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封信你没收到吗?!” 李从舟也坦然,“不慎落水,没来得及看。” “啊……我还以为你是看了又不回我呢!”顾云秋拍拍胸|脯,舒了老大一口气后,开始回想那封信上的内容。 他正琢磨有没写什么要紧的事,那边李从舟却开口,说了个: “不会。” 顾云秋愣了愣,足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 小和尚这是说不会不回他的信! 天呢! 这是什么举世瞩目的成就! 顾云秋忍不住乐,摸摸自己后颈,只觉这句话霎时间闪着金光,给他脖颈上套了重金钟罩—— 听闻顾云秋要陪李从舟吃素,萧副将也不理会鱼了,而是虎了张脸就抱着刀站到带来的厨子身后,多少有点不客气地点起菜: 八珍素鸡、金银炙、蜜糖芙蓉糕,豆腐蟹黄菘、四喜柳叶拼,草堂木耳、莼荇白玉、玲珑荷塘…… 那厨子是王府带来江南的,哪里听过这些杭城素菜的作法。 一边着身边的厨娘记着萧副将点的这些菜名,一边脑门冒汗地心里想——这种时候,让他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素菜食材。 好在点心很快过来帮忙解了围,找了个由头哄萧副将出去,告诉厨子不用准备太多,按着他的习惯准备就是: “就公子和小师傅两个,太多了他们吃不了也浪费。” 如此这般,等到日落西沉、晚霞漫天,厨子给李从舟、顾云秋端上来的,并非萧副将点名要的那些杭城素斋,而多是京城风味。 虽说都是素菜,但看得出来厨子用了心: 素鸡用刀片成小块,嫩藕、白萝卜都雕了花,一桌八样菜,白色、红色、黄色、青绿色五色俱全,甜的酸的辣的也三味俱在。 其中一样祥云托做得最好:炸好的玉片做底托,上面摆着煸炒过的青椒、山药和红果,远远看上去像是一个个盛满了珍宝的小白盘。 顾云秋喜甜,也爱吃辣。 李从舟倒是没什么偏好,每样菜都捡了点吃,更多时候是帮顾云秋布菜,替他拿个小蒸糕、帮他舀一勺鸡蛋豆腐。 这时,外面的烟花升空—— 西湖几座桥上也放起鞭炮,噼啪炮竹声里,从楼外楼那一片的白沙堤开始,嬉游的百姓们都着轻衫、三三两两地跑到岸边。 沿岸停靠的画舫中开始奏乐,吹拉弹唱、唱念做打。 咿咿呀呀的南调婉转,隔着半个湖面都能听见那些女子的高腔。 他们乘坐的画舫也加速,赶在天幕彻底变黑前、停靠到鹦鹉洲。 湖心风大,在夏暑天里却刚刚好。 本来点心都拿过来两件披风和手炉,李从舟也做好准备要背顾云秋上三层那亭子。 没想,顾云秋很是出息—— 吃个全素斋都能吃撑了,就那么抱着小肚子往藤椅上圆润一躺,半点不想挪窝。 “哎点心,快帮我把那消食除积丸拿来……” 这味消食除积丸是太医院制的,乃是用碾碎的焦山楂、茯苓、半夏、连翘、陈皮,加上炒过的莱菔子、六神曲和麦芽以蜂蜜揉制而成。 专治腹胀脘满、食积停滞和不欲饮食, 这丸子不大,比东海明珠大上小一圈,全部整齐码在一个蜡封的小盒子里,外头贴了红纸、写着除积丸。 顾云秋接过来就摸了两丸丢嘴里,吭哧吭哧嚼碎了吞下后,还是哀嚎一声躺躺平: “不成了,动不了了……” 除积丸有消食的药效,但也不是灵丹妙药、吃下去就能见效。 李从舟想了想接过了点心手中那些披风,折了两折后盖到顾云秋身上,顺势将那个小手炉塞给他。 然后,他敲了敲二层的槛窗,“请船家取支钩来固定,灯也能在这儿看。” 槛窗是一种隔扇窗,它的上下有转轴,能够朝内朝外打开。 窗面多采用花式棂格,眼下在夏日里,窗上只贴了薄薄的一层窗户纸,等到冬日,就会换成厚棉帐。 鹦鹉洲在湖心,风是从四面八方吹来,若没支钩固定,这槛窗就要被吹得呯呯乱响,那声音砸起来大得很,可比鞭炮还要响。 “呀!”顾云秋从盖着的薄毯中探出小半个脑袋,“这主意好。” 点心看看画舫的这一层的窗扇,想了想也觉得可行,便转身下去吩咐船主了。 等船主收拾好打开窗,点心又送了一壶酸酸甜甜的花草茶来,至于其他糕点瓜果,点心看着挑了四五样—— 公子撑着了未必有心思吃,明济师傅看着也不是个贪口腹之欲的。 如此,点心拣的都是分量小而精致的。 顾云秋自己不能吃,手和嘴却不愿意停,一会儿托起个糖宝塔,一会儿捏枚紫葡萄,总要李从舟尝尝。 李从舟不要,他也不恼,安分片刻后又重新换一样: “这个真的好吃。” 李从舟不堪其扰,只能从他手里接过来,又好好放回食盒,在顾云秋瞪直了眼睛要说话前,抢先道: “好吃也别折腾了,我们看灯。” 顾云秋眨眨眼:喔对,还有灯。 吃这么一会儿饭的功夫,四下已全黑了,远远能够看到沿着西湖岸边亮起一水儿浅黄的灯火。 楼外楼上挂着七彩灯笼,倒映在水中星星点点,更绚烂比天上银河。 明月桥上有人放了头一盏,摇摇晃晃一只小灯、下面悬着个琉璃铃,铃铛最下方拴着祈福的红布条,随着劲风缓缓升高。 长堤边的各家画舫也开始放礼花,明亮一团绽放在高空,像漫天星雨,又似银河倒悬。 流淌的星汉灿烂,一轮上弦月高挂深空。 顾云秋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 是呀,天大地大。 锤丸关扑是好玩,但江南四时美景、西北黄沙、塞北草原也同样美不胜收,还有南岭、东海、蜀中…… 前世他没去,今生总要找机会都去看看。 “怎么样?” 顾云秋看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地回头,想起他今日来看灯的缘由。 结果刚转头,就撞见李从舟一双墨色眼瞳。 那样深邃的目光比头顶暗蓝色的天空还要沉,仿佛他一直在看着自己,从没移动开视线。 而且这眼神并不锐利,虽也是浓黑一片看不见一点光,但却不像前世那样饱含着疯狂。 反是一种…… 顾云秋一点儿也看不懂的眼神。 他捏捏怀里的小手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了没叫点心寻面铜镜上来,他倒要看看,他脸上是不是真有朵花。 不然,小和尚怎么总盯着他! “挺好看的。” 接触到他视线,李从舟答了他之前的问话。 顾云秋拧眉,借着抬手蹭鼻尖的机会小小翻了个白眼: 明明都没看,小和尚还敢更敷衍一点么? 等顾云秋重新裹好盖在身上的披风,李从舟倒却从他这边收回了视线,唇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认真转头看向天空。 这会儿的高天里,已经层层叠叠飘起来许多各色灯盏。 整片西湖如镜,倒映出一池彩辉。 距离虽远,却也知道岸上人头攒动、热闹喧嚣。 杭城不是西北也不是京城,这里的百姓富足和乐,不用担心虎视眈眈的西戎铁骑,也不必如京中高门、庶士般勾心斗角、蝇营狗苟。 此城此水养人,倒多是低吟浅唱、旖旎温情。 看罢如此璀璨,李从舟倒多少理解了前世、宁王在最后与他说的那般话—— 彼时他们与襄平侯、荷娜王妃兵戎相见,青红册被夺、徐振羽战死,黑水关失守、朝廷失却先机,已是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的最后决战。 宁王,或许那时候应该叫父王,静静立在大帐前,看着眼前漫天的黄沙,却没对他谈军情、讲战机,只是说他很想再看一次江南的月。 那时,王妃已经病故,他们父子俩相对,也是少言。 当初,他看不懂宁王眼中的留念。 如今真的来到江南,却隐隐约约咂摸出,那是最后决战前,宁王的视死如归,以及心底隐约的不舍和眷恋。 后来宁王死在了那场决战里,算是真正的马革裹尸还,跟在他身边的副将似乎就是今日在船舱下钓鱼这位。 副将还剩一口气,没交待自己的后事,却送上了宁王最后的话。 宁王说他于皇室已问心无愧,唯是辜负了妻儿。想让李从舟请旨,许他和妻子隐姓埋名、不立碑冢,只随葬到江南。 前世最后那段日子,李从舟疯疯醒醒,根本记不清自己有没递这道折,后来他和襄平侯同归于尽,便更没人知道宁王最后的愿景是否实现。 顾云秋不知李从舟心思,只当他终于认真看灯。 这么干坐着看,看久了也无趣,顾云秋想让小和尚多看看人间,便又叫来点心,让他去找船主点几首清雅的琴曲。 片刻后,丝竹声响。 淙淙琴音,却不似长琴般绵延,也不是琵琶的清脆,轻弹时如丝丝细雨,快起来却嘈嘈切切、如同万马奔腾。 顾云秋细听了一会儿,却没想出来这是什么琴。 倒是一直仰头看天的李从舟顿了顿,慢慢垂首道: “没想到……江南也有月琴。” 月琴? 顾云秋也从藤椅里坐直了,他记着,李从舟说过—— 他的娘亲就弹得一手好月琴。 原来这就是月琴的琴声? 顾云秋静静听了一会儿,忽然觉着生身娘亲那个模糊的影子里,添进去一些灵动的音符。 念及此,顾云秋从披风下面伸出手,轻轻扯了下李从舟袖子。 李从舟侧首看他。 “我记着,你跟我说过你……阿娘弹月琴?” 李从舟点点头。 顾云秋扯着他,似是犹豫了一会儿,半晌后才开口,一词一句说得分外慢,“那你……会弹不?” 李从舟:“……” 顾云秋一缩脖子,似乎怕他生气,飞快补了一句:“我随便问问的!” 李从舟看了他一眼,实想不透小纨绔心中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便犹豫一问: “……想听我弹?” “啊?”顾云秋差点从藤椅上蹦起来,小和尚想什么呢?! 他就是乍然想起生身的娘亲,想钓小和尚多说说,怎却被李从舟歪曲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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