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冰河一看这姑娘拿笔的别扭姿势,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这姑娘费了半天劲,就画出个大树杈子。树杈子歪歪扭扭,时不时点缀几滴搞不清是手抖还是有意留下的墨滴。 就连最擅长按图索踪的重三看了这图都张了张嘴,哑然无语。 就照这张图,他连哪条河对哪条河都分不清。 诸人之中,唯有顾长雪一看这歪七扭八的地图就有亲切感,反倒有了耐心,索性走过来蹲下身指着图问:“这里面哪一条是天公絮?” 他蹲下身时,跟渔娘隔着一段礼貌不显冒犯的距离,所以只会显得平易近人,并不会让姑娘觉得轻佻。 “……”渔娘红着脸拿笔尖指了树杈中的一条,“这条。” 她原本还只是问什么答什么,这会儿突然有了主动多说点的欲望,细声细气地道:“天公絮,虽然说起来是江,但其实它的江道并不宽,放在有经验的摆渡人眼里,叫它深点儿的溪流都行。” “以前民女问过爹,这天公絮既然这么窄又这么浅,做什么取一个这么气势磅礴的名字?爹就说,这名字其实是跟着上游的主支取的。” 古人说,云者,山川之气。天公絮的意思,其实就是云。 “爹说,在天公絮这条浅而窄的“云”之上,驻留着的其实是一只凤凰。”渔娘拿笔圈了下主支,“就是这条河。它叫做凤尾河。” 至于为什么叫做“凤尾”,看渔娘的画可能想象不出来,但玄甲匆匆去了趟府衙,带了张堪舆图回来,众人掸眼一看便明白了。 这条凤尾河自险夷的峭壁上飞瀑直下,犹如凤凰高昂着凤首。又在山脚冲刷出一处深潭,宛如凤身。潭水流溢而出时,受下游山势的阻碍,分成四条支流,像是一条凤尾。 “这四条支流也是根据凤凰的传说取的。”林大人适时地解说,“古人说,凤生五色,赤色占多者称为‘凤’,青色占多者称为‘鸾’,黄色占多者称为‘鵷雏’,紫色占多者称为‘鸑鷟’,白色占多者称为‘鸿鹄’。” 所以这四条支河便被取名为赤水、青水、白水、紫水。 五色中的黄色因犯帝皇忌讳,不敢乱取,恰好这支河又只有四条,倒是不叫人为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大人道:“西南这里的百姓,都以蚩尤为祖先。又说五帝之一的少昊也是阿普蚩尤部落中的一员。少昊的图腾便是太阳鸟,或者说凤凰,所以这里的人对于凤凰格外崇爱,不光是取名要跟凤凰沾边,很多部族的姑娘佩戴银饰,也会用太阳鸟的图腾来装饰头冠。” 很多行省外的人不了解,还以为那头冠上向上弓起的两端是牛角,其实那是太阳鸟的羽翼。 “……”顾长雪也不清楚大顾的西南与现世的西南有什么差别,就算有,他也听不出来,毕竟他对现世的西南也不熟。 所以自始至终,他都闭着嘴安静听着,只在颜王默不作声地靠过来时抬了下眼。 “借用下玉佩。”颜王的声音压得很轻,摘玉佩的动作也同样轻不可察,只是顾长雪五感敏于常人,这样隔靴搔痒似的触碰反倒叫他滚了下喉结。 他在颜王走开后微微动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指,抬手压按了下被碰到的地方,目光跟随着颜王转向江畔。 颜王在岸边停住,屈下膝像是伸手拨了会浅滩的水,而后又连续换了几次地方,才像是找到了什么似的停住,开口唤了声:“过来。”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像是没用什么力气,却清晰地传入远处还在聊着旧闻的众人耳中。 顾长雪最先迈开长腿,大步走到颜王身边站定:“怎么?” 颜王抬起手,那枚龙形翡玉在他湿漉的指间泛着萤绿的光:“河岸边的淤泥里还残留着蛊。方老——” “我来看。”司冰河跟着在旁边蹲下,“我先前毁了不少蛊书,烧前我都读过。” 他伸手拨了拨泥中那些盘成一小团的透明孑孓,也不知如何动作的,再收手时,那团孑孓似的玩意儿无火自燃,赤红一片。 渔娘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鬼火!我看到的鬼火就是这样!” “你确定?”司冰河随意擦了擦手指上的泥水,扭头对顾长雪道,“的确是蛊。但这东西在蛊中很常见——” 他想了想,改了下口:“在泰帝没用重典灭绝蛊术前,非常常见,几乎没什么伤害性,最多便是点个火。同惊晓梦比较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公絮的河岸边,而且照渔娘的意思,还遍布各条支流?
第一百零八章 应池羽的要求,司冰河又详细介绍了下这蛊,说这蛊名叫油蛊,正如其名,极易燃烧。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多就没了。”司冰河说,“它就能干这点事。” 池羽纳闷地挠了挠耳根:“那它怎么会漂在江上?难道,以前有人拿它来烧船害人,事成之后没管它,任它随水冲刷至下游?” 这人也是有够不拘小节的,管杀不管埋,就不怕有人发觉他的罪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旁边的渔娘原本还闻蛊色变,听着听着又欲言又止,憋了半天忍不住道,“可近十来年——哪怕再加上我爹摆渡那会儿,都未曾听闻水道上有哪条船失火,连整日灯火通明的花坊也不曾失过事。” 颜王不置可否地淡淡道:“既是如此,沿河往上游走走看。” 这决定倒是没问题,众人重又出发,一路向上。 及至河道乍然拓宽,数条水道交汇处,渔娘小声说了一句:“这条大河叫甘河,那些出现过鬼火的水道都是它的分支。” 众人便在此处稍微停留了片刻。 其实他们一路顺着河道往上游走,早就进入了林区。池羽趁着这会儿休整的功夫,很有经验地把她备的那些避虫毒的药囊分给众人。 发到顾长雪手上时,她的眼睛忍不住盯着那枚龙佩猛看,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缩缩脖子灰溜溜地转开了。 “……”顾长雪被池羽最后丢来的责怪眼神看得无语又有点好笑,微微侧过脸,对身旁的颜王道,“她还怪我们没早告诉她真……” 他话说到一半,忽而顿住了,眉头条件反射式的紧紧蹙起,再度嗅了嗅:“你闻到没?” “嗯,”颜王应了声,微微仰头辨认了下方向,“一股腐臭味。” 他右手扶着剑,大步沿着河畔继续往上走,还没走几步,又顿住脚步,脚下一转走了回来。 众人本来看着颜王突然动身,连忙收拾东西想跟上,屁股刚离树桩雪岩,就被颜王这一转弄懵了:“??” 这是要走还是不要走? 他们傻登登地僵在原地,瞪视着颜王顶着一张淡漠得像是万物不入眼的脸,单手解了大氅领口的系带,又抖开替顾长雪拢上。 池羽还傻了吧唧地下意识提醒了一句:“陛下说他不畏寒啊。” 没人理她。 颜王只垂着眸将系带替顾长雪系上,又低声说了句:“近日方老忙于解蛊,未曾请他做新的药囊,只能拿大氅暂且顶用。” 寒铁的气息随着大氅包拢而来,充盈鼻翼,比气味清苦的药囊更霸道,霎时便将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挤开。 顾长雪不自觉地抬手捏了下方才被颜王指骨擦碰过几回的喉结,眉宇渐渐舒展开:“除了腐臭,还有别的气味。” 考虑到林大人和渔女还在,他姑且绷住了脸,意图营造出君臣相得的纯洁假象。 “……”林大人呆若木鸡了大半天,也不知道是没看出来,还是看出来了但不敢说。渔女倒是一脸纯洁。 只有池羽一脸复杂难言地看着顾长雪,半晌还是极为勉强地岔开话题:“什么腐臭味?我怎么没闻到?” 这话就像某种救命的信号,众人像一群冰雕骤然化冰,忽然又自由活动起来,三两下收拾好,追上前面的两位祖宗。 司冰河顶着一张不怎么甘心的脸没好气地说:“谁知道?但既然有腐臭味,多半没好事。” 他们顺着甘河逐渐进入一片丘陵。又走了几里,居然看到一条人为开辟的小径。 顾长雪顺路往前望,看到一家孤零零的客栈伫立在荒草幽涧上,门檐上端斜斜地插着一枝杏黄色的旗子。 林大人顿时牙疼似的吸了口冷气:“腐臭味是从这儿传来的?那倒是正常。” ……这特娘的哪里正常了?!池羽刚想反问,幽深的山林中恰好穿来一阵寒恻恻的风。 客栈门檐下的杏黄旧旗幽幽飘起,一股腥臭的气息也跟着从客栈的方向卷至众人鼻翼前。池羽憋了不到两秒便呕了起来,林大人紧随其后,两个卧龙凤雏抱着旁边的树干呕得像怀胎三月。 就连闻惯了鱼虾腥气的渔娘脸色都白的惊人——主要是因为害怕。 “这——哕!”池羽很艰难地抬起头,“这是什么东西的气味?” “尸体吧。”司冰河盯着那面杏黄旗看了会,头一个举步走过去,伸手叩了叩紧闭的客栈大门。 草!池羽努力憋住呕吐欲,瞪着司冰河,恨不能把这人拉回来。 你自己都说了里面有尸体,还这么大咧咧的敲门?!这客栈明显就有问题,否则为何建在这荒郊野岭里? 她大概是被腐臭味熏得太崩溃了,最后那一句心声不由自主喊了出来。 “因为它本来就不是为了活人建的。”司冰河敲完门,居然还一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来过西南?没听说过这个?” “……”池羽死死憋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哪个”。 不过用处不大,司冰河还是从她脸上看出了清澈的愚蠢。 “……”司冰河带着几分无语道,“西南颇为有名的传闻里,赶尸算是人尽皆知。” 客栈老板不知为何迟迟不来开门,司冰河索性靠在门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门敦促,一边解释:“赶尸,也称‘走脚’。据说那些赶尸人手上都流传着某种秘方,能令尸身不腐。” “一般赶尸都需要至少两个人,一个叫做大尸命,一个叫做少尸命。他们会将尸体排成一列,用稻草连接起来。为防吓人——或者有别的什么讲究,总之都会给尸体带上黑色的高筒毡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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