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他也和四皇子一样,真真切切盼着自己崇敬的父亲,给自己挑选一个好听的字号,并办一场盛大的及冠礼。 趁着宫门启闭发出巨大声响,顾云秋闷闷地吸了下鼻子。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在他十五岁时,宁王就已经在悄悄准备给他的及冠礼和字号,甚至郑重其事到发愁犯难的地步。 等马车驶出宫禁,顾云秋深吸一口气,悄悄调整好情绪: 宁王和王妃这样好。 这一世的李从舟,一定不会再染上那样的疯病了。 ○○○ 就这样一年过去。 转年开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西北稳定的情势,却随着渐暖的天气陡转直下。 原本两派对立的十二翟王,在三月时突然结束分裂,悉数统归到了荷娜王妃的麾下。 由她调遣、声东击西,险些从黑水关西北的乌苏布诺山攻入关内。 这一战损失惨重,不仅是调遣过去的军队不够用,乌苏布诺山夹在中原通往西域的官道上,被西戎占据后,中原和西域的交流也算中断。 不少西域客商被俘,更多百姓流亡到关中、关西。 这回的前线,是真的军饷、粮草、士兵全线告急,跟随皇帝理政三月的太子也主动站出来,在朝堂上表明态度——全力支持前线。 有太子支持,许多事就好办得多。 宁王很快得旨,带银甲卫下江南接运一批粮草入京。 而王妃又要收拾东西上报国寺还愿,她身边的嬷嬷还专门过来问了顾云秋,问他这次要不要同往。 顾云秋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却将脸转向宁王: “阿爹我能跟你去江南不?” 王妃去报国寺是还愿,成日不是抄经就是念佛,顾云秋对此已经不感兴趣了。 何况他现在有别的赚钱营生,也用不上榆钱子了。 田庄上的事有蒋叔看顾,云琜钱庄那边有荣伯和朱先生,顾云秋自己一个人待在王府也是无趣,倒不如去江南看看。 前世今生,两世了,他都还没去过江南呢。 宁王垂眸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嘴边,却半天开不了口。 他这回是去浙府南仓,根本不进城。 南仓在天目山下,距离杭城还有少说四五十里,那里确实空气清新、翠竹遍布,但却远离西湖、断桥还有姑苏画舫、金陵的繁华。 何况转运粮草是军情,来回路上可一点时间耽搁不得。 见宁王为难,顾云秋想了想,轻轻扯他袖子,“阿爹带我去,之后我可以自己回来。” 宁王抿抿嘴,有点不愿意。 虽说顾云秋已经十五了,跟他同年同月出生在报国寺的小和尚,七八岁就能自己在京城里化缘、传道。 可…… 宁王犹豫再三,虽松了口,但还是疾步走向书房,“我再给陛下上一道折子,请求增派一队五十人的银甲卫跟着南下,到时留下来跟着你。” 呀。 顾云秋乐:父王这是答应了。 他高高兴兴跳起来,扑过去给宁王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阿爹!” 宁王看着儿子红扑扑的脸蛋,忍不住啧了一声,一边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出门,一边小声嘀咕道: “不成不成,我看还是增派两队一百人吧……” 儿子这般可爱,别给坏人拐走了。 宁王去写奏折,王妃也没闲着,自己去报国寺的东西不收拾了,直接转身过来帮顾云秋收拾去江南的东西—— 一千两一张的衍源庄票,拿上一沓。 春日需用的各色轻衫、半袖,披风、斗笠,登山用的木屐搜罗一箱。 防蚊虫的药膏、香粉、香包若干,家里的大夫也干脆带上一个。 “还有,嬷嬷,”王妃一边蹲在顾云秋的衣柜旁收拾,一边转身吩咐,“去把观月堂的几个厨子都找来,秋秋,你待会儿看看挑一个带上。” 顾云秋:??? 厨子……都要带的吗? 他就是好奇想去江南看看,顺便考虑考虑除了钱庄他能不能做点像是周山、周老板那样倒买倒卖、贩卖绢帛的生意。 “阿娘,厨子就不用了吧……?” “要的要的,”王妃不容他拒绝,一转眼就收拾出行李满当当的两三箱,“杭城的饭菜尝尝还好,吃久了你吃不惯的。” 顾云秋:“……” 眼见拦不住王妃,顾云秋只能转身让点心研墨。 ——小和尚还在径山寺呢。 李从舟要待到六月初四韦陀佛诞后,正巧现在是三月里。 顾云秋卷起袖子,认认真真趴下来给小和尚写信: 径山上的绿竹、寺里通径天目的奇景,他也可以去看看。 …… 然而顾云秋这封信送到江南时,李从舟正着急下山。 经过半年多忙碌,径山寺内需要他们帮忙的事情逐渐减少。 师兄明义都三天两头不在山上,圆准禅师也给寺监打过招呼,不用给他们记名监管。 明义来过江南几回,也有些狐朋狗友在城里,夜宿画舫的事也不是没有。 李从舟不学师兄这些,离开时,还是给寺监说了声,借口他今日要下山访友,晚上不回来,请寺监不用等他。 寺监看着十五岁已有七八尺高的小伙子,点点头没说什么。 信使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又是那扎满了红粉花绸的信笺。 李从舟眼下没时间细看,只能先谢过信差、将信揣进前襟,就匆匆往山下赶着去和乌影汇合—— 二月中和,江南百姓以装有百谷的青囊互赠: 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万松书院上,却起了场不大不小的火灾。 刚开始的火势不小,很快点燃了仰圣门后的一排平房,正在翻修的明道堂更是一触即燃,熊熊烈火眼看就要将书院上下三百多人困死。 结果中和节过,仲春的江南已经有雨。 万松书院又在山中,大火烧起的滚滚浓烟升空,被山风一卷,很快就移来了一团墨色浓云—— 青白闪电劈下,顷刻间,暴雨骤降。 由此,书院师生幸免于难,仅仅损毁了一部分晾晒在明道堂附近、已经修缮完毕的青红册。 几个学生受惊淋雨感染风寒,其余人等皆没什么大碍。 万松书院本不关李从舟的事,但现在书院里有那要紧的青红册,又是和前世一样的突然起火—— 望火楼官兵前去调查,只说是监修的工人没收好木料、书院的书生晚上点灯看书没顾好纸张和烛火,没什么特别的异常。 但乌影暗中潜入调查后,却发现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被师生清洗过的明道堂地面上,残留水渍中浮着一圈在日光下显得五彩斑斓的油。 而那些放准备用来置换的横梁下,乌影注意到也有同样的油污。 为着防虫,建房所用的木料都要上漆。 但乌影还没见过直接往木料上涂油的,他才把这件怪事给李从舟一讲,李从舟就变了脸色—— 他沉着一张脸,分明墨瞳内凝霜冻雪。 “是火油。” 是有人将涂在木料上不易燃的木油,换成了易燃的火油,才致使万松书院着火。 ——和前世的报国寺,一模一样。 李从舟攥紧拳,后槽牙咬紧、颌线分明: 又是襄平侯。 兹事体大,李从舟不能置身事外,他得亲自往万松书院走一趟。 结果两人才走到书院门口,远远风中就送来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书院青黑色的大门半掩,风吹门扇嘎吱响。 开开合合间,隐约露出其中一条……蜿蜒的血河。
第034章 看着蜿蜒流淌的血河, 李从舟与乌影对视一眼,都仿佛能听到对方心中那咯噔一声。 乌影用口笛召集齐手下,其中两人攀墙而上, 先驭虫探了探究竟,半晌后他们转身, 对乌影点头——确定万松书院里无人。 得着肯定答复的乌影上前推开青黑色木门,门扇吱呀倒向两旁,露出来的书院广场上摆着一排排桌椅。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万松书院像遭了异兽神鬼袭,教课的先生和一众学子都还保持着上课时的姿势——跪坐蒲团、手捧书卷, 摇头晃脑、仿佛正在诵经。 但仔细观瞧就会发现—— 他们颈项上都留有一道细细的血线, 皆是被人一剑封喉、当场毙命。 广场上一众师生的遗骸并未呈现出尸斑, 可见死亡的时间不算久。 李从舟上前摸了摸他们的院袍发现是潮湿的, 案上书卷也像被泡发过又晒干、皱巴巴拧成一团。 暮春三月, 江南多雨。 极有可能是万松书院的师生被杀后, 这里曾下过一场雨, 雨停后太阳出来,又将他们的衣裳、书卷晒成这般半干不干的模样。 李从舟沉眉看着这些惨死的书院师生, 急急转向乌影: “明道堂——” 明道堂在仰圣门后,原是供奉三圣先师的地方。 后来万松书院得旨修复籍库的青红二册, 便将明道堂里的三圣暂时迁到了西苑的大成殿内,腾空出来的明道堂就拿来堆放需要修缮的青红册。 然而开春后,明道堂的房檐不知为何漏雨, 万松书院无法, 只能一面请工匠进来修缮明道堂,一面将青红册搬到较远的东苑明伦堂内。 明伦堂是用从前报恩寺的观音殿改建, 距离书院广场和师生的居舍较远,虽然来去搬运不便, 但也足够干燥宽敞。 李从舟和乌影先后赶到明道堂前,工人翻修屋顶瓦片搭建的梯子还没撤下来。 李从舟顺着梯子爬上去看了看,发现几处铺着毡布、准备贴瓦的地方,里面的木梁上都有被人为破坏过的痕迹。 乌影也不用他吩咐,绕进明道堂的大殿内看了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没有工匠留下的任何东西,就连之前他看见的那些涂了火油的木料也不见了踪影。 两人又向明伦堂赶去,到地方都不用推门,远远就能在明伦堂的月台上看见散落了一地红绿色封皮的书册。 李从舟上前捡起,发现里面根本是未经修缮的旧卷,泡过水的书页更加脆弱,一碰就黏糊糊地砸在地上、像从泥浆里掏出来的泥团。 捏着书册的手紧了紧,李从舟抬头迈步,想要走进明伦堂,结果乌影却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对上他的视线后,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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