孩儿的习惯给勾了出来。 他顺手往小孩儿怀里丢了块硬得堪比石头的核桃酥:“怕什么?朕的玩笑能比方老做的核桃酥可怕?” 这鬼东西是方老亲自买食材、亲自下庖厨,做来给自己补脑用的药膳,结果老药师张嘴一尝,牙差点崩掉一半,剩余的核桃酥就被送来书房了。 顾长雪牙口好,这石头糕他居然能咬动:“朕跟顾颜都查过了,千面上任后经手的每份公务都于西域百姓有益,他手底下的这群官吏,也都各个清白。” 重三一边点头,一边下意识把香喷喷的糕往嘴里塞。 牙一咬,眼里差点滋出两行泪。 牙酸归牙酸,之前的怕倒真的忘了大半。 顾长雪顶着重三哀怨的眼神继续道:“朕想过了,准备给千面一次机会。” “他能将玉城治理得百姓称颂,说明此人确实擅于为官。但直接放他回原职,又对天下那些寒窗苦读多年、踏实本分考科考的读书人多有不公。” “朕和颜王商议过了,只要千面能正儿八经地在科考中获得名次,便放他官复原职,做个两三年,再擢升他为州牧。不过,科考可不好过,准备的这段时间,他确实可以留在九天做做事,恰好能与朕的皇弟搭个伴。” 既然决定要让司冰河接手皇位,那太子该上的那些课也该让司冰河补起来了。真要学起来,司冰河恐怕会比正常皇子更累,毕竟重生令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常识、历史都得补。 更何况,留给司冰河的时间未必比千面多,毕竟解决惊晓梦后…… 顾长雪想得正有些出神,思绪就被府衙门口突然传来的嘈杂声打断了。 “收养小狸花?”颜王说,“不行。” 不面对顾长雪时,颜王的语气总是淡漠平静的。 听起来平淡得有些过分,莫名给人一种“好像万物都入不了这人的眼,这人好像与脚下所行走的这个世间都保持着一种不知来源的疏离”的错觉。 “凭什么不行???”司冰河烦不胜烦,“我能养活我们俩,收不收养还得经过你同意?” 颜王任他烦,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小狸花抱着猫小声苦恼:“可是司哥哥自己的年纪就不大,养我岂不是很辛苦?如果真要选,是不是方爷爷更好?而且我总觉得方爷爷很熟悉。” 方济之:“啊???我可不会带孩子。” 颜王这会儿又忽然乐意开口了:“可以考虑。” 方济之:“????” 我带不带孩子你考虑个屁?? 庭院里一时吵吵嚷嚷起来,人走茶凉的州牧府陡然又变得热闹。 他们斗着幼稚的嘴,一起跨过覆满皑皑白雪的院落,又踩上湿漉漉的青石台阶。 颜王独自走在最前面。 他只在嘈杂的最初搭了两句,其余时候都拢着霜银大氅,垂着眼走得很安静,好像身后的一切热闹都与他毫无干系。 转过某条回廊时,他忽而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遥遥望向书房的方向,蓦然撞见一室暖灯。 顾长雪还没睡。他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捻着糕点,烛火在他手边的桌案上明明灭灭。 像是特意留着灯,在等归人。
第七十九章 这错觉来得毫无根据,偏偏又格外汹涌。撞进心中后,霎时便撑满了整片胸腔,令颜王愣怔在原地。 “我——嘶。”司冰河没料到颜王会突然停下,猝不及防撞了个正着,“你干什么突然杵这儿不走了?” 颜王没动,半晌才收回望着那扇窗口的眼神,转身对方济之道:“方老,借一步说话。” “嗯?”方济之正跟玄银卫商量怎么安置刚接回来的小狸花,被喊了也不忘把话说完,“给她安排个离我近的屋子,每天早上我得给她诊一次脉。” 他对着玄银卫交代完,才跟着颜王走到僻静处:“王爷,有什么事么?” 颜王沉默片刻:“你有没有法子把小皇帝怀的胎堕了?” “哦,怀的——”方济之头点到一半,猛然僵住。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冒冷汗,希望是没有:“王爷……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他在心里炸了几次,心想怀孕这茬许久未提,他都快忘了,不知道小皇帝是不是也忘了。 他感觉是。 不然之前景帝也不会当众为禅位给司冰河做铺垫,完全没想他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名义上来说属于他和颜王的孩子,照理来说,比司冰河更名正言顺。 方济之越想越慌:这种事他能想得清楚,颜王难道会想不到吗?那……颜王突然对他提堕胎,是什么意思? “不是忽然。”颜王淡淡道,“之前就想过。” 方济之绷住脸,不动声色地点头:“为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子嗣对王爷来说本就艰难,为何要堕掉这难能可贵的子嗣?” “我——”颜王似乎是打算解释的,嘴张到一半突然品出几分不对。 他眉头一皱:“……子嗣对我来说本就艰难?方老,这话是何意?” 方济之被颜王的眉头皱懵了一下,寻思顾八百难道说错了?不能吧:“王爷……不是身患隐疾?” “我身——”颜王头一次在方济之面前展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看上去是被气笑了,“谁说的?小皇帝?” 都不需要等方济之回答,颜王就已经精准地猜出了答案。 剩下的话他顿时没心思再聊了,举步刚要走,又顿住:“这瞎话是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方济之麻木地说,“大概……在去平沙村的路上?” “……”颜王一时被气得笑得更明显了。 去平沙村的路上。 他记得,那会儿他就离开了马车一次,那一次还是为了给绿洲据点的收尾工作做安排。 他为了小皇帝的一句话在马车外吹着风办事,想着给人一个惊喜,小皇帝倒好,坐在车里编排他不行?? 顾长雪,你很可以。颜王呵地笑了一声,脚下的青砖霎时裂了半块。 方济之:“………” 他现在去帮小皇帝拜拜三清还来得及么? ·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颜王就属于那种最耐得住性子的人。 他并没有马上找顾长雪算账,每天依旧拎着司冰河去剿匪,隔了几日又提溜上才从牢里被放出来的千面追杀魔教余孽,一直到方济之熬不过去,难得心虚地跟顾长雪交代完自己捅的篓子,也没见他采取任何行动。 “……”顾长雪被这只吊在空中死活不落下的靴子磨得够呛,偏偏这事也不好直接摆明了说,总不能直接把人一堵,指着鼻子说你就是不行,别讳疾忌医吧? “我觉得王爷的反应不像是不行,”方济之终于忍不住提醒,“先前给他搭脉,也没诊出有这方面的毛病。陛下,你到底为何觉得王爷身患隐疾?” 西域的雪日渐转小,九天搬了桌椅搁在正对庭院的门房中。顾长雪坐在案牍后,恰能将满庭雪色收入眼底。 他转了转手中的朱笔,其实不是很想跟方济之聊这些过于私人的话题,但方济之也学会了拿“别讳疾忌医”堵他,几番追问后终于撬开了他的嘴:“他没反应。” 顾长雪抬起捉着笔的手,虚虚遮着嘴:“亲的时候我们靠得很近,他从没起过反应。” “……”方济之顽强地撑住了冲击,“你确定王爷没反应是因为天阉,不是因为……” 他就是没感觉? 顾长雪面无表情:“朕摸过他的脉,看过他的瞳孔——你觉得你想过的那些怀疑我没试探过?” 方济之:“……” 我觉得能在亲热的时候试探这些,你们不愧天生一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济之很服气:“那的确有可能了。脉象没问题……或许是因为王爷体质特殊,但陛下还是谨慎一点,这事儿我也拿不准。”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里摸出一只小玉盒:“这盒软玉膏……就送给陛下随身带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倒是想给景帝备点软骨散,帮景帝巩固一下床上的地位,可谁叫颜王这怪物百毒不侵,百蛊不扰,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替景帝未雨绸缪…… 方济之将小玉盒塞进顾长雪手里,恰好府衙门外传来每日一回的争斗声。 司冰河跟颜王几乎打着进的门,庭院新落的雪被剑气卷得肆意飘摇。 千面狼狈地抱着脑袋冲进屋,一屁股滑坐在顾长雪身边,叉着腿低头一看,重一才给他送的新雪裳果然又报废了:“——陛下——” 千面扑过去抱着顾长雪的腿干嚎:“您还不管管他们!” 顾长雪面不改色一勾手指,将小玉盒滑入袖内,又皱着眉头把粘着他腿的千面排到一边,低下头继续看奏章:“为什么要管?” 这两人乍一看打得激烈,其实连根花枝都没斩断过,显然心中都有分寸。 顾长雪对于这种点到即止的比试乐见其成,一来颇具欣赏价值,二来也算是颜王好心给司冰河喂招。 最初的几天,这俩人还会在比剑后分别来找他。一个人说“颜王武功深不可测,招数浩如烟海,陛下需得防他”,另一个人说“司冰河虽然总是输,但能让他落败的招数决不会成功第二次。此等怪才,陛下小心还没禅让,就先被他从皇位上请下去”。 后来就不了。 因为中途某天这俩人分别撞见了对方上眼药的全过程。本来想生气吧,听着听着又莫名觉得对方好像在夸自己,搞得他们不禁回忆了一下自己是怎么给对方上眼药的,结果愕然发觉自己居然也在夸对方,那这眼药上的还有什么意思?? 顾长雪回想起那一天两人的神情,抬手虚遮了下唇,冲千面说:“去把旁边的折子理了,那是冰河今日要学的功课。” 庭院里,某道身影瞬间僵了须臾,剑气顿时一歪,将那坨“功课”打散了一地。 “……”千面又想哭了,他觉得这是某人故意折腾他,他还不敢抗议。 好在州牧府里还有个有良心的人,抱着猫过来帮他:“千面叔叔,我和你一起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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