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是生怕从京城新调任来的新任知府发现端倪,前几日便差人送信给他贿赂过多回的詹平同知卫均。 只求卫均看在他两年陆陆续续送的无数金银与厚礼的份上,帮他再遮掩一二。 他本想着,城内城外这么些个郎中的脑袋捆在一起,总能琢磨出个像样的药方,到时候待疫病遏制地差不多,他再借卫均之口,把这事细细描画一番,往自己脸上贴点金,说不定还能在新知府那里落个好。 结果哪成想,现下竟出了这等祸事! “你大小也是个八品命官,一大早过来,总不会就是当个传话筒的,若是那样,本官要你何用!且将到现在为止你查明之事,细细道来!” 县丞心里叫苦。 那帮差役救火救了一夜,各个灰头土脸,自己被吵醒时天还没亮,搞明白状况就赶着来禀告彭浩,哪有什么查明的时间? 他闻言,索性不装了,直接:“回禀大人,事出突然,下官亦是一头雾水啊!不如把那负责在城郊看守流民的差役班头叫过来,他想必是最清楚不过!” 彭浩也懒得继续和县丞计较。 “班头现在何处?城郊还是城内?” “回禀大人,仍在城内!” “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他给我找来!” 一炷香的时间后,县丞总算领着班头匆匆回返。 片刻过后,在听到他们已经抓到畏罪潜逃的纵火小贼时,彭浩一下子从椅子上坐直。 “竟不是意外走水,而是有人纵火?” 那班头垂首回禀道:“回大人的话,此人乃是随郎中卢杜仲一道,前往城郊的医馆学徒,名唤玉竹。现今看来,似是他夜间执灯起夜,不慎将烛火脱手,点燃了堆放在外的柴火,火势迅速蔓延之下,此人担心东窗事发,慌乱之间逃离了营地,哪知却又失足跌落山沟之中。现下他推脱不记得昨夜之事,但证据确凿,卑职已命人将此人捉拿,等待大人发落!” “此事办得还算有几分头脑!” 不管怎么说,在彭浩看来,走水这事并非是自己治下不严,有所疏忽所导致的,到时候就是怪罪,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而在这时,班头复而拱手道:“大人,卑职另有一事禀告,仁生堂郎中葛良已呈上了一份药方,说是经过验证,可治疫病,三天之内,症状必缓!” 彭浩惊喜万分。 “此话当真,药方现在何处?” 班头从袖内掏出一张纸,双手奉上。 彭浩立刻打开,快速浏览一番。 不过他不通医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激动之余,又叫来守在门外的衙役,吩咐道:“将这药方送去给那群郎中瞧瞧,看是否是对症之药!” 待来人走后,他又问道:“那葛良人在何处?” 班头道:“葛良昨夜受了惊吓,又因数日以来接触流民过多,恐其身上不洁,不敢带来面见大人,故而安置在县衙一处空房之中。” “好,很好!” 一早起来的烦恼因为药方的到来,瞬间一扫而空。 而后,班头又将其余事项一一禀报。 “大多数作乱的流民未曾跑远,现已尽数关回草棚之中。只是除了葛良之外的另外三名郎中,潘成功下落不明,喻商枝和卢杜仲都因昨夜的走水受了伤,而今仍旧昏迷不醒。” 彭浩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当即道:“既如此,就令寻个郎中去为他诊治一番就是。” 一旁的县城却趁机朝前走了一步,若有所指道:“大人,下官听闻,在城郊的这些日子,喻商枝和那卢杜仲二人走得很近,且常在草棚之中,与那些流民高谈阔论!卢杜仲的徒弟玉竹致使城郊失火,此事是否是他蓄意为之,尚无定论。若真是蓄意,不只是玉竹,其师卢杜仲,乃至这个喻商枝,恐怕都难逃干系啊!” 彭浩听出县丞的弦外之音,拧眉思忖片刻,问他班头道:“可是确有此事?” 班头为难地想了想,点头道:“这么说来,的确如此,而且卑职的手下还说,隐约听到那些流民昨夜冲破看守,逃离草棚,原因似与喻、卢二人有关。” 县丞快言快语道:“大人,您可听见了,这喻商枝和卢杜仲,怕是居心叵测!” 彭浩看了一眼县丞,袖手道:“你的意思是,这些流民很可能是受了喻商枝或是卢杜仲的挑唆?” 县丞坚定答道:“没错!虽不知喻、卢二人有何动机,但下官建议大人,也将此二人暂且押回县衙,以防再生枝节。” 彭浩在原地踱了两圈,眉头微微一挑。 若“事实”真是这般,无论是城郊失火,还是流民生乱,就都有了解释。 因此,这必须成为“事实”。 他果断下令道:“去将喻商枝、卢杜仲及相关人等,以及流民中领头之人,尽数索拿归案!” 县丞和班头顿时齐声应“是”。 …… 两个时辰后,詹平府衙。 知府韦景林身穿四品绯袍官服,正负手立于桌案之后,看着面前的成堆书信,面色铁青。 “好一个卫均,在这同知的位子上着实是风生水起,我看这詹平府快成了他自家的天下了!” 韦景林今年将将过了知天命之年,对于一个官员来说,这个岁数坐到正四品知府的位子,基本已经算是光宗耀祖,风光无二。 而韦景林此人,当年是殿试三甲出身,从翰林做起,为人中正秉直,素来深得皇上信重,称得上一句简在帝心。 谁都知道,此番派韦景林调任詹平府知府,为的就是借他之手,整顿这詹平官场。 在此之前,詹平知府位子空悬一年有余,上一任知府就是因卷入贪墨之案,被弹劾贬谪的。 那时正值朝廷缺人之际,故而迟迟没能选派得力的官员补缺,直到一年之后,韦景林到任,才知这詹平的贪墨之风,已经如何深入骨髓。 譬如他自上任以来,就暗中开始调查同知卫均。 待证据确凿,昨日他就下令将其拿下,并将卫府查抄一空。 一夜过去,卫均府中所藏之物,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 其中一本账册,记载了卫均在任以来收受的种种贿赂。 而这样的账册,从卫均的书房暗格内,足足翻出来五本之多。 韦景林信手拿起最新的一册翻看,就见其中一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格外之高。 “这个彭浩,我记得是寿安县的县令。” 立于一旁的詹平府通判尤德明向前一步道:“大人所言不错,此人正是寿安县县令。” 韦景林快速翻过几页后,一把合上账册,冷笑道:“区区一个县令,七品官而已,不足两年的时间内,光是贿赂上来的白银就足足有万两之数,此处还不算上其他金银珠宝!” 他一把将账册拍回桌上,复想起什么道:“彭浩这名字十分眼熟,来人,把自卫均家中找出来的那一箱子书信给本官搬来。” 很快就有两个府役合力搬上一口木箱,韦景林令他们从中找出署名彭浩的书信。 不多时,几封书信便到了韦景林的手中。 他拆开日期最近的一封,将信纸抖开后快速浏览,待看完之后,简直恨不得当面痛斥卫均一番! “此人简直是胆大包天!” 韦景林把信纸交给通判尤德明,“你来瞧瞧,这就是你们詹平府的行事!我问你,这疫病之事,你可知晓!” 尤德明乍听到疫病二字,已经是肝胆齐颤,地方官员一怕天灾,二怕人祸! 他飞快看罢信中所言,险些吓得将信纸扔了。 这个卫均居然因为收受了彭浩的贿赂,对于这等大事都瞒而不报,依律当斩! 尤德明颤颤巍巍地答话,“回禀大人,下官着实不知这寿安县疫病之事,只在先前听闻,北地因蝗灾蔓延,起了疫病之祸,如今想来,这寿安县地处咱们詹平府最北,若北地流民南下,确实会先入寿安县……” 他一段话没说完,就已经被盛怒的韦景林打断。 “这封信已是五天之前寄到卫均处的,在此之前,更不知这彭浩已瞒报多久!若是因为这份疏忽,令疫病由寿安扩散至整个詹平府,尤大人,你应当知道后果!” 尤德明手捧轻飘飘的信纸,只觉得这张纸现下重若千钧。 正在此时,有人飞奔进来禀报道:“韦大人,府外有人求见,自称是您的京中旧友,姓陶,这是他的信物,说是给大人您看一眼,您便会知晓。他还说,此番求见,乃是为了告知您寿安县疫病之事!” 真可谓是说什么来什么,韦景林一把接过那枚信物,只见是一枚在烟青色络子里的小玉佩,上面雕刻着杏花的纹样。 他一下子认出,这就是当年陶景林离京,自己赠给对方的杏花玉佩,取的是杏林之意。 以他对陶南吕的信任,加之对方又提及了寿安县的疫病,韦景林迫不及待道:“快快将其请进来!” 府役得了命令,不敢怠慢,当即小跑回到原处,一改先前态度,对着陶南吕一行人恭敬道:“劳驾几位随小的进来,我们大人有请。” *** 温野菜直到迈进詹平府府衙的门槛,还觉得面前的一切都格外不真实。 他一个村野出身的农户,在此之前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老爷,没成想,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还有被知府请进府衙的一天。 当然,他更没想到,自己认为是江湖游医的陶南吕,昔日竟曾官至太医院院使,亦是堂堂朝廷命官! 来时的路上他更是才刚知晓,陶南吕之所以北上,有一层原因就是因为曾同朝为官的友人韦景林调任詹平府,故而邀请他来此一聚。 至于本该带着对方前往寿安县城寻找喻商枝的温野菜,为何也一道来了府城面见知府,事情还要从他们一大早自斜柳村出发,赶往县城的路上说起。 因为想尽快赶到县城,故而他们出发得极早。 走了半程,天还黑着。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等黑灯瞎火的境地下,他们遇见撞见了一伙衣衫褴褛,正在玩命逃窜的北地流民。 甚至在看到马车上是一名老伯带着一名哥儿与一个半大少年时,上前拦车,要他们交出身上的钱财。 温野菜本以为这是一帮走投无路的灾民,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便打了破财免灾的主意,把身上的荷包掏出扔了过去。 怎知为首的汉子拿起荷包,看到上面的纹样后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喂,那边那个哥儿,喻商枝喻郎中是你什么人?” 温野菜心里咯噔一声响。 他这才想起,自己这荷包是不久前新绣的,与喻商枝的乃是一对。 而且为了以示特别,他还特地在自己这个荷包上绣了一个“喻”字,而在喻商枝的那个上绣了一个“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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