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头伸出来。” 喻商枝转而又道。 虽说这是郎中看诊都必经的环节,但放在此时,却让金虎觉得自己浑然像个傻子。 待金虎伸出舌头,喻商枝瞥了一眼,“舌红少苔,兼之脉弦细数,此非吃坏肠胃导致的腹痛、下痢之体征。但你颜面烘热,显然是阴虚阳浮,平日里想必时常潮热盗汗、虚烦失眠,若不及时诊治,怕是日后有精关不固的早泄之忧。” 说这些话时,喻商枝刻意抬高了一点声音。 故而话音初落,外面看热闹的人里离得近的,就有忍不住笑出声的。 金虎简直无地自容,而钱云礼还在此时拿展开的扇子捂住脸,睁着一双杏仁眼道:“哎呀,金虎你年纪轻轻,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症!” 喻商枝则走向下一个人,同时慢悠悠道:“正值青壮年的男子若是有此病症,多半是房事过度所致。” 他半点面子都不想给金虎留,说得他的脸色几经变换,咬牙切齿,只能愤愤喘气。 而站在几步开外的朱童已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了一通,先前看喻商枝沉吟不语,心里还咯噔了好几下,如今放下来心来,长舒一口气。 无论如何,这个小郎中都是在家铺子的大恩人。 除却金虎,剩余还有四人,方才都演得卖力,此刻显然也跑不了。 在喻商枝的命令下,尽数一个个乖乖伸出手腕和舌头。 然而有了金虎这个前车之鉴,心里俱都慌得不行。 他们现在已经不怕被挑明自己没有吃坏肚子了,只盼着眼前的郎中不要多嘴说些有的没的。 好在随后三个除了能够确定肠胃康健外,都没被喻商枝看出什么大毛病。 非要说的话,其中一个有点上火,怕是牙龈发炎,一边的腮帮子都肿了。 最后到了第五人,喻商枝早就注意到他眼底发黄,心有预感。 以手搭脉后,缓缓皱起眉。 “你的肠胃亦无毛病,不过你平日里可有口干口苦、多梦心悸等症状?” 这人好似被喻商枝震住了,愣了半晌后恍惚点头。 喻商枝撇下他的手腕,顺口提醒道:“回头得了空去医馆看看,你的肝怕是有问题。” 如此看诊结束,喻商枝朝着何方园施了一礼。 “回您的话,此处无人均无相关病症,先前种种症状,怕是有心污蔑朱家食肆所做出的伪装。” 何方园缓缓颔首。 若说他原本以为这郎中只是攀附上了钱云礼,想出风头而已,那么现在他也需要承认,喻商枝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 待喻商枝退到一旁,何方园便看向了朱家食肆的掌柜朱童。 “朱家食肆的掌柜,你先前可曾在食肆中见过这几人,是否与他们结下过仇怨?” 既有此一问,摆明了镇长已经打算戳破金虎等人的阴谋,朱童回忆半晌道:“小的此前从未见过这几人,今日应当是他们第一次来敝店用饭。” 说完后他似乎又回忆起什么,迅速道:“不过大概半月之前,曾有人来到店里,想以一百五十两的价格盘下食肆。可那食肆乃小的安身立命之本,如何能够变卖?况且就是能够变卖,一百五十两也是绝对不够的。小的当时觉得莫名,直接拒绝,那人走时似乎面有怨怼,不知是否与……与今日之事有关。” 朱家食肆所处的位置,称得上是凉溪镇最繁华的地段之一,且店内桌椅齐备,楼上还有雅间。 莫说一百五十两,翻个倍卖作三百两,怕是都有人愿意出。 何方园心里已和明镜一般,直截了当地指向金虎斥道:“金虎!你蓄意污蔑朱家食肆,勒索闹事,其中究竟有何阴谋,给我从实道来!” 金虎吓得膝盖一哆嗦,没等他想出什么申辩的话,又听何方园对自己的四个跟班说道:“尔等四人虽并非主犯,但也难逃从犯之责,若是知道些内情,也速速交代!” 这般威令之下,几个只敢赶着金虎后头作威作福的软脚虾哪来的骨气? 当即纷纷跪下,竹筒倒豆子,把金虎和相好的牵扯,对朱家食肆的觊觎,乃至勒索到钱财后如何分赃都说得明明白白。 何方园听罢,转头朝钱云礼这边走来。 因喻商枝看完诊后,就在钱云礼的要求下挨着他的椅子站,眼下得以听清了面前人说的话。 “钱少爷,此事毕竟涉及贵府家奴,在下不敢越俎代庖,敢问少爷打算如何处置金虎几人?” 听及此喻商枝不由心道,这镇长果然是个老油条。 。Y~L~W獨加。 转眼间就将问题,又抛回了钱云礼面前。 到时就算这钱少爷有心包庇家奴,也不碍他的“公正”。 毕竟人家都说了,这是钱府“家事”。 然而钱云礼虽是钱府少爷,在家又没有管家之责,素来只有他自己被爹娘和长姐管,以及四处霸道行事的份,何曾做过这等决定。 按理说,金虎等人是板上钉钉地污蔑了朱家食肆,可若他真的在此让镇署衙门处置了他们,会不会显得钱家太没面子? “这个……” 他支支吾吾,拿着折扇不停地拍手心,一双眼珠子左右乱转。 先转到进宝身上,想了想问道:“进宝,依照咱们府上的规矩,犯下这类事的,该当如何处置?” 进宝是从底层洒扫的小厮干起的,是以对府中惩戒下人的规矩烂熟于心,加上他早就对金虎不满,就是这个人,害得他被连累受罚好几回。 “回少爷的话,依照府上规矩,下人在外坏府上名声,若是卖身为奴的,便就地发卖,若是契约入府的,则直接驱逐。” 而这回的五个人里,只有金虎因是金管家外甥的缘故,并非奴籍。 余下四人便没有这么好命,就地发卖的意思,便是叫来牙子直接带走,高门大户发卖的奴仆,多半是犯了事的,同样是富户的其他府上断不敢要,因此去处多半都很不如意。 甚或有触了主家的大霉头,直接被卖去矿井、盐场做苦力的。 他们都是穷人家出身,在钱府已过惯了吃喝不愁的日子,月月还有月钱可以领,简直无法想象被发卖后的日子。 顿时一个个没了先时的威风,跪下来冲钱云礼一边磕头一边哭诉道:“少爷,奴才们是猪油蒙了心,跟随金虎做出此等糊涂事。还望少爷高抬贵手,不要逐奴才们出府!求少爷开恩!” “求少爷开恩!” “求少爷开恩!” 这几人此起彼伏地给钱云礼磕头,搞得钱云礼颇为手足无措。 最终他左看右看,竟最终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喻商枝。 “恩公,此事您怎么看?” 喻商枝既非镇署吏员,又非钱府之人,哪有有他说话的份? 可钱小少爷的话在目下这间厅堂里就是金科玉律,喻商枝忖了忖道:“在下对此事倒真是有些看法,如有失礼之处,还望钱少爷勿怪。” 钱云礼现在就盼着有个人能帮他出主意,甭管自己听不听,先出了再说。 于是听了喻商枝的话,只是连连点头道:“恩公客气,但说无妨。” 喻商枝的语调不疾不徐。 “在下今日虽是初次与钱少爷交谈,却觉钱少爷为人洒脱真诚,急公好义。若是钱少爷能够依律处置了作乱的家奴,便是保住朱家食肆的铺面、朱家一家人的生计,无异于是救朱掌柜于水火之中,如此大恩大德,想必朱掌柜定会感念终生,而外面的百姓们,从此也会记得少爷今日的公义之举。” 他说话期间微微抬首,快速朝朱掌柜的方向送了个颜色,期盼对方能够明白。 朱掌柜好巧不巧察觉到了喻商枝的暗示,到底是开门做生意多年的,这点脑子还是有的,当即就长长一揖,作出泣声。 “钱少爷高义!恳请钱少爷做主,还小人一个公道,从此您就是小人全家的恩公!下辈子给您结草衔环,当牛做马!” “恩公”这个词一出,喻商枝瞥见钱云礼的腰板都一下子挺直了。 一把折扇在手上翻来覆去,最后展开又合上,“啪”地一下被他拍上了座椅的扶手。 旋即在场众人就见钱云礼站起身来,大步走到金虎等人的面前。 金虎唯唯诺诺,已是不敢抬头,他心里想着自己的地位终究是不一样的,又一直颇得钱云礼的赏识,想必就算是其他人被处置,到了自己这里,也会网开一面的吧? 哪知这念头刚冒出来没多久,就见钱云礼已经高高抬起腿,金虎大惊失色之下,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记窝心脚。 这一脚大约用了十成力气,金虎站不稳,当场就倒了地。 钱云礼听到镇署衙门外面响起的阵阵惊呼,顿觉自己做得实在是对。 “好你个金虎,枉我过去还想提拔你到我院子里来伺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往日也没少打着本少爷的名头在外面作威作福,我今日就要你尝尝本少爷的厉害!” 说罢他就挽起袖子,手拿折扇冲上前,用扇子骨扇了金虎几个巴掌,扇指着金虎险些断了的鼻梁道:“等我回府就禀告娘亲,把你罚去庄子里,挑粪种地!” 在钱云礼的眼中,和那些苦哈哈的佃户一样挑大粪浇田地,就是这个世上最可怖的惩罚了。 府上也没少罚像金虎这样没有卖身契的奴仆去田庄里种地,他往常偶尔听到娘亲这么处置下人,都要打一个哆嗦,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股冲天的臭气。 而这一回由他自己说出来,实在是格外的舒爽。 待他说完,围观的人群中居然出现了颇为突兀的一道掌声,很快拍巴掌的人越来越多,不少百姓们的交谈声也传入了钱云礼的耳朵。 “钱府的小少爷虽说年纪小,可倒是个明事理的。” “钱府的恶奴在镇上仗势欺人许久,如今得了惩治,也算是杀鸡儆猴!” “小少爷深明大义,日后必定前途无量啊!” 这些话里显然有镇上百姓的刻意应承,不过看钱云礼的表情,显然已经沉浸其中,乃至飘飘然了。 他临站起时又给了金虎一脚,站在原地对何方园道:“依照衙门的规矩,是不是还要打他们板子,或是赔些银两?板子你们赶紧打,银子本少爷出,过后我要赶着把他们押回府上发卖。” 何方园连连称是,迅速唤小吏把打板子的刑具抬上来。 眼见金虎几人大势已去,没了靠山,这板子都是往实里打的,几人嗷嗷直叫,颜面丢尽。 而另一边,进宝则在钱云礼的授意下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了朱童。 钱云礼看了一眼,不满道:“一百两够干什么的,也就够摆一顿席面,再拿一张出来。” 进宝眼前一黑。 这少爷当朱家食肆是什么高档酒楼呢,那地方一盘菜才几钱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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