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商枝不解钱夫人话中深意,闻言只是客气道:“晚辈也没做什么,小少爷是个热心肠,全赖夫人教导有方。” 钱夫人以帕掩唇,笑了几声才作罢。 “不枉云礼叫你恩公,你很会为他说话。” 要么说大户人家的主母行事周全,钱夫人与喻商枝交谈之余,也没忘了温野菜。 “听闻令夫郎温哥儿是个猎户,懂得打猎的哥儿可不多见,上回云书买的那头野羊,我也有幸尝了几块,滋味真是不同寻常。” 说话间她的眼神落在温野菜身上,后者接过话茬。 “我和我相公不一样,纯是个乡野粗人,只有这一手打猎的本事足以安身立命。既然夫人爱吃野味,下回再得了野羊,我直接送到贵府上来。” 钱夫人莞尔道:“那敢情好,等会儿也叫府上后厨的采办来与你们见上一面,混个脸熟,下回若是送来,就让他直接给你们支取银钱,也省了好些麻烦。” 温野菜的本意是送给钱府,哪能收人家的钱,听了他的话,钱夫人摆手道:“万万不可,去深山打猎危险重重,那都是拿命换的,焉能白吃白拿,若是传出去,我们钱家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钱夫人话说得滴水不漏,令温野菜也没了继续下去的办法,遂也就应下来。 坐着闲话片刻后,钱云礼第一个坐不住了。 他在一旁咽下一口点心,顶着嘴角的点心渣问钱夫人。 “娘,你不是有东西要送给恩公么?” 钱夫人看他一眼,重重叹气。 “喻郎中和夫郎难得来一趟,还不许我们好好说几句话?你放心,早就备下了。” 她转首示意贴身的婢女,很快就有一个木盘被呈了上来。 眼见钱家又要送谢礼,喻商枝的眼底也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 不过这回的谢礼,似乎不太寻常。 因为木盘之上,放的并非是金银等物,而是几张薄薄的纸张。 喻商枝似有所察,紧接着就听钱夫人温声道:“上回小女虽也代为送了些物什,可随后我细想来,还是不够妥当。加之这回喻郎中你对云礼有教导之恩,令他省去一桩祸事,也替我们府上清理了门户,合该一道感谢。此处不过薄礼二三,还望笑纳。” 钱夫人一挥手,婢女便将木盘呈送到喻商枝和温野菜面前。 而喻商枝凝神一看,这哪里是薄礼,分明是好几张田契。 温野菜虽不识字,可也见过田契长什么样子。 这类契书都有官府规定的样式,其上还要盖上红色的印鉴。 所以钱府给出的正式谢礼,竟是田地? 村户人汲汲营营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挣下几亩地,而钱府大手一挥就是数张契书。 温野菜忙看了一眼喻商枝,见自家相公果然也是全然意料之外的模样。 很快喻商枝镇定下来,果断起身道:“钱夫人,这礼太过贵重,晚辈断不敢收。” 钱云礼偏在此时插嘴,“恩公,给你你就收着,再说了,这有什么贵重了,不过是些种庄稼的地。我让我娘给点别的,她非说这份礼才最合适。” 这回不等钱夫人斥责,进了家中后就没怎么开口的钱云书已经忍无可忍。 “云礼,你若不懂就少说两句。” “我不懂,难道你就懂?” 钱夫人直接给了钱云礼后背一巴掌,“给我到那边坐着去,看着你我就来气。” 钱云礼扁着嘴挪屁股,钱夫人瞥他一眼,旋即冲着喻商枝压了压手。 “喻郎中快坐下说话,依我看,虽说云礼方才说的话失礼,然而也道出了我的想法。我听说你们夫夫二人上面都没了长辈,下面还有一双年幼的弟妹,一家四口人,却只得三亩薄田,这哪里是能过日子的样子?我知你们的日子或许没那么拮据,置办得起田地,可我虽在后宅,也知良田难得的道理。故而命村子里的管事理了理斜柳村的田地,寻出的这些姑且还算是堪用。” 说到这里,她抿了口茶水,润了喉咙后又勾唇道:“此外,喻商枝你再好好瞧瞧那田契上的名字。” 喻商枝直觉不妙,待仔细一看,果不其然,田契上的名字都已换成了自己。 想来也是,以钱府在凉溪镇的地位,想给几块田地过户,压根不需要另一方出面就能办成。 温野菜在侧,一头雾水。 喻商枝垂首指给他看,浅浅解释后,温野菜也傻了。 大户人家的行事都如此直接么? 要送给你地,就直接连田契上的名字都改了。 喻商枝虽听不到温野菜的心声,但也大致能猜到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事实上答案的确如此,地位和阶级的差距就是这般,一道鸿沟的左右,来自对方的好意容不得你拒绝,来自对方的恶意,你更是招架不住。 钱夫人转头看了一眼钱云礼,又抬头看了看喻商枝。 其实送出的十亩肥田,对于他们钱府来说自不算是什么,对于庄户人家来说,确实称得上是大礼。 若不如此送,且不说他那大方的小儿子不答应,便是她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 “喻郎中,你们小两口且手下就是,退一步讲,难不成我儿的命还不值这几块地么?” 连这句话都抬出来了,喻商枝自是无话可说。 事已至此,只得再次道谢。 见喻商枝收下了田契,钱云礼也跟着高兴。 随即又顺着田地的事想到一个人,遂问钱夫人道:“娘亲,那个叫金虎的,儿子现在看他很是不顺眼,我想把他打发到庄子上去种地。” 钱夫人整了整衣摆,“这事你不用操心了,金虎坏了府上的规矩,便是打发到庄子上也不够。先前金管家来求情,我也没听,且金管家既连外甥都管教不好,焉能管好整个钱府?我已经将他调去别的地方,和他那外甥作伴去了。” 究竟去处是哪里,钱夫人并未言明。 但喻商枝的直觉意识到,能为了一个小小的金虎直接料理了金管家,怕是这对舅甥犯的事,远不止是去一个市井食肆作乱那么简单。 不过这都是钱府私事,与他们全无关联。 围坐着又说了一会子话,钱云书起身走到钱夫人跟前,附耳说了句什么,钱夫人听后便起身道:“若不是书儿提醒我都没瞧见,这时候已经不早了,想着你们夫夫两个回村还要走不少路,我这边也就不留你们。今日时辰不巧,下回再来,定要在府上用顿饭。” 说罢就将二人送到了门口,钱云礼也想跟着往外跑,被钱夫人叫住道:“你且慢,给我回来,把今早老爷给你留的功课背一遍,不然一会儿等他回来,你少不得又得挨揍!” 声音在身后渐渐远去,其中夹杂着钱云礼背不出书的哀嚎。 钱云书露出惭愧的表情,“有劳喻郎中多担待了,我这小弟,属实是令人不知说什么好。” 别人家嫡出的公子哥,这个年岁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可钱云礼还像个半大孩子,成日就知道四处闯祸,还有围着母亲撒娇。 任谁都都会如此想,譬如喻商枝就觉得钱云书比钱云礼更适合继承钱府家业,奈何这个时代虽已不会将姐儿和哥儿成日囿于后宅,却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等到终于出了钱府大门,早有钱府下人将温家的牛车赶到了门口,毕恭毕敬地交还了鞭子。 温野菜道了声谢,跳上了车,两人一个赶车一个走路,很快离开了元宝巷。 走出一段路后,温野菜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钱府我是不愿再来一回了,虽说人家待咱们客客气气,可实在太难受了。” 喻商枝怀里还揣着那几张田契,只觉得前襟的口袋从未如此满当过。 “富贵人家规矩大,哪里比得上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舒坦?” 温野菜爱听这话,眼看天色着实不早了,两人出了镇子就加快了赶车的速度,好歹在天黑之前回了家。 顾不上准备晚食,温野菜把两个小的也叫到了堂屋,把门关严实后,才示意喻商枝掏出怀里的契书。 温二妞看着桌子上的几张纸,大惑不解,“这纸上写的是什么东西?大哥,你和喻大哥不是去镇上卖猎货么,怎的就换回来几张纸。” 温三伢虽然识字,可他年纪小,是头一回见到田契,接过来后细细端详,随后猛地睁大眼睛,不知这几张纸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最后,喻商枝没再卖关子。 “先前我和你们大哥去镇上卖野羊的那回,意外救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这次恰好又与那少爷相遇,就被请去了府上,得了府上夫人的谢礼。这几张纸,都是村子里的田契。” 与钱府之间发生的事,喻商枝与温野菜商量过,不与两个孩子讲太多。 以免哪日不小心说漏了嘴,反而会招惹麻烦。 温二妞一听是田契,当即就和温三伢手拉手蹦了起来。 “这一张纸就是一块田么?乖乖呦,咱们家这是要有好几亩田了!” 村里的孩子不需要刻意教导,打小就知道田地是立命之本。 毕竟谁家田地多,就证明谁家日子过得好,在村里腰杆子就硬。 温三伢搞懂这是田契后,便算了起来。 “二姐,这里有七张田契,却有十亩地,而且这里都写着……” 他快速翻看了几张纸相同的位置,高兴道:“这十亩地都是上等田!” 十亩的肥田,在村子里有钱都难换来! 眼看两个小的一顿欢欣鼓舞,温野菜也笑容满面地靠在了喻商枝的身上。 “不管怎么说,咱家有地了。” 喻商枝握住温野菜的手,轻轻点头。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身无长物,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让钱府图谋。 十亩的上等田可遇不可求,这么说的话,钱小少爷说不准是温家命里的贵人呢。 好不容易高兴完,温野菜把田契拿回屋,锁进箱子里。 “既上头已写了你的名字,那咱们只需要去跟村长打个招呼,明日抽空去地上瞧瞧。” 在钱府,喻商枝收下田契后,钱夫人便唤来经办的府中下人,告知了田地的位置,且也跟相应的农庄管事下了命令,他们去了直接找人领路即可。 有了田地的喜事在前,晚食一家人的胃口都不错,饱饱地吃了顿饭,饭后喻商枝和温野菜又一脸神秘地提了小布包进到温二妞和温三伢的房间,给了两个孩子又一重惊喜。 “是喻大哥买给我的书!” “好漂亮的绢花!” 温三伢迫不及待地翻开书册,而二妞一眨眼间,已经把三朵花都插在了头上,还一脸陶醉道:“喻大哥,大哥,我好看么?” “好看,若是再去拿两坨胭脂,把脸蛋抹成猴屁股就更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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