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一想,李从舟倒多少理解襄平侯着急死尸了: 原本顺利的筹谋接连受挫,看来,方氏这是急了。 李从舟仰头看着头顶的下弦月,眼中尽是狠绝—— 既然方氏走到这一步,他也可添一把火。 也叫宫里头这些、当年纵虎归山的上位者们看看: 一念之仁,到底埋下多少祸患。 …… 如是三日后,李从舟被诏命进宫、伴太子左右讲经。 而也就在他入宫讲经的第二天,便有一名形容憔悴的道姑敲响了丽正坊外的登闻鼓—— 检鼓二院的佥事询问,却问出一桩惊天隐秘。 佥事不敢怠慢,当日就递了要紧折子入尚书府。 而尚书府几经转呈,最后送到皇帝和太子面前的,就是一道签圈了血手印的招供书。 那道姑以她自己以及族中九族的名义向天起誓: 承和元年远嫁、和亲西戎的二公主若云,并未如西戎所言病故,而是假死脱身,改名换姓,如今—— 正是掌握了西戎整个王庭的:荷娜王妃。 而那道姑,本是若云公主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婢。 当年她不认可公主的筹谋,被公主派人追杀,落崖后未死、侥幸脱身。 这些年,也是为了活命避入道观内。 如今看兵戈再起,实在忍不下去,便咬牙来京告发。 皇帝看着供书久久无言,最后起身想说什么,却两眼一黑、直晕倒在龙椅上。 太子亲自送了皇帝回宫,衣不解带侍疾,等皇帝清醒过来,才匆匆返回青宫。 宫中众人都是焦急地等待,李从舟也未睡,手持念珠、念着旁人听不懂的经文,一席僧袍、静静立于庭院正中。 太子凌予檀脚步沉重,挥退了欲上前扶他的众人。 他只苦笑看向李从舟,声音是前所未有地疲惫: “大师,我也是今日才知,原来我一直敬爱的皇姐,是那般憎恶我和我的母后……” 李从舟默默看着他,分明的眼瞳中看不出情绪。 皇室这些烂账,不能永远烂着。 襄平侯想利用旧事做局,他却为何不能先行一步呢? …… 如此朝堂风云搅动,前朝旧事重提。 若云公主的事,足够让太|子党重视起来西北,同时也没什么颜面再去针对西北军。 然而,就在李从舟以为襄平侯会蛰伏收敛时,乌影却查到栖凰山上近日虫蛇走兽异动,只怕是有人想对万松书院和那些青红册动手。 李从舟不放心,给太子告假后,也跟着上了山。 没想黑苗武士人数众多,李从舟和乌影几人也难以应付,最后是想法儿放火惊动了皇城司,他们才堪堪脱身。 只可惜两人下山时走散,乌影为属下们救走。 而李从舟甩掉最后一个黑苗武士后,实是无力隐藏自己,踉踉跄跄捂着右胸和手臂上的伤、跌入了昌盛巷。 没走多远,却在龙井街与正阳桥交汇的路口、撞到一口沉甸甸的木箱。 抬木箱的人一声惊呼,李从舟也支撑不住、呕了一口血跌靠在箱上。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向主人家解释。 结果抬眼,就在明亮的残月下,看见了身着粉蓝色襦裙、头上扎着绢花小辫子的顾云秋。 顾云秋同样很惊讶,见李从舟浑身狼狈,他立刻想起在南仓别院——小和尚也是这般血淋淋地跌入温汤。 他抿抿嘴,忍不住要骂:“你怎么又受伤?!” 而李从舟眨了眨眼,长出一口气后闭眼撩起嘴角。 脸上挂着一抹薄笑,声音很轻很轻:“你又穿小裙子……”
第042章 李从舟也很出息。 说完一句小裙子, 就理所当然地晕了过去。 剩下顾云秋拧紧了眉,立在七月末的残月下,半晌都没说出来话。 倒是跟在几口大木箱后的蒋骏拿主意, 将这些木箱子叠了叠、挪出一个位置,将李从舟搬上车, 跟着送到云琜钱庄。 而顾云秋这裙子,其实穿得也很讲究。 这事儿说来话长,时间也要往前回溯到七八日前—— 顾云秋回到王府,休息两日又陪了王爷王妃一日。 宁王难得休沐, 兴之所至, 策马就带了妻儿往南郊御园:跑马、游猎, 打马球、吃烤肉。 看着宁王和王妃高兴, 顾云秋也咬牙、陪着宁王喝了小半杯酒。 结果就是宁王背了他回来, 次日他一觉睡到午后。 教他念书的王师傅这么些年也习惯了小世子的打鱼晒网, 看到他红着脸、匆匆忙忙往学堂赶, 还笑着摆摆手、劝他跑慢些。 等念完那几句晦涩的《中庸》,顾云秋从学堂出来, 就得着朱信礼一封请告书。 朱先生处事严谨,既答允了顾云秋做云琜钱庄的外柜掌柜, 就从不会拿着薪资偷闲躲懒。 要告假,也不是写信,而是专门制了请告书。 上面明确标明他请告的缘由, 需要告假离开的时日, 以及这些时日他不在、外柜上的事交给谁,出了差错又当如何补救云云。 顾云秋回到宁兴堂, 吩咐点心关上门窗一目三行地看了。 才知道是朱先生原本的东家、西北的溢通钱庄上,扈家远房的侄儿遇着一桩实在难办的生意事, 思来想去找不着合适的人,便求请朱信礼过去帮忙。 扈家夫妻待朱先生有大恩,扈家人提出的要求,他不好拒绝。 因此算上来回路程,特向顾云秋请告十五日。 按着朱信礼请告书上的安排,柜上的事将暂由荣伯代管,而内库那边就请小邱和陈家两兄弟学着帮衬。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一日后,荣伯却忽然病倒了。 小邱着急延请大夫,换了三五个京中名医,都说是普通风寒,但药吃下去就是不见好。 人瞧着没大碍,可就是昏昏沉沉、起不来身。 如此,云琜钱庄的一位外柜掌柜远行、一位内库掌柜病倒,庄上就剩下陈家学徒的两兄弟和一个小邱、两个护院。 当真是骤然没了抓手,叫人心慌。 陈家两兄弟怕误了顾云秋的事,急急两厢递消息。 蒋骏倒是有心,可他对柜上的生意不在行,最终也只能都送来顾云秋这,等他决断。 可顾云秋又不方便成日留在庄上: 一则不能抛头露面、叫人认出他的世子身份,二则云琜钱庄前头名头太响,不少人慕名而来却见不着外柜大掌柜,日子久了要生乱。 不出三日,果然有流言不胫而走,谣传云琜钱庄出了问题。 所以朱信礼请辞回了西北,而原本盛源钱庄的荣伯抹不开面、只好装病躲在家里。 这话根本无稽之谈,但若去解释,反跟当初的盛源钱庄一样—— 落入自证的陷阱。 顾云秋倒没慌着要解释,让钱庄上的人照常营业,遇着有人问这些谣传,就照实说荣伯生病、朱先生告假,信不信由人。 这事情蹊跷,朱先生的事和荣伯的病太凑巧。 顾云秋请蒋骏暗中去查,果然发现其中有那刘金财暗中做的手笔。 且刘金财心狠,这一局是准备将云琜钱庄做死。 顾云秋粗粗看过账,各家省府院总和起来,官府存到云琜钱庄上的银子竟已有了近十万两。 其中还有几笔要紧的军费和宫禁内的修缮款,这两笔银子的数目不多,却出不得半点差池,且存的都是活档,利钱少、要随时可供取用。 若云琜钱庄兑不出这笔钱,就不仅仅是要清盘歇业,而是钱庄里的所有人都要吃官司。 顾云秋当然可以选择亮出宁王世子身份去压刘金财,只是这样一来,他先前的种种筹谋都付诸东流: 等到二十岁,真假世子案告破,这云琜钱庄定要算作宁王府的产业。 此乃最下策,可谓得不偿失。 不过也算有一重守底的保障,若那刘金财真要逼他,他也不能拿荣伯、朱先生这么多人的性命来搏。 看着账本想了两日,顾云秋歪在长案上,身子一动却从怀中掉出来一物,他揉揉眼睛低头去看,却发现是曲怀玉给他的鱼形玉佩。 ……曲怀玉,对了,还有曲怀玉! 顾云秋转转眼珠,倒想出个能解燃眉之急的法子。 他先让点心去库房里寻了些稀奇的珍宝,尤其是往年那些官员年节走动时送来王府讨宁王世子欢心的。 又大摇大摆逛到宁王的库房,从里面顺出来两坛子美酒。 而后,就带着玉佩、拽上点心,用一辆车拉着这些东西直奔龙井街。 辅国大将军府的守卫见了玉佩,果然进门通传。 不一会儿,竟是曲怀玉本人亲自来迎。 他亲亲密密给顾云秋迎进去,还热络地介绍了顾云秋给江镰老将军。 老将军头发半白,不像顾云秋想的那般严肃,反乐呵呵地靠坐在太师椅里,和顾云秋彼此见礼后,先笑着道谢: “世子今日不来,我也要带这傻小子登门拜访了,亏着遇到了你,不然还不知他要被骗多少银子。” 曲怀玉挠挠头,红着脸站在一旁。 顾云秋笑笑,送上他专门挑的酒: “在船上就听怀玉说您老人家要办寿,晚辈也不知您喜欢什么,思来想去,就选了这两坛父王藏的酒。” 老将军一看那坛子就两眼放光,他可最喜欢酒。 坐着陪老人说了会儿话,江镰本还想邀请顾云秋一道儿喝酒,顾云秋却连连摇头,说他一杯就倒: “我真陪您喝了,怕要扫您的兴。” 江镰听了,觉得有点可惜: 宁王和徐家那妮儿的酒量都好,怎么到小世子这里,却是滴酒不沾。 “罢了罢了,”江镰摆摆手,“不几日那些混小子们就回来了,难得世子来一回,小瑾你带他往我们院儿里逛逛。” 曲怀玉哎了一声,高兴地来牵顾云秋。 顾云秋也愿意和曲怀玉单独待,他来将军府就是有事相求。 逛了几圈熟悉起来,顾云秋知道了: 曲怀玉今年十六,年长他两岁,四月初三生人。 虽还未及冠,但老将军偏宠,给曲怀玉取名字的时候就给他定了字号:既然大名叫怀玉,小字就叫瑜瑾。 怀瑾握瑜、握瑜怀瑾,反正都是美玉,意思差不离。 顾云秋将他带来的一堆东西送给曲怀玉,吓得曲怀玉险些掉下荷花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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