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舟眯起眼,拼尽最后一丝清明,突然用力伸手一把连着墨发抓住云秋后脑,逼他抬首看他。 “顾云秋。” 他难得叫了他从前的全名。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往后即便你后悔、你逃跑,我都会给你抓回来,哪怕打断你的腿,哪怕给你锁在……” 云秋嫌他废话太多,直扑上去堵住了他的嘴。 …… 前世,李从舟知道自己疯。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时候只是走在街巷上看见屠户剁肉,他就会涌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杀人冲动。 他经常裹着一身血衣被宁王府的人找到,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杀的人,又杀了什么人。 这种疯病好不了,他也没想好。 师父没了、师兄弟没了,这样疯着似乎也不错,反正最后都是一死了事。 可到了今时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疯—— 在这种被香算计的混乱情况下,他却还能分出一抹神思去思考:如何不伤到云秋,如何叫他舒服。 小秋秋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李从舟明明摸到了暖瓶,意识里应当是用手取水喂给云秋。 但伸出去的手指却在碰着水后,上下颠倒了方向,根本不受他控制。 云秋的声音已经哑了,一会儿哭着哀求,一会儿掐他打他骂他,嘴里颠来倒去都是那个让他发疯的词。 不行,行。 李从舟恼极,伸出手卡他下巴,俯身深吻堵住这张这不知好歹的嘴。 他想着不要弄痛他,不要害他缠绵病榻,不要给这小家伙留下什么坏印象、往后都不敢办。 偏是云秋就要怪他,说他欺负他,说他不给他。 ……莫不论,是谁欺负谁。 要他这时候轻轻的,他又不是维摩诘,能经受一室天女下降还不乱道心。 中天明月皎皎,阵阵水响揉碎江心月光。 停靠在浅滩上的宝船摇摇晃晃,贪嗔一晌夜帐。 为着维持那一线岌岌可危的清明,李从舟是催发了少说一个时辰 的内劲。 往后理智崩塌,如何修身、如何运转周天,清心普善咒如何念,凝神决又是怎般口诀…… 这些李从舟守了两辈子的东西,瞬间被抛之于脑后,以至于纵情任性,天光破晓时,才堪堪脱力。 次日。 点心记着云秋的吩咐,寅时天还未亮,就带着远津找到了船老大,由他带着人乘小舟找到了江心停靠宝船的浅滩。 船老大和船工们没有到中舱,上甲板后就直接下楼梯到下层舱,“先生需要开船时,就这儿吆喝一声。” 点心谢过他,带着远津往前走去。 中舱前,是一片用两根翡翠柱撑起来的凉棚,棚中摆有两张躺椅,躺椅中间是一方小几。 躺椅上的几个垫子掉在了地上,靠近中舱门口的绒毯上还翻倒着一个香炉,香灰洒落满地。 远津跟了这么些日子也学机灵了,说了声他去拿笤帚就蹬蹬跑开,留点心一人蹲在地上清理打扫。 给躺椅归位、拍拍软垫上的灰尘摆好,然后和远津一起拿了刷子、笤帚、簸箕,给绒毯上的狼藉清理好。 他们忙碌这么半天,中舱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远津遂压低了声音,“点心哥哥,公子他们怕不是……还在高睡吧?” 点心笑着看他一眼。 “那我们……还叫他们么?” 点心摇摇头,自然是不叫。 他们记着吩咐上来船上,一顿早饭而已,往后还有机会,但今日要还宝船,公子想睡就叫他多睡会儿。 只是点心一念记挂着云秋,却忘了李从舟的事。 ——他可从未有这样晚起的时刻。 一门之隔,中舱房间内。 云秋其实醒了,而且醒过来好一会儿了,他左侧颈项上落着个明晃晃的牙印,然后是肩膀、胸口、后腰。 至于再往下,他早上就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现在是觉得臊得慌,根本不敢再看。 狼藉是狼藉了点儿,但……好像不怎么疼? 昨夜的记忆他都有,只是想想脸就要烧,他们似乎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中了什么香。 但玩起来浪成那样…… 云秋的目光顺着他们所在的罗汉榻一处处转向茶案、有扶手的交椅、绒毯,最后,还、还有窗…… 天呢。 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呀。 云秋早哭哑了嗓子,这会儿是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而且两眼也浮肿得厉害,即便听见了点心他们的声音,他也不想唤他们进来。 不过看着李从舟的睡颜,云秋一点儿不后悔昨晚。 李从舟待他好,他都记着。 换成别家,着了药倒霉同床的,次日都该是他捂着起不来床,偏生李从舟顾着他,给自己折腾成这样。 也不知内劲消耗了多少,碍事不碍事。 伸手摸摸李从舟印有紫红色牙印的唇瓣,云秋不知想到什么,嘻地露出个笑颜。 然而躺着的李从舟睡得并不安稳,没一会儿就皱紧眉头、额角发汗,像梦着什么极恐怖的事。 云秋坐在一旁看得心下生怜,正准备凑过去香香摸摸他,却忽听得李从舟开口、嘶声道: “若非是你,何来承和十五年报国寺那场大火?” “我寺上下三百余口,包括我师父、师兄,全都死在了你的算计里——”
第103章 云秋怔愣良久, 一点点反应过来李从舟说了什么: 承和十五年,报国寺大火。 报国寺上下三百余口,包括圆空大师、明义师兄, 圆净、圆澄还有寺监等,全部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熊熊烈火, 燃烧了整三天三夜。 从祭龙山上飘下来的黑灰落到京城里、甚至飘进了宁王府内苑,在宁心堂中都能嗅到呛鼻的烟。 外出佛会的僧明济星夜兼程,却只能跪倒在那一片废墟前,眼睁睁看着朝廷兵马将焦黑遗骸一具具抬出来。 僧明济跪在那, 一跪七天, 然后离京北上, 投身西北军营, 一去就是五年。 五年后, 承和二十年。 当年在报国寺替王妃接生的嬷嬷随儿子轮戍回京, 在八月十五宁王世子的生辰宴上, 一语道破真假世子案。 而后、而后…… 云秋骇然地看着李从舟,酸涩肿胀的双眼尽量瞪大, 然后又缓慢闭上,再瞪大、再闭上。 李从舟很少说梦话, 即便是伤重,也只是沉眉呼吸重,很少说出来这样长的一段话。 而且字词句清晰, 那份强烈的恨意, 只是听,都让云秋觉着胆寒。 他张了张口, 想要推醒李从舟发问,又觉着自己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心跳时快时慢。 这时候,躺着的李从舟未醒,似乎还是困在那个梦里、紧拧双眉又说出一句: “镇国将军已死,四皇子也被西戎贵族残忍杀害,苏宰相却还以为——西北战事不急?” 云秋心上咯噔一声,麻意一下从尾椎骨蹿上天灵盖。 就算是梦,哪会有人做这样真实细节的梦。 就算是梦,哪会有人想这样恐怖的事——想自己的恩师、同门惨死,想自己的舅舅和当朝皇子已死。 而且如今,苏驰只是户部正二品司长,李从舟怎么可能叫得出什么“苏宰相”?! 云秋摇摇头,然后又摇摇头。 挪动着往后缩了一步,然后又缩一步,直到屁股悬空出罗汉榻,整个人一下跌坐到地上。 啊呀——! 这下摔得狠,又偏倒霉是腚部先着地,云秋龇牙咧嘴地扶住后腰,然后又嘶了好几声。 外面清理打扫的两人听见动静,纷纷挪步上前,点心稳重,没一下推开门,而是在外面先唤了声: “公子?” 云秋脸涨通红,他身上可什么都没有,而且昨天穿过来的衣衫…… 他蓝色的外袍上痕迹星点,中衣揉成一团比抹布还不堪,至于李从舟那套墨色的交领颈装…… 啧。 云秋抬手捂眼睛,根本不好意思看。 他缓了好半天,才捏嗓子出声说了句没事,可那声音还是给他自己和点心、远津两个都吓了一跳。 “公子您怎么了?您声儿怎么这样?!” 云秋咳了一会儿,嘶声道: “……没事,就只是渴了,点心你先帮我烧点热水,远津你去叫船老大开船靠岸。” 点心站在门外,听着云秋那像被砂纸打磨过的嗓音,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可是这么多年来,公子做事自有一套道理,所以他在门口站了会儿,才点点头应好: “那公子您小心些,我这就去烧水。” 听他两人脚步声先后远走,云秋这才扶罗汉榻边沿,哎唷哎唷地撑着爬起身。 李从舟昨夜的动得很小心,也是因那什么香的缘故,除了感觉有异物感外,云秋倒暂时没觉得身上有哪里特别不对。 要说伤创重,还是他刚才摔这一下最痛。 捶捶正好被脚踏撞着的腰,云秋扯过绒毯简单一裹,环顾四周没找到蔽体衣物,只好先坐到铜镜前—— 头发不算特别乱,他平日自己睡也会弄成这样,抬手随便抓两把,云秋侧首露出脖子,看上面落下的一串痕迹。 颈侧有咬痕,后颈凸起的大椎穴上好像也被咬了一下,锁骨上的痕迹已经青中泛紫,右边肩膀上也有。 胸腹中间的胃经上,全是一连串红青交叠的吻痕,有些深胜丹紫,浅的就像初开的粉蕊桃瓣。 往下,云秋就不看了,不敢也不好意思看。 不过令他奇怪的是,他明明记着昨夜他们疯了好几回,最后是天光破晓时李从舟才放过他。 而且,是李从舟先脱力昏过去的。 按理和从时间上算,他俩根本没时间善后。 可…… 云秋轻轻捏了下身上披着的绒毯,深吸一口气后鼓足勇气往脚底看,然后又顺脚底往上找了一圈。 没有,什么都没有。 除了那些不慎洒落在衣裳、茶台、罗汉榻,窗框外江心里的,他这儿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流下。 所以,是小和尚在他昏睡过去后,又专程用了水? 这时,外面又咚咚传来脚步声,感觉到船舱下也传来动静,云秋赶紧敲自己脑袋一下: 想正事!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公子,”点心的声音,“热水弄好了,我们可以进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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