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不耐是因为顾长雪和颜王一直觉得——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直希望,能这么极力想掩盖死城、掩盖惊晓梦存在的人,就是排在吴攸之前的那位蛊书持有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颜王先前所说的那句“整个西域中最不希望死城的存在暴露的人”,也隐含着这个意思。 可戏演到这份上,苏岩都说自己跟惊晓梦无关,讲出来的理由还能说得通……那吴攸之前的持有者到底是谁?? 这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顾长雪越想越烦,偏偏扎木身上刺鼻的气味还拼命往他鼻子里钻,刺得他泪腺犯酸。 鬼知道这些西夷人多久才洗一次澡,身上又熏着一大堆香料的味道,顾长雪能演到现在没吐都算他敬业。 他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其实完全可以当场就把扎木捅个对穿,毕竟这匕首他当初能戴上身,自然是早早就被改造过,能正常使用。 只是他想想颜王先前那一跪,突然又不想自己动手,捅得满身脏血了。 顾长雪垂下眼睫:“顾颜。” 霜银大氅裹挟着风雪与冷铁的气息,顷刻间覆上他的头,隔绝了扎木的闷哼与迸溅的热血。 颜王的手臂极其短暂地借着护卫的姿势轻轻碰了一下顾长雪的后腰,顾长雪忽而觉得腰间一重。 他垂眸看去,瞧见一只眼熟的药囊悄然挂上了他的腰带,与那枚来源相同的黑玉虎符贴在一起。 血腥味被清苦的药味覆盖,顾长雪抬了下眼,恰逢颜王抬手将覆在他头顶的大氅揭开。 仗着背对那些没用的老油条们,颜王冲他无声地弯了下眼,笑意清浅:【臣就说陛下会被熏哭。】 吴府夜探的时候,他看得清清楚楚,小皇帝进地牢时垂了下眼睫,再抬起眼时眼角还微微泛着红。 所以他才特地叫方济之做了一堆他根本用不着的药囊,又叫同样用不上这玩意儿的玄银卫随时备上。 顾长雪抬指摸了一下腰间的药囊,而就在这短短几息内,颜王已毫无停顿地收回了大氅,向后退至一个合乎礼仪的距离。 玄银卫压着已无挣扎之力的苏岩走过来,群臣们满脸死里逃生的庆幸,一下将顾长雪围得水泄不通。 顾长雪蹙着眉被这群叽叽喳喳的人围在中间,眼神却越过这些老家伙的官帽,望向静静立在远处,仍恪守着臣子之道的颜王。 风雪之中,对方收敛了那些浅淡鲜活的神情,便显得满身疏离,淡漠得仿佛跟世间任何人都没有联系,也不愿产生关联。 四野的风雪声呼啸如旧,顾长雪抿了下唇。 他突然觉得这些老油条们有些碍事。 他有点怀念那个只有两人的小木屋了。
第七十七章 可惜天总不遂人愿。 这群老大人们显然被吓得不轻,围着顾长雪活像一群围着母鸡的小鸡,一时半会儿估计是甭想让他们散开了。 贴顾长雪最近的那位一边哆嗦一边往司冰河的方向看:“这这这位少侠是——呜。” 最后那一声变了调的哭音是他看到司冰河往这边走来后挤出来的。 顾长雪面无表情地看了这废物玩意儿一会,才道:“朕的皇弟。” “九天——啊???” 司冰河几乎跟顾长雪同时开口,话说到一半就匪夷所思地吊高了几个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本来考虑自己的身份难以解释,想拿九天新招的暗卫当幌子,哪想到小皇帝猝不及防给他来了个大的。 颜王也眼神微妙地望过来,不知道小皇帝在搞什么名堂。 “……”那废物玩意儿安静了一会,于惶恐之中找回几分脑子,“陛下,为何您的皇弟好像很惊讶自己是您的皇弟?” 他找回了脑子,但不多,所以话说得有点绕,听起来很傻。 但是话糙理不糙,其余的“鸡仔们”顿时纷纷投来目光。 “因为朕还没跟他说清楚。”顾长雪冷着脸瞎编,“其实这次来西域,朕就是特地为了接回皇弟而来的,这件事颜王也知道。” 是吗?老大人们又纷纷把目光投向颜王。 “……”颜王也不禁侧目投来视线,我知道吗? 但他到底还是没落顾长雪的面子,在司冰河“你们在放什么屁”的瞪视中淡淡吱了个声:“嗯。” 司冰河:“……” 嗯???? 方济之比他更吃惊,主要是他还信了,忍不住凑到司冰河旁边,压低声音问:“你真是先帝遗落在外的皇子?” 放屁,司冰河磨着牙挤字:“如果真是这样,先前办案时有那么多次机会跟我说,他们怎么提都不提?” 方济之觉得有道理:“那陛下为何说你是他皇弟?” 他怎么知道—— 司冰河的话都滑到了嘴边,可眼神从被老大人们分隔开的颜王和顾长雪身上扫过,突然一瞬,福至心灵。 这小皇帝,不会是准备和颜王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打算娶后纳妃、繁衍子嗣,所以才硬说他是皇弟,准备把皇位丢给他吧??! 这猜测太他娘的荒谬, nAйF 太他娘的离谱了。没有哪个皇帝能做出这种把皇位拱手让给无关者的事。 ——可放在这两人身上,居然是唯一的退路。 毕竟当年颜王杀入京都,将皇室血脉屠了个干干净净,连位皇女也没留下,如今大顾皇室只剩颜王和景帝两根独苗苗,这两根独苗苗还搞到一起去了。 “……”司冰河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地,突然反应过来之前顾长雪为何老在别人问问题时推他出来解释了。 感情那是在考察呢??? 就说他那时候怎么总觉得小皇帝看他的眼神揣着算计,原来从那会儿这小皇帝就已经开始打这算盘了! 他想炸吧,可一时又炸不起来,实在是突然被塞了这么个大包袱太难以消化,只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另一位当事人。 颜王正安静地看着顾长雪驴那群老油条们。 他浓黑的眼睫半垂着,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可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却微微蜷了蜷。 比起司冰河,颜王知道得更多一层——比如顾景本就没有皇室血脉,乃是后宫妃嫔与侍卫所生,真要论起来,大顾朝的皇座早在顾景登基时易姓了。 但即便撤去了这层压力,也不代表景帝可以如此轻易地舍弃皇座。 他有点想问小皇帝是怎么想的,可作为最大的受益人,他又有点问不出口。 景帝的选择,比他设想得要完满数倍,以至于他这会儿有点想不清楚该说什么,该问什么。 在场的人中,可能就顾长雪一人思绪最清晰。 给司冰河安一个皇子的身份,本就是他早就琢磨好的事。 惊晓梦的真相不可能追寻一辈子,总有该尽的时候。到那时,他就得面对自己与颜王这段纠葛不清的关系。 他对方济之说过,亡者应得到安息,生者该得到交代。 倘若到那一日,颜王的恶行经核查后,罪证确凿,那他就温一壶毒酒,他一杯颜王一杯,将命交给天决定。 如果老天爷觉得他对颜王多有亏欠,那就送他跟颜王一块下黄泉做对亡命鸳鸯。 如果老天觉得他的命还算有用处,将他送回原世界继续收拾烂摊子,那他……也不可能再找其他人了。 当然,最好的结局便是颜王三年前的那场屠杀另有原因,那他就留下慢慢找回去的路,总得把顾颜也带上…… 重生都能实现了,他带个爱人回去能有多难? 只是不论回不回原世界,他和颜王都注定没法留下子嗣了。 好在有司冰河在,这小孩儿的心性、计谋、武艺都称得上完美,上沙场他不惧,去政斗他也能把朝堂掀个底朝天,放眼整个大顾朝,还有比司冰河更适合坐帝王这位子的人? 没有。顾长雪已经单方面在心里把司冰河跟皇位锁死了。 一旁的大臣们还在叽叽咕咕地问这位皇子的生母是谁、先帝哪一年来的西域“降下雨露恩宠”,顾长雪不是很有耐心应付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苏岩既已落马,朕还需提审一番,诸位大人自便。” 他举步走向来时骑的骆驼,沿途恰巧从颜王身边擦肩而过,垂在身侧的手指倏然勾了一下。 他的手恰好与颜王垂落的手掌擦过,借着大氅的遮蔽,他们的小指松松地纠缠了一瞬,复又分开。 像个大庭广众下隐晦交换的吻。 翻身骑上骆驼时,顾长雪突然觉得有点亏。 那个看不到未来的结局越逼越近,他们却消耗着越来越少的时光假装陌生疏离。 图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然确认苏岩和惊晓梦并无关系,那接下来的审问其实就没有太大价值了。顾长雪对着那群跟屁虫说自己要提审苏岩,只是想借故甩开人而已。 短短几日,玉城大牢就进出了两回。顾长雪踏进牢狱时甚至都清楚往前走几步有几层台阶,右转角是一处放置杂物的隔间。 他摩挲着药囊向下走了两步,突然被一股力道带进那处昏暗狭窄的隔间,木门在背后被重重惯上。 门外的狱卒被吓得一阵慌乱,重一和玄甲不得不捏着鼻子安抚人心,骚乱中还混杂着方济之和司冰河一个比一个气闷的冷哼。 但门内没人在意。 就连颜王都在纠缠激烈的吻中失却了惯常沉稳的呼吸,唇瓣分开时,从微启的双唇间带出些许喘息。 “顾景。”颜王低声唤了一句,语气里似乎有些罕见的烦躁。 但他停顿少顷,仍旧什么都没能问出来,只是复又吻住顾长雪,纠缠间身边的杂物丁零哐啷倒了一地。 “……”顾长雪微微阖着眼,鸦羽似的睫毛有些濡湿,只是这回却不是因为牢狱里难闻刺鼻的气味。 大片的红从他白皙的脖颈泛出来,颜王略显粗粝的指腹压上那片红晕摩挲着,又顺着向下滑向抵着他胯骨的那枚黑玉虎符。 颜王向后退了寸许,那双在黑暗中能视物如白昼的乌眸专注地看着顾长雪:“顾景。你有没有字?” 他的记忆不全,却还记得当年踏破京都关门,将顾景扶上帝位时,根本没认真给小皇帝起尊号,直接用了名字里的“景”字。 “……”顾长雪动了下唇,本该说“朕尚未及冠,不曾有人替朕取字”,可犹豫半晌,他哑着声道,“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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