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商枝和卢杜仲,则是直到深夜,还在草棚之中诊治病患。 在喻商枝看来,一旦县城疫病扩散,便就不会仅止于一县。 接下来可能就是周边其他的县城、下面的镇子乃至村落。 他们若能早一天将能治愈疫病的方子琢磨出来,无论是此处流民,还是城中百姓,乃至远在斜柳村的一家老小和乡里乡亲,就能逃过一劫。 卢杜仲在喻商枝的感染下,大半夜也精神头十足,凝神为一个又一个人地把过脉去。 转眼间,七日之期将至。 这几天里,并非全然都是好消息,有人好转,也有人死去。 潘成功和葛良依旧神出鬼没,前者已不太常见到,倒是后者还时不时地在他俩面前出现,四目相对,依旧是那副谁也瞧不上谁的模样。 城内又陆续送过两次药材,虽然一次比一次少,可总比没有的强。 加上喻商枝和卢杜仲来此地时从家中医馆带来的药材,将将够用。 就是喻商枝的状态,连卢杜仲看着都觉得害怕。 饭也记不得吃,晚上似乎也睡不了几个时辰的觉,所谓废寝忘食不外如是。 他们自己本就是郎中,该是最清楚身体状况的。 眼看喻商枝短短几日都消瘦下去,称得上伶仃,苍白的脸色之上,唯有一双眸子依旧十分明亮。 卢杜仲思索再三,还是劝道:“喻兄,虽说时间紧迫,可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说罢就招招手,让等在一旁被冷落许久的常凌把盛着饭菜的碗端上来。 喻商枝仍埋头于书纸之前,奋笔疾书,写得快了,字迹只有他自己能看懂。 “卢大哥,你先吃吧,我不饿。” 卢杜仲听了这话,着急道:“你可还记得上次吃饭是何时的事!” 喻商枝被卢杜仲夺去手中的笔,愣了一刻后道:“不是昨晚刚吃过?” 卢杜仲重重叹气,“什么昨晚,那都是前天晚上的事了!” 说罢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行按着喻商枝,让他喝了半碗粥,又吃了几口菜。 在这里待了多日,最早喻商枝从家里带来的干粮都吃完了。 此处供应的主食只有杂面馒头,喻商枝饿了一天,吃了也不好消化,不吃也罢。 等到盯着喻商枝吃完,卢杜仲松了口气道:“我这里带了些人参养荣丸,我去取来,依我看,你还是吃上些比较好。” 人参养荣丸可治气血两亏,形瘦神疲,最是合喻商枝现在的症状。 哪知他就是去翻药箱找药丸这一会儿的工夫,再从里间出来时,喻商枝就已经没影了,连带常凌也不见,不用说,定是又钻进草棚里去了。 卢杜仲气了个倒仰,叫来玉竹问道:“不是让你看住他们两个么!” 玉竹委屈道:“师父,我哪里有那本事啊!” 卢杜仲也知道指望玉竹并不现实,只好把人参养荣丸放回袖中口袋里,认命一般地也带着玉竹赶了过去。 现下他们二人负责的草棚,已和最初来时的模样不太相同。 城中商户捐来了不少陈年的旧布料和旧衣裳,大多数脏污了,或是被虫蛀、被耗子啃了,但对于这些流民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 那些衣裳早就被流民争抢一空,而布料则在喻商枝的安排下,有些铺在地面,有些用绳子悬挂起来,做成简单的围挡。 又因为有他和卢杜仲的打点,以及新运来的米粮,最近给流民熬粥的婆子,也舍得多往锅里扔几把米,偶尔还会送来一筐子糙馒头。 有了这些补充,流民们虽还是看起来面黄肌瘦的,到底比最初多了许多盼头。 最早对于喻商枝和卢杜仲的质疑,也早已烟消云散,现今早已把他们二人奉为救世主了。 一整日的忙碌过后,喻商枝和卢杜仲回到土坯屋。 他们手上又积攒了不少笔记,可以依照今日对于病患的诊断结果,进一步调整药方。 二人一番激烈地讨论后,喻商枝执起笔,在新铺开的崭新白纸上,沉吟片刻,落下一个经过多日打磨,穷尽他与卢杜仲毕生所学,能够拿出的最为完备的方子。 结束后,喻商枝感到眼前的烛火好似有微微的重影。 他用力眨了眨眼,烛火又合到一处去,便不再当回事。 一旁的卢杜仲,确实激动万分,一把抓住喻商枝的手臂道:“喻兄,我看这个方子,当是快成了!所谓大疫之下,必有良方现世!这一遭若是顺利,咱们……不对,我就是个打下手的,主要是你!喻兄,你定能名垂青史,百世流芳!” 喻商枝深吸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到底比卢杜仲,乃至此间绝大多数郎中强在哪里。 面前的药方,亦非他一人之功,而是站在历代先贤名医的肩膀上,成就的结果。 不过,目下还远远不到值得庆贺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说下情况,本文113-120章的内容,这两天进行了大幅度修改,可以说完全重写,所以大家阅读本章之前,可能需要倒回去重看,十分抱歉。(为了把作话放在前面,我暂时去掉了这章的感谢,会合并在明天的更新里展示,感谢大家的支持,撒花,本章依旧掉落红包包)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该看的,看了反而愈发思念起来 “卢兄, 咱们需得先看一看余下的药材够不够,具体凑出几副新方子来,好尽快给病患们服下去。” 喻商枝冷静的声调, 令卢杜仲刹那间也跟着热血褪去,头脑清明起来。 “怪我太激动。”他道:“你说得对, 光有方子还不成,得给病患吃下去,才知道疗效如何!” 卢杜仲一下子站起来。 “喻兄, 你就在此处歇息, 这几日你比我可要辛苦多了, 这煎药之事,就交给我和玉竹。” 说罢就不等喻商枝说什么, 一把将常凌拽过来道:“常凌,你也不必出去了,就在此处看着你们家老爷。哦对了!” 他一拍脑门, 不忘从袖中摸出装着人参养荣丸的瓶子,塞进常凌的手里,眼睛却是看着喻商枝。 “这药你晓得怎么吃,我就不多嘴了,你看看你的脸色, 快和写字的纸一般了,就是天塌下来, 今晚你也得睡个整觉。” 有了卢杜仲的安排,以及常凌的监督, 喻商枝洗漱完毕就被赶上了床。 他睡觉的铺位在靠墙的一侧, 就算是平日里再忙, 每天起床后被褥依旧叠得齐整。 刚刚常凌给喻商枝打来热水让他泡脚去乏时, 就已经帮他把床铺整理好了,还用小型的香插,点了一根细细的安神香。 “掌柜的您歇着,我去外头看看卢郎中和玉竹那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待喻商枝点头后,常凌熄了灯,轻手轻脚地退出屋子后阖上房门。 然而纵使有安神香在,留在屋中的喻商枝,依旧好半天过去还没有睡着。 他现在处在一个无论是头脑还是身体都很疲惫,可精神却格外亢奋的状态下。 但凡一闭上眼睛,种种思绪就如潮水一般兜头砸来。 越是想睡,就越是胡思乱想。 越是胡思乱想,就越是心慌。 简直是陷入了恶性循环。 辗转反侧好半晌,他最终还是坐了起来。 借着月色,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小包袱。 解开包袱布,里面的东西很简单,无非是一根木簪和一只虎头帽。 说起来这两样东西,还是喻商枝从村子里走之前,温野菜偷偷藏进他行李中的。 起初他都没发现,还是回来拆行李,打算重新收拾一份带到这边来时,才注意到里面包着的物件。 木簪是温野菜惯常戴的,论起来,还是温永福和乔梅在世时买给他的,小哥儿素日很是珍惜。 因而哪怕现今用得起更好的,他也舍不得这最初朴实的木簪子。 虎头帽自不必说,是在村子里那几天年年一直戴着的。 由于村子里比城里还要冷一些,早晚怕孩子受凉,才又把这小帽子翻出来用了几日。 如今都成了喻商枝拿在手中,用来睹物思人的东西。 木簪温润,满是岁月的包浆。 虎头帽小小一个,软乎乎,香喷喷的。 喻商枝把这两样东西攥在手里,一时间又有些后悔了。 不该看的。 看了反而愈发思念起来。 但不得不说,这两样东西在手,多少驱散了他心头的几层惆怅和焦躁。 喻商枝看了好半天,重新塞回枕头下,再阖眸时,竟也慢慢地睡了过去。 *** 月挂中天,银光皎皎。 远离县城的斜柳村中,大家伙这几日也渐渐都听说了县城闹起疫病之事。 村民们跑到温家,把喻商枝留下的那些个避瘟的药材全都抢购一空的同时,许百富也依照喻商枝先前的嘱咐,在村口横了好些树杈子,派村里的青壮汉子日夜轮班,在旁边守着,细细盘问每一个要进村的。 言明凡是从县城方向来的人,一概不许进,同时也劝村里人尽量少出门。 反正就算不去镇子上和村里,各家各户也断然是饿不着的。 家家户户都有地,最多是做屠户生意的韩六子也出不去,村里眼下有没有合适宰了的猪,大家伙一起少吃两顿猪肉罢了。 这天晚上,许百富在炕上睡得正香,家门被人大力拍响。 他让老妻继续睡,自己则急急忙忙地披衣起身出去查看。 这个点来他们家的,多半是家中有急事,来寻他这个村长的,断断不能耽搁。 才出了房门口,许百富就见孙子许清水匆匆跑来道:“爷爷,今晚在村口守夜的仇老八来报信,说是咱们村口来了两个外乡人,是一个老汉领着一个少年,想进村找您和喻郎中,说是没去过县城的。但他不敢做主,就来咱家问问,能不能放进来。” 许百富把衣服往肩头上拽了拽,皱眉道:“和我还有喻小子认识……” 他猛地想到什么,看向自家孙儿道:“仇老八怎么说的,那人可是看起来,和我岁数差不多?” 许清水见状,便引着许百富到了门口,仇老八还站在那里等回信,闻言便道:“村长,那老头看着确实和您年纪相仿,他还说先前来过咱们村,认识您和喻郎中!” 到了这里,许百富哪里还猜不出来者是谁。 他当即把布鞋套上,带着许清水和仇老八赶到村口,点起灯笼一看,来人可不正是阔别多时的陶南吕么! 故人相见,两人握着手,寒暄之外,更多的是感慨。 “陶老哥,没成想有生之年,你我还能再见。” 上回陶南吕不辞而别,可着实让许百富捶胸顿足了好一阵子。 后来这么长时间里,每回想起来,许百富就要怨自己那日多吃了酒,起晚了,没能给陶南吕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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