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一半,视线的余光瞟见一片黑影。 晦暗的水波之中,那群黑影沉默着,被折射得有些变形。 顾长雪的眼神一时凝住:“……” 颜王大概是终于整理好了语言,抬手并指为刀,正准备将问题刻在石壁上给顾长雪看。 顾长雪往前游了几寸。 颜王的眉头轻且快地微皱了一下。刚想推开靠近的顾长雪,便见顾长雪冲他无声地打了个手势。 【看你背后。】 “?”颜王回身。 那是一张简陋的大通铺。 略显轻薄的被褥在水中飘荡,因被某种更加沉甸甸的东西压住,只能在水中如同水母般徒劳地摆动裙边。 薄布浮动间,某种灰白枯槁的东西展露出来。 ——山重村的村民,找到了。 · 山重村的村民的确是死了,但并不是死在洪水中,而是死在那之前。 颜王将被褥清理开,三尊紧紧依偎的石像便展露出来。 这是一家三口,母亲的手还轻扶着孩子的脊背,像是随时准备好安抚从梦中惊醒的孩子,丈夫的手臂揽着妻儿,脸上尚且残存着美梦带来的笑意。 【尸体没有因为浸泡而膨胀变形,这些人在洪水发生前就变成石像了。】 颜王往后退了些许,抬手在石壁上刻字:【而且应当是在睡梦之中,几乎同时死的。】 “……”顾长雪不置可否,心里赞同颜王的观点。 他望向屋外,随后转回目光,冲着颜王微微偏了下头。 【你想去其他屋子里看看?】颜王迅速领会了顾长雪的意思。 山重村的屋舍相隔并不远,顾长雪尝试着用力推了下木窗,那扇还称得上厚实的木板顿时像块脆饼干一样裂成了两半。 “……”顾长雪稍作停顿,随即动作变得更为粗暴,几下就将木窗破坏了个彻底,自己当先翻出去,又冲着颜王招手。 颜王默默无言地盯着石窗台上被顾长雪捏出的指痕:“……”
第二十一章 从未习武的小皇帝突然变得力大无比,并且就水下的这段经历来看,还能长时间地闭气,在黑暗的水底依旧目光如炬。 颜王扶着窗,神色复杂地看着窗外的小皇帝,偏偏对方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点奇怪,稍等了片刻后没等到他行动,还极为不耐地投来瞪视,可以想见这要是在陆地上,嘲讽就该刀子似的一句接着一句扎过来了。 【还走不走?】顾长雪不耐烦地打手势,在水下也不影响他的发挥,【想在这儿待到入土?】 屋外的水旋极为凶险,对冲的旋涡拉扯着四肢,砂砾像钝刀子般割着皮肤。颜王爱不爱自虐讲不清楚,反正顾长雪是不乐意继续呆在屋外受折磨:【快点,腿断了?】 “……”低估了顾长雪的攻击性的颜王无言片刻,从屋内翻出来。 一旦从室内来到室外,洪流的威胁性便展露无遗。 水流像无数头无形的巨兽,带着要将一切撕裂的可怕气势,扯拽着领域内的所有事物。 即便在场的两人都拥有异于常人的力量,照旧行进得极为艰难,稍有不慎就会被涡流卷起,被迫扒着窗台当两条连串的鲤鱼旗。 两人迎着洪流,将整个村落翻了个遍,在屋舍中找到了总计八十六尊沉睡的石像。 【山重村失踪的村民恰有八十六名。】颜王在石墙上刻字,【看石像的状态,洪水决堤前,他们已经死在了睡梦中。】 “……”顾长雪没答话,有些走神地皱着眉琢磨之前数次闪过的违和感究竟来自何处。 颜王靠近了几分,推了下顾长雪的手,在顾长雪的目光刮过来时,指了指墙壁。 【之前在御花园的枯井里,你一路带着小灵猫在甬道里走,可曾注意到它有什么反常的反应?】 顾长雪目光一滞。 像有什么戳破了思维的瓶颈,灵光刹那间贯连成线。 颜王:【我从军营中的枯井一路走过来,沿途看到不少鼠窝。这些老鼠只在我靠近时才被惊跑,明显没有察觉到任何山洪爆发的危机。】 “……”顾长雪深深看了颜王一眼,拔出腰间匕首:【小灵猫也只在跳井时害怕了一下,下井后,就一心想着寻宝,一直寻到山洪爆发。这期间,它没有表现出任何急于带朕离开枯井的慌张表现。】 动物一向是最早感知天灾的,尤其是天赋异禀的小灵猫。 如果山洪暴发真是自然形成的天灾,老鼠早该慌乱地进行群体迁徙,小灵猫也早该察觉。又怎么会在枯井下毫无察觉,今天来到山重村,又一次毫无察觉地领着众人靠近水边,差点被洪水吞没? 【很可能有人对堤坝动了手脚。】颜王看了顾长雪一眼,【这才是导致洪水决堤的真正原因。】 山洪不是天灾。 是人祸。 屋外的水流渐渐有了平缓的趋势,仿佛也印证着他们的猜测。 倘若被阻拦的洪水真能冲破堤坝,哪里能这么快就后势不足,开始放缓? 顾长雪和颜王在屋内静静望着窗外,直到水流不再动荡,两人才再度动身。 这次他们没再留在村里,而是顺着断壁残垣,一路摸向被洪水淹没的旧堤。 水底仍旧黑不见指,几不透光,但两人的行动丝毫不受阻,极为迅速地移动到村外。 远方,漆黑的水中似乎闪过几粒细微的光斑,稍纵即逝。 【那是不是堤坝的方向?】顾长雪打着手势询问颜王。 颜王停顿片刻,微微颔首。 残损的堤坝随着距离的缩短,轮廓逐渐清晰。 那些从远处看不甚明显的光斑,也展露出真实的面貌。 两人在堤坝裂缝处停下,顾长雪伸手掀开一块散落的碎石,一簇黄豆大小、发着微光的小圆点就像被惊动的萤火虫一样,从碎石底下飞出来,又在撞上颜王伸来的手时消融。 【是蛊。】颜王的神情有些沉。 顾长雪盯着“萤火虫”飞出来的位置看了会,转头看颜王:【之前在拍卖行,我也看到了这东西。你还记不记得?】 那时候他还以为是颜王劈开楼壁,晕头转向误飞进来的萤火虫,现在看来,根本就是被幕后之人带进楼的蛊。 顾长雪回过头,摸索着堤坝上那道蛊虫造成的裂隙思索:所以,山重村洪水决堤并不是意外,而是幕后之人故意造成的。 目的是什么? 掩盖山重村村民变成石尸的真相? ……会是司冰河吗?刚刚洪水再度决堤,催发蛊虫的人一定就在这里,司冰河刚刚是不是就在这儿放蛊毁堤坝? ——但是,第一次毁堤可以说是为了淹没山重村,刻意放水。刚刚那一次又是为了什么?锦礁楼里放蛊又是为了什么? 顾长雪陷入思绪之中,正在繁多的可能中挑选,肩头突然一凉。 有什么东西搭了上来,瘦骨伶仃,冷得比水还刺骨,硬得有些扎人。 顾长雪浑身寒毛一悚,下意识地反手一扯,转身刚要拔出腰间匕首,就和拿着一节不知从何而来的手骨的颜王对上视线:“……” 对方的神情可比刚才看到蛊时好看多了,明显是从他的反应中汲取到了乐趣。 顾长雪的脸登时一黑,痒了很久的拳头猛攥起来,左手抓住手骨,将颜王猛然拽近,右拳狠狠击向颜王的腰腹。 黑沉的水底,坍塌的堤坝边,两个人以最原始的方式无声地厮打在一起。 翻滚腾挪之间,水底砂砾掀起,植被簌簌摆动,乍一看倒是有些高手风范,再仔细一瞧,纯属村头黄毛小儿赖皮打滚。 在习武多年的颜王面前,顾长雪那些拍戏前临时抱佛脚学习的格斗技术显然排不上用场,顾长雪也没打算用。 他只想借此机会,顺势衡量一下自己与颜王的力量差距有多大,顺道泄一泄早憋了一肚子的愤。 颜王总是冷静理性的眼底划过几分笑意,顺着顾长雪的力道在堤坝上滚了几圈,旋即下盘一沉,对着被压制住的顾长雪无声做口型:【别动了胎气。】 ……胎你大爷。顾长雪抬膝直奔重点,逼得颜王向上浮起,随后果断地伸手拽住颜王的衣领,怼进堤坝上方某团大量聚集的鱼群。 鱼群被吓走了一瞬,顾长雪还没来得及看清包围中心一闪而过的是什么,手腕就被颜王捉住,紧跟着也撞进了鱼群里。 两个大活人的冲撞,终于让这些还想贪吃的鱼群惊慌散开。 顾长雪捋开阻拦视线的发丝,撩起眼皮,刚张嘴想怼颜王几句,就跟一张青白肿胀、烂了大半边的脸对上视线:“……” 他的动作一僵,迅速将目光转移到颜王的脸上。 和烂了半边的浮尸一对比,颜王这张阴魂不散的脸顿时赏心悦目了不少。 顾长雪闭嘴洗眼睛,片刻后才将视线转回极为特殊的浮尸身上。 这具尸体显然已经死了很久,不然也不会腐烂成这副模样。 有人在尸体的足踝处拴了一根长绳,末端绑在一块沉重的巨石上,仿佛在这尸体死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十来天后,山重村会爆发一场人为的山洪,而巨石会保证这具尸首永无见天之日。 ——这是用蛊毁堤的人做的。 但为什么? 山重村上报失踪的人口有八十六人,八十六人都已经由他和颜王挨家挨户逐个确认过了,全部变成了石尸。 这一具浮尸从何而来? 为什么是这样的状态,没有变成石头的迹象? 【手臂是我在水底捡的,抬头就看到这团鱼群。】颜王把玩着手中的臂骨,示意了一下自己捡到臂骨的位置,【就在浮尸的正下方,应当是被鱼群吃光了肉和筋腱才掉落下来。】 他的视线同样在这具浮尸身上逡巡。 尸体的衣物被人脱了大半,只剩下一套里衣,单薄的布料被鱼群啃咬得破烂不堪。 ——为什么要脱掉这个人的外袍? 如果是为了一些龌龊的目的,那里衣的腰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好好地系在腰上。 顾长雪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往下游一游,看看水底会不会还有什么线索。 布料游荡间,一抹金色映入眼帘。 “……?”顾长雪伸手捉住那片兀自飘荡的褴褛布条,翻转过来一看。 两间前后遮掩的小亭子立于水波纹上,金线在水下反射着黯淡的光。 【是群亭派的弟子?】顾长雪一眼认出这个让他印象深刻的标识,当初在锦礁楼的货品名册上看见时,他还腹诽过群亭派究竟多有钱,区区名册还要烫个金。 【不可能。】颜王也跟着靠了过来,垂首查看布纹,【看尸体的情况,这人已经死了不少时日。群亭派可从没传出消息说有弟子失踪。】 顾长雪赞同颜王的观点,毕竟群亭派的那位渚清师兄,为了感谢他在小树林中维护小师弟的情谊,不但敢于对颜王撒谎,还送出了师妹的遗物,依他的性格,门下弟子失踪多日,肯定会到处寻找,又怎么会毫无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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