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一低下头:“臣无能。” “没什么无能的。”顾长雪的目光扫过重一身后的九天脸上的神情,了然地没再追问,只平静地道,“朕有件事需要你们去办。” “继续查司冰河的踪迹。虽说你们一直没寻到线索,但前几日锦礁楼蛊虫暴动,幕后之人一定就在京都中,且就在锦礁楼里。” 顾长雪将自己早就拟好的名单交给重一:“这是锦礁楼交给颜王的进出名单,应当不会有错。我默写了一份,你们照着去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与司冰河有关的线索。” 顾长雪强调:“尽快找到司冰河。” 作为男主演,顾长雪知道的到底比观众们多一点。 观众们还在猜测“司冰河是最终boss”到底是烂尾还是真相,而顾长雪早就在和编剧的唇枪舌战中确认了,司冰河的确就是一路隐藏,笑到最后的最终反派。 ……虽然他到现在都没搞懂,编剧明明在剧本中极力展现司冰河的能力,简直是个冰河吹,为什么到最后又硬整了一段流泪忏悔的傻逼剧情,顺便附赠二十来分钟的铁窗泪。 顾长雪看了眼似乎还有点愣神的重一,挑眉:“听清没有?” 重一猛然回神,一叩及地:“臣领命。” 犹豫片刻,重一又干涩着嘴道:“臣……也会尽快克服不该有的弱点。” “人有弱点很正常,”顾长雪随手把小灵猫的脑袋拨开,这小舔猫又开始用舌头给他免费刮痧了,“倒也没必要勉强。” 重一一愣。 顾长雪垂着眼,没去看重一的神色:“有时候,有弱点恰恰说明人性还未泯灭。” “既是如此,倒也未尝不可允许它的存在。” “……”重一的双唇微颤了一下。 他自幼入九天训练,如今四十有三,手下的亡魂可以万计。 这其中有多少是无辜之身,又有几成是罪有应得,他无从计算。 九天,是九天之主的刀。 是杀人的利器。 是冤魂归处。 他们身上的雪裳,着的不是雪色,而是泥泞深稠的血。 九天高处风月冷,神仙肚里无闲愁…… 无闲愁的的神仙只有九天之主一个,魂归九天的枉死冤魂却有千千万。 午夜梦回之时,那些冤魂总会如约而至,带着各自狰狞的死相,嘴角含笑的来敲门:魂归九天,九天为何不开门? 印在梦中门窗上的手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也有些无辜的婴童,从漏风的窗纹中探进手,拍得他身上的雪裳一片锈色。 重一想,或许他怕的不是鬼,而是这份的罪恶。 洗不净,忘不掉,放不下。 这样,也能算残存的人性么? 像他这样,也能算是个人么? “咪……”小舔猫不知何时蹭到了重一膝前,冲他细声细气的叫。 景帝那双皇靴走进他的视线,竟然蹲了下来:“朕之前同方老说过一段话,你还记不记得?” 顾长雪和方济之聊过不少内容,但这么问起,重一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想起就是那段去拍卖行前说的话。 不是恰好想起,而是在那之后,他时常在梦醒时分怔怔的看着天花板,将那段话翻来覆去地反复回忆。 “陛下说,天下有恶,便用九天除恶。陛下若有恶,便予方老以此刀斩龙首。” 他记得分毫不差:“九天这柄刀,陛下交给方老。不求日后身死,方老为陛下复仇,只求方老执此刀……守……人间无恙。” 他突然喉咙涩痛,有几分想哭,但又自觉在过去的人生里早早失去了流泪的资格。 他身上沾满洗不净的血,血色浸入骨髓。死债未偿,生仇未还,他凭什么哭,有什么资格先亡者与未亡人一步落泪? 但若……此刀真能从此只为除恶,镇守此间山河无恙,那…… 那他在魂入地狱后,或许便能有资格流下这泪了吧? “……”重一背后的九天之子静默无声。 他们之中,有同重一一般心思重的人,也有人心性薄凉,并不在意是非黑白。 但不论抗拒与否,重一发到他们手上的任务,多半不会让他们太有负担,真正会令人难以接受的部分,早被负责分发任务的九天之首揽在自己的案头。 也有人找重一直言,自己不在乎杀的人是好是坏,但重一统统都以一句话挡了回来:“我救不了这些干干净净的人,至少能送你干干净净的走。” 不论是否赞同,这份情,他们承。 顾长雪无意将气氛弄得沉重,只拍拍重一的肩:“记得就行。” 他拎着小灵猫站起身,顺手拢了下还在滴水的头发:“走。去看看我们摄政王查案查出什么花儿来了。” 重一连忙起身,拘谨的瞄了眼景帝湿漉漉的头发:“陛下,殿外风高雪寒,湿发不宜吹风。容臣替您弄干吧。” 顾长雪走得飞快:“朕这辈子没生过病。” “……”这是哪家小孩的叛逆发言,重一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角度,“只怕头发会冻成冰。” ……顶着个大冰坨子去见颜王就不大美妙了,顾长雪勉强停下脚步。 等待重一用内力为他烘干长发时,顾长雪突然想起某个一直没想起来问的问题:“你能劈山吗?” 折腾这么久,他差点忘了颜王那一记得多聘一整个特效组的剑招。 重一:“这件事,恐怕得去灌江口,问清源妙道真君。” “……”顾长雪吊着眼斜睨向旁边的九天之首,“没说二郎神,朕问的是人。” 劈山可能说的有些夸张,不太严谨,顾长雪想了想道:“锦礁楼中,朕亲眼看着颜王一剑击坠大半蛊虫,剑势斩破楼壁而出,又在山石上留下剑痕。这事你们应该知道?” 重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原本因为顾长雪的话而提起些精神的脸色,又变得有些丧眉耷眼:“不瞒陛下说,这话您若是在前几日没去锦礁楼前问,臣定然会答:若有人能凭习武能做到这点,那当初侠以武犯禁,区区红衣大炮又怎能毁掉大半武林?” 锦礁楼事发后嘛……重一苦逼着脸:“不然,还是去灌江口吧。” 顾长雪:“?” 重一:“臣觉得,颜王指不定不是人。” 拜拜二郎真君吧要不。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第十八章 这是什么屁话。顾长雪忍不住看了重一好几眼,发觉这人居然是打心眼儿里真这么觉得的。 重一还觉得自己很有理:“武林绵延千年,此前也从未听闻有人能做到这一步。” “陛下在宫中或许不知,江湖早就因颜王在锦礁楼中的那一剑炸开锅了。锦礁楼近日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在讨论,颜王莫不是天上的灾星下凡,这七月飞雪,便是老天爷给的征兆。” 灾星下凡个屁,顾长雪面无表情:“这世上没有鬼神之说。” 这些江湖人也是废物得够呛,自己练不出那么牛逼的剑法,就说人家颜王是灾星下凡? 那一剑捅死颜王的司冰河是什么?二郎神在世? ……未曾习武,却能与未防备的颜王短暂抗衡的他,又算什么? 回忆起当初颜王被他拖住时投来的诧异眼神,顾长雪这会儿倒是能明白对方那种看到异类似的心情了。 这还真不能怪颜王事后狐疑,来探他的脉。 “陛下说的没错。这些推测毫无证据,只能说是虚无缥缈的谣言。” 重一于迷信之中居然还能保存有几分理智:“撇除这些不知真伪的传闻,颜王本身在此之前,其实并未展露过如此骇人的剑招。” “陛下登基至今,已有三年。颜王作为真正掌握兵权的人,这三年间曾多次前往边疆抗敌,该受的伤没少受,从未听闻他以此剑招御敌的。” 重一回忆片刻:“不过最近一次出征,的确是顺利到有些令人惊讶。” “今年六月,颜王在仲夏夜过后率军出征。” “按照路程,他们能在下旬抵达边疆就不错了,陛下也是照着这个时间去派刺客的,好趁着颜王疲于与敌军缠斗时出手。” “谁料颜王竟那么快就扫平了战场,刺客抵达军营时,颜王都已经在摆犒军酒了。刺客等于正巧撞上酒足饭饱的颜王,这才被抓了个正着。” 再往后,就是颜王班师回朝。 泱泱大军于七月中旬抵达京都,颜王府也没回,战甲也没脱,就率军直入皇宫,冒着风雪,亲自给小皇帝送来了一瓶鸠酒。 “……”顾长雪皱起眉头,一边琢磨着重一的话,一边抬手随意拢了下已经干透的长发,迈开长腿,大步往殿外走。 抵达御花园时,颜王正攀着井沿,从井水中翻身跃出。 大约是嫌累赘,颜王下井前脱去了大半的衣袍,只着了一套里衣。 薄薄的衣料被水打湿,勾勒出结实卉张的肌肉曲线,宽阔有力的脊背因为微微发力而绷紧,更显得悍利凶猛。 顾长雪懒洋洋地抱臂站在一旁,像个纨绔子弟似的冲着颜王吹了声口哨。 “……”宽肩窄臀与劲瘦腰身顿时被颜王用大氅一并遮盖。 颜王脸色不大好看地瞪过来。 顾长雪觉得颜王的廉耻心真是薛定谔的存在,挑眉回视:“瞪什么?朕不能看?” 考虑到两人之间目前尴尬的关系,颜王一时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随你。” 颜王很快回过头去,对着井口做了个拉扯的动作。 顾长雪本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第一具白骨被绳子捆绑着拉出来,第二具、第三具紧随其后。 “……”重一麻着一张脸看颜王一具接一具地往外拉尸骨,忍不住背过手,和身后的同伴们打暗号: 【这井里头有他的亲人?】 同伴同样不能理解:【有他的亲娘也不至于把其他无关的尸骨也捞上来吧。还亲自捞……干什么,突然转性,想积善行德?】 颜王显然不是想积善行德,而是想血流成河。 尸骨还没拉到一半,玄银卫便来了,银甲森寒中裹挟着宫人们的哭嚎惨叫。 他们连话也不说一句,下一秒,御花园中便血花泼洒,腥热的血色覆盖了半庭薄雪。 不到两息,园中恢复一片死寂。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毫无征兆。 顾长雪也只来得及在脑中过了一遍颜王这是在搞什么名堂,根本没来得及勒令九天出手阻止。 头颅在地上乱滚,顾长雪紧蹙着眉闭了下眼。 横陈的尸首可以避开不看,扑鼻而来的铁锈味却没法躲,猩甜的气息弄得他几欲作呕。 身后穿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顾长雪听得很清晰。 颜王的脚步在他紊乱心跳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沉稳,紧跟着脚步声靠近的,还有那股几乎与漫天寒雪融为一体的气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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