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自那以后,诸、白、严等各世家弟子便都不再参与闱试。正如他在大殿上对泰帝所说,宁作江湖闲散人,千金散尽济天下,至少可免我助纣为虐,寝食难安。 可如今,时局更迭。 渚老太傅垂下手,身后诸老、泱泱弟子紧随其后,毫无犹豫地伸手、卸剑,褪去侠衣,披上儒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年泰帝无道,为官救不得百姓,他们便弃官从武。如今江南需要文臣,他们亦愿卸剑还书。 白老将军反倒比渚老太傅看起来好亲近,遥遥冲着司冰河笑,又喊道:“有劳定王殿下再撑些时日,待得八月桂香,便是金榜提——” 严阁老面无表情地捅了这武夫一肘子:“秋闱只是乡试,金榜题名还需等到来年春日贡试。还有,你的礼数呢?!莽夫!” 司冰河倒是不在意,只转过身看着刑架上那群汗如雨下的人哂笑:“诸位大人,可还烦忧啊?” “……”众官抖如筛糠,再也没了言语的底气。 当初泰帝尚年幼时,渚、严、白三家拥护贤帝,三门子弟便近乎撑起了大半个顾朝。 若不是泰帝继位后昏庸专横,硬逼忠臣替他为猖,生生坑害逼走忠良,过往那几十来年,大顾又怎会沦落为一潭污水? 如今,这三家子弟重新出仕…… 他们已没那个闲心去想三家子弟如何如何了,司冰河立在台前,拔剑出鞘,满城霜风霎时静滞,又徒然狂张暴戾。 依大顾律法,入邪.教且助纣为虐者,当受凌迟之刑。 “赵门安氏!” 有玄银卫在高声唱念亡者名姓。 铁锈味刹时大浓,长街顷刻如血染。 罪臣们的惨厉嚎叫声中,积压了十余年的冤情终于开始一一偿报。 “蕉鹿村,李氏三丁!” “燮乡乡西,谢氏五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场刑持续了很久。 司冰河耐着性子,玄银卫在旁边每高声念一位亡者的名姓,他便割上一刀,及至东方既白,朝曦化雪。 苦主们被行刑的场面激得呕了一夜,也红着眼睛撑了一夜,只为了等自己的至亲至爱死仇得报的那一刀。 此时被曦光刺了下眼,下意识地纷纷抬手遮目。 他们先是觉得双目难睁,而后又感受到晨曦落在身上,微微有些发烫。 “……哎!” 人群中忽而有人后知后觉地惊愕起来,猛然睁大双眼,低呼:“雪停了!”
第一百零五章 大顾的秋闱定在八月。 顾长雪没打算让司冰河在江南留到那时,索性将各家辞官卸甲的老狐狸们又复请入朝为官,暂解燃眉之急。 这些人当年能撑得起大半个顾朝,如今打理一个小小的江南自然不在话下。那些罪臣口中叫嚣的“混乱”丝毫不见发生,江南在短短三天内,便上下一新。 “这都得亏我。”池羽大言不惭,抱着凉亭里的石桌桌腿死不撒手,“几位叔公叔伯都是在知晓陛下和诸位救了我之后,才大晚上爬起床决定出山的。”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严刃黑着脸拽她领子,“才安生了不过三日,居然又敢逃早课,你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饶过我吧师兄!我就是个破打铁的,当真不爱舞文弄墨啊!”池羽哀嚎,眼见自己的手指头都快被渚清扒拉开了,连忙去捞坐在旁边的司冰河的衣摆,“哥哥救我!” “……”哥哥脸都麻了。 他当时赶赴江南,也只是猜到了当年杀死池羽的人是孟南柯,往后什么芦苇荡、什么左坛长老常去西北,他一概不知,根本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下了刑场,回府后得面对一个比他还高大的“妹妹”。 屁的妹妹。司冰河麻木地想,真按年岁算,池羽比他大了少说一轮,他都能能喊池羽“大婶子”了。 千面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偷笑,将伙房煮好的面端上桌:“殿下还是多吃点吧!方老都说了,人家池羽也不过是恢复至十五余岁的模样,都比殿下高,殿下还说自己十六岁呢。” 池羽也跟着挤兑司冰河:“是啊,司哥哥先前还说想收养我——” 司冰河坐的位置下一秒就空了,就连轻功卷起的风都带着几分羞愤交织的意味。 顾长雪懒散倚在桌边看这群人闹腾,半点没打算挑剔千面、池羽这般行事合不合礼数,只觉得有些久违。 他是个喜欢清净的人,即便在现世时也很少主动参与什么社交。 大抵是这样独的性子容易叫人担心,他工作室里那群人总爱折腾出些大动静。有时候闹会出些无伤大雅、但令他匪夷所思的乱子,有时候又叫他在气极而笑之余心生熨帖。 这些事回想起来,竟显得有些久远,顾长雪在吵闹声中走了片刻的神。 夏末清晨的日光不怎么燥人,晒在身上能薰出一身懒劲。 顾长雪在这暖融融的懒劲中打了个哈欠,支着下颌随意移了下视线,望见正长身立于院中苍柏树下的颜王。 对方正垂着眸折着右腕上的雪色衣袖,玄银卫站在他身侧低声禀报着西夷的近况,片刻后又拿了密奏等待他处理。 顾长雪听了没一会墙角就没了兴趣,只盯着颜王从雪袖下露出的那截手腕。 他其实很少会仔细观察别人的外貌或身体特征,有时候甚至会刻意避免。 但不久前,在赵家村厮混的那一夜,他于情难自抑间伸手抓住颜王的手腕,欲拒还迎时弄乱了衣袖。借着月色,他垂下濡湿的眼睫,睨见对方手腕清峻分明的筋骨处落着一点殷红的痣。 那会儿只是惊鸿一瞥,他便又被拽入意识混沌的漩涡。现下想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无意识地揉了下左肩,开始思索起自己把人喊过来掀袖子会不会奇怪。 他没想多久,颜王就像是感觉到他的视线似的抬起眼,望了过来。刚放下手走过来几步,方济之从宅邸大门外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吃的呢?饿死了!” 他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呼哧了两大碗素面,才擦了嘴搁下筷子:“我配出解蛊的方子了。” 这次的方子跟之的前几回都不同,顾长雪已经将蛊书彻底分拆完毕,方济之直接就是奔着彻底解蛊去的。 原本还躲得没影儿的司冰河从凉亭顶上翻下来:“确定有用?” “还差一点儿,”方济之烦躁地抵开汤碗,小声咕哝了几句,就连顾长雪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他琢磨了一会,突然往桌肚底下探身,拎住还扒着桌腿跟师兄耍赖的池羽:“你既然能做出可以验蛊的凤凰玉,说不准也能帮上忙。来试试?” “啊?”池羽头簪都快被她自个儿撞乱了,从桌子底下毫无形象地探出头,“可我那玉验蛊,借的是共鸣之理,可不是药理。” 千面在旁边小声嘀咕:“共鸣又是什么……” “这个好理解,”池羽聊起这些奇工巧技便有了兴致,“就好比颜王殿下站在凉亭里拔剑,内力灌注下剑身嗡鸣,也会带得庭院里其他人的剑一道震颤。” 池羽摸摸下巴:“那块玉的材质本身就很特殊,我又在其内里嵌入了些许机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池羽在方济之逐渐变凶且不耐的眼神下及时闭嘴,乖巧应道:“行!只要不让我习武背书,方老您想要我替您造什么都行。我池羽,定当全力以赴!” 她拍着胸脯说得铿锵有力,俨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严刃当场就被气得想暴打师妹,半道却被方济之拦住:“有两位王爷守着,你还担心她会出事?至于背书习武……刚好千面也要参加科举,两位王爷每日都会习剑,让她一起便是。” “……”严刃缓缓放下手臂想了想,慢慢绽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替霎时僵住的池羽捋了捋凌乱的衣发:“你去吧。” 不想背书?可以。但凡你能跑得比千面还快,这书你可以凭本事不背。 不想习武?也可以。但凡你能反抗得了颜王和定王,这剑你也可以凭本事不练。 “……”没本事的池羽人灰了大半。 · 蛊书虽已拆解完毕,但写下初稿的始作俑者尚未找到。 方济之也说最好能找到完整的初稿,方便他更快配出解药。 所以在江南停留了没两日,众人便再度启程,向着西南而去。 重三人都麻了,一路上抱着小灵猫哽咽:“我、我想京都了……” “哎呦——是不是离京太久,想家了?”已经蹿得跟方济之一样高的池羽心疼地搓重三的小圆脸,“可别哭了,哭得姐姐心都碎了。” 司冰河骑在马上看着池羽跟女流氓似的行径,无语地抽了下嘴角:“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么想回京都可能只是想要躲你?” “……”池羽敢怒不敢言,只能用幽怨的眼神目送司冰河骑着马走到队伍前面。 她是发觉了,司冰河的温柔是有限制的。只针对老幼,最多再加上毫无缚鸡之力且清白无辜的女子。 她这个头一蹿,人恢复成二十来岁的模样,司冰河不论是讥嘲人,还是练剑时把她压着削,都不再留手,还会在她哀怨的时候扎心窝子:“你?手无缚鸡之力?” “对啊!”池羽满脸痛苦地耍赖,“我武功很差的。说不定真的连鸡都打不过。” 彼时,司冰河正垂手持剑,立在一块比她高的黑岩上。夏晖自他背后投来,衬得光影里的那抹身影单薄又挺拔。 他就这么拄着剑,沉默了一会。又垂下眸淡淡地问她:“那你应该连鸡都打不过吗?” “我……”池羽本来想说那又怎么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她一铁匠,非要她舞文弄墨,岂非强人所难? 这话她拿来堵过很多回师兄的嘴,偏偏她那会儿望着司冰河单薄的身影,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其实恢复记忆后,尤其是逐渐恢复个头后,她有特地去问方济之,为何司冰河总说自己是十六余岁,可他看起来却像十四岁。是不是以前也跟她年幼时一样,饥一顿饱一顿,所以个子才不见长? 方济之当时睨了她一眼:“那倒不是。我早给他看过,这小子长不高是因为太急了。” “急?”池羽一时没听懂。 “急着想要变强。”方济之也闹不明白司冰河为什么这么急,偏偏这会儿对方又失了忆,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你如果会摸骨,可以试着捏一下——或者单是看他手上的茧也能明白。”
220 首页 上一页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