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拍以后,顾长雪和颜王就各自坐在红檀木扶椅上,听着下方露天场的客人们报价。 两人一动不动,活像是两尊门神,坐镇在厢房一左一右。 气氛相当冻人,恐怕也只有方济之还能环臂抱胸,靠着椅背闭眼假寐。 “……”小弟子的表情逐渐痛苦。 颜王大概是碍于小弟子在场,并未继续先前的话题。此时正低头翻阅小弟子送来的表目。 重一说群亭派腰缠万贯,真是一点没夸张。 像这种不会产生任何收益的表目,寻常商家都是用整洁的宣纸写了就算了事。偏偏小弟子送上来的这本表目,不光每一张纸都暗压出了细微精致的纹路,纸面上还撒了金箔,泛着清淡的馨香。 顾长雪翻阅这本小册子时,甚至还在每张纸的右上角瞧见了烫金的标识,模样像是两座浮于波浪上的小亭子。 旁边的小弟子硬着头皮开口:“这本表目并不周全,上面写明的只是一些比较常见的物品。有些更加罕见的货品,为了保持惊喜,我们并未写入表目……” “是为了保持惊喜,还是那些货没法放上明面说?”颜王阖上表目。 小弟子登时噎住。 江湖人嘛……毒啊蛊啊,都是常见手段。即便不是专门使暗器的门派,每个大侠佩戴几发毒镖,或是具有麻痹效果的短兵,也是常见的事。 但这种东西,就没法通过顾朝的律法了。 好在颜王似乎并没有追究责任的意思,只是这么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就不再开口。 他随意丢开表目,目光重新落向拍卖台。 锦礁楼的厢房是敞开式的设计,隔音并不好。此时厢房内无人说话,隔壁客人兴奋的交谈声便清晰传来: “赵兄,这马上要拍的小灵猫,我必须拿下!回头我要是银子不够,你可得借我。” 赵兄:“不行不行。今晚我也有要拍的东西。不过,你也不是爱猫之人哪,怎么突然想拍这小灵猫?” “诶,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猫,这可是能找宝贝的奇兽!” 想买猫的人一拍大腿:“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琢磨,当年先皇推行禁武令,拖出几十门红衣大炮,直奔西域,硬生生把魔教的老巢给轰得只剩废墟。但就算只剩废墟,那也是琉璃宫啊!曾经汇聚了大半个江湖的财富!我准备带上这小灵猫去废墟寻宝去。保管赚得盆满钵满。” “琉璃宫废墟里就算有宝贝,也早就被人翻出来卖光了。还轮得到你?我看你是要钱不要命。”赵兄语气忧虑,“我近些日子听说,西域那边又出了一伙新沙匪……” “有苏岩苏大人在,那沙匪成不了气候,真闹大了,直接红衣大炮伺候……诶!开拍了!” 颜王对猫并无想法,对隔壁的八卦也没有什么兴趣,只在听闻新沙匪匪帮时略微蹙了下眉头。 本已低下头重新去翻表目,就听身旁响起一道清冷熟悉的声音:“五千两。” “五千……两?”台上的司礼都愣了一下,“五千两纹银!有客人直接出价五千两,还有人要加价吗?” “……”颜王缓缓抬首,侧过脸,有些莫名其妙,“你也想去西域寻宝?” 顾长雪没理颜王,只在听到有对手竞价后懒洋洋地冲小弟子抬起手,张嘴就直接翻了一番:“一万两。” 隔壁的客人啐骂了一句:“一万一千两!” “两万两。”顾长雪屈指轻叩了下扶手,神色中带着几分颜王完全不能理解从何而来的兴致盎然。 他跟着喊了几次价就嫌起了麻烦,直接转头对旁边的小弟子说:“一万两一回地加价,加到拍到为止。” 顾长雪并未控制音量,隔壁的客人本就在全神贯注地注意对手的动态,闻言顿时大怒:“你他娘的,故意找茬?” “……”颜王嫌吵似的皱了下眉,目光掠过隔壁,又转回顾长雪身上。 他沉默片刻,神色淡淡地劝告:“你若是想借此告诉我,你来锦礁楼是为了买小灵猫寻宝,大可省些气力。” 顾长雪只当没听见,懒散地冲着牌子抬到一半,迟疑地停住的小弟子抬抬下巴:“继续。” “三万两!三万两!还有人要加价吗?!” “四万两!”旁边的客人憋着气喊。 ……小皇帝的私库哪有万两纹银?颜王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难得善意提醒:“你带银子了?” 顾长雪:“五万两。” 旁边的客人咒骂起来,不死心地继续跟价,一直跟到一万两黄金,才恼羞成怒地一砸手边的茶杯:“我艹你爷——” “嘭!” 两间厢房陡然陷入安静之中。 顾长雪收回踹墙的大长腿,神态如常,仿佛刚刚突然变脸踹墙的人不是他似的:“拍卖本就是价高者得。难道不对?” “……对对!”小弟子猛地反应过来,脸上的痛苦面具早卸了,冲着顾长雪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是这个道理。” 门外有人送来了一本厚厚的册子,记载了所有与小灵猫相关的信息。 “别给我,”顾长雪冲着颜王示意,“拿给这位贵客看。” “……”颜王蹙眉接过,不知小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翻开随意扫了几行,眼神忽而凝滞住。 小灵猫的介绍中,开篇第三条便写着:【此兽天生香腺,淡不可闻。但常伴身侧,有利于宁神、安胎。】 宁神。 安胎。 可能是为了方便客人阅读吧,书写者还特地用朱砂圈了这两个词,丹红的色泽格外扎眼。 最后那个词,写得尤其的大,显得张牙舞爪。简直恨不能从纸面上破纸而出,挤进阅读者的眼睛里。 颜王:“…………” 顾长雪心情愉悦地哼笑了一声,靠回椅背。 动身前,他特地问九天要了表目与详细信息,自然是确认了即便真的倒了大霉被颜王抓住,也能全身而退,才带着方济之出宫。 ……就是没想到,这种一般不太会用上的兜底之策,居然真派上了用场。 竞价时,顾长雪就想好了,他虽然不图小灵猫能帮他寻宝,但方济之要解那本蛊书上的蛊,肯定是需要一些珍稀奇药的。投这三万两黄金下去,若能换得解蛊之法,一点儿不亏。 更何况…… 顾长雪冲走过来收定金的群亭派弟子示意:“别看我,付钱的是边上这位。” 他好心地描述:“就是坐在左手边,挂着一张棺材脸的这位。” 颜王:“……” 群亭派弟子有点不知所措,挨挨蹭蹭凑过来:“您看……” “……”颜王的面色隐隐发绿。 顾长雪靠在椅上欣赏了够了颜王吃瘪的神情,神清气爽地站起身,脸上难得带上了些微笑意,闲闲地踱步出门。 或许是为了风雅,亦或是某种风水上的避讳,锦礁楼特地在后院的小树林里另盖了一间小阁,供客人们解手。 顾长雪洗去手上方才翻表目时沾上的金箔碎屑,转身出门。刚走没几步,就看到某个阴魂不散的人。 颜王站在不远处琼雪欺压的高槐树下,扶剑而立,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 天边的雪还在漫无尽头地下,将所有本属于盛夏的绿意淹没。 仅留下一片银装素裹、寒气如刀的世界。 颜王依旧披着那身霜银的大氅,雪落在他眉梢,不知为何……透着一股安静到有些怅惘的意味。 “……”顾长雪短暂地皱了下眉,举步走过去,“你跟来干什么?” 颜王回首望来:“怕你受惊。神不宁,胎不安。” 大概是回想起自己方才受到的刺激,颜王说最后两句时一字一顿,像是生怕顾长雪听不清“安胎”二字。 顾长雪:“……” 刚刚的错觉顿时被一脚踹走了,顾长雪嘴角微抽,正准备推开挡路的颜王,就听身后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隔壁那两位倒霉鬼正从小阁里走出来:“真他娘的倒了大霉了!怎么碰上这种事?本来我连去西域的商路都挑好了——” “我倒觉得是好事。我听说,这段时间西域新冒出来一伙沙匪,相当难缠。苏大人拉出红衣大炮跟他们交过几次锋,但好像最后被他们全须全尾地溜了。” ——西域?新沙匪? 顾长雪心念微动,手比脑快,下意识地抬手一按颜王的肩头。 直到颜王的后背撞上槐树,头顶枝梢上的新雪扑上脸颊,他才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什么智障行为。 手掌下的肩背肌肉微微绷紧,须臾后又略微放松。即便如此,顾长雪依旧能透过掌下坚硬的肌肉感觉到对方依旧蓄着力,像是随时能够发起进攻。 “……”他面不改色地跟颜王对峙片刻,目光下移,落在颜王抵着自己胸膛的手上。 须臾的僵持后,顾长雪似笑非笑地挑起眼尾:“你是被调戏的良家妇女么?” 为了不被门口的那两个倒霉蛋发现,顾长雪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音,凑在颜王的耳边开嘲讽。 下一秒,眼前就是一花。 被抵在树上的人无声无息间掉了个个。颜王腰间的剑不知何时解下,冰冷的剑鞘抵住了他的唇。 颜王侧目扫了一眼逐渐靠近的那两个倒霉蛋,身体更挤近几分,将碍事的大氅也藏在树后。 那双寒潭似的墨眸垂下视线,鼻尖与他的近乎相触:“想偷听就少说几句。还是你不说话就会死?”
第六章 “……”顾长雪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精彩。 颜王倒是没多在意顾长雪挂下来的棺材脸。这人似乎也对那两个倒霉蛋的谈话有兴趣,手动封上顾长雪的嘴后,便抬起头,目光投向小阁的方向。 那两个倒霉蛋大概也想不到,刚和他们打完擂台的敌人会以一种怎样纠缠的姿势藏在树后,偷听他们的谈话。或许是觉得聊的内容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两人并未控制音量: “那又怎样?谁不知道苏岩的手腕一贯强硬。那老头年轻的时候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过,现在年近六旬,照样是个铁血作风的战斗狂。照他的性格,一次打不死,那就打三次、十次,总有将那帮子匪徒弄死的时候。” “再说了,那些沙匪要真是强得天不怕地不怕,又何必在咱们的州牧大人拉出红衣大炮后掉头就溜?” 顾长雪靠着槐树,一边面无表情地听这两人大侃特侃,一边嫌恶地推开颜王的剑。 他扭头看向小阁,眼神状似不经意地掠过颜王的面庞。 他会在意这两人的对话,是因为《死城》的男主角司冰河初登场时,就在西域的某座沙匪营地中。 那伙沙匪在当地横行一时,掳掠了百来名可怜的百姓。顾长雪作为男主演拍的第一场戏,就是少年侠客手持长剑,涤荡匪帮上下,救奄奄一息的百姓们于水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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