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来只摸到一股鱼线缠到了脖子上,然后眼前就浮起大片红雾。 岸上,方锦弦看着荷塘中涌起的大片红色,面色如常地弯腰放回钓竿,“可惜乐源峰上这几种鱼食草,不然,过几日钓上来吃应当很美味。” 两个婢女一句话都不敢应,只静静立在那儿装自己不存在。 可方锦弦盯着水面看了半晌,忽然啧了一声回头,“不成,那颜色看着还是太丑,不如劳你去清扫一二?” 弹琴的婢女见他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她茫然起身,虽然不懂如何清扫水里的血,但侯爷的吩咐她也不敢不应。 怎料,她才应了个好,腕子上就传来一阵钝痛。 锥心刺骨的疼让她再也忍不住地倒地尖叫,双脚挣扎蹬动,一下就给琴台、花架都全部踢翻。 仲尼琴摔在地上发出嗡地一声悲鸣,捧香的那个侍婢才看清楚,地上掉落了一双女人的手,鲜血涌出来,很快染红了八角亭的地面。 她脸色惨白,却捧着香炉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 方锦弦看了看她,眼中露出欣赏,赞了一句:“不错。” 但下一句,这位转瞬间已弄死两个人的方侯爷,却给她布置了一个新任务,“你去请夫人过来。” 婢女腿一软,身体发抖。 若说襄平侯方锦弦只是喜怒无常爱杀人,那位住在西苑的夫人才是更加恐怖——院内爬满毒蛇蜥蜴,据说还有人见过一丈高的大蜘蛛。 虽然贵为夫人,但她身边不要侍婢,仅留了个哑婆婆烧水洒扫,平日府里的人根本不敢靠近西苑。 若不是为了奶奶的药费,她其实根本不愿来襄平侯府,毕竟西川城人人皆知——这襄平侯府看着是清雅素净,但进去的人十个里有八个是没法活着出来的。 婢女悲哀地想,明年今日或许就是她的周年。 被毒蛇蜥蜴咬死,好歹是个全尸,留在这忤逆襄平侯,或许就会和荷塘里那位、地上这位一样: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婢女后背上全是冷汗,但还是慢慢给香炉放下,躬身行了一礼后转身准备朝西苑走。 可她才迈出一步,就远远看见夫人柏氏走了过来。 柏氏年少,听说襄平侯娶她时她仅有十五六岁,可即便年少,从婢女的角度看过去,这位夫人的气度依旧不俗—— 她随意挽了个倾髻,分股结椎的乌发以一条暗蓝色的发带倾斜束置于头侧,发髻后簪了银蛇钗,前面戴了远山蓝的绢花。 身上的衣裙是纯黑色的一条齐腰襦裙,外面披着的半臂大袖上也是纹绣了一条长长的堛齕。这东西世所罕见,寻常绣娘根本做不出,是夫人自己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堛齕在她们老百姓眼里就是一种生有四足的大蜥蜴,奶奶和村里人一般因其通体带有花朵状的红斑,而管它叫“花儿红”。 这种东西有剧毒,在《难经》和《毒蛇经》中都有记载,说它是一种罕见的毒物,仅生于蜀府往南的滇国。 与其他毒蛇的毒是血毒不同,堛齕的毒是胃毒,被它咬了并不会立刻毙命,可是如果它的毒素蔓延到胃部,人就会陷入昏迷、脉象迟芤。 婢女犹豫再三,还是躬身行礼,唤了一句,“夫人。” 柏氏看都没看她一眼,更好像没看见八角亭内满地的鲜血和死尸,反是面色如常地走到方锦弦身边,眸色冷淡地看向他: “噬心蛊不是前日才给了您近千份,怎么还要?” 襄平侯微微笑,宠溺地牵住柏氏的手,给人拉到自己身前,“这样的好东西,自然是多少都不够。” 柏氏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方锦弦却依旧笑盈盈的,“再说了,那批宝贝不都送西北去了,夫人应当知道的。” 柏氏挣了挣,“反正这段时间我都不做了,噬心蛊的配方我给您有。” 方锦弦眯了眯眼睛,声音渐渐冷了,“为何?你知道我这回要求的并不仅仅是噬心蛊,还有白骨贮。” 噬心蛊控制人,即便人死了,尸首也能为他所控。 但这种控制人心的方法仅限于他拥有那么多人数的部队,并不能做到天降奇兵、出奇制胜。 白骨贮不同,这是黑苗巫典上最强的蛊术,能令墓冢中的白骨为人驱使,真正的拔地成军、死灵成师。 这本巫典可是他屠戮了三个苗寨得来,之前那位白氏不愿相助,倒是眼前的柏氏很上道、说对黑苗巫术感兴趣,甚至帮他制成了噬心蛊。 所以多年前,方锦弦才会在白氏丧期未满时就迎娶这位柏氏。 可如今,她是否也恃宠生娇了? 方锦弦审视地看向这个小自己十余岁的妻子,“给我个理由,像样儿的理由,否则我很难接受。” 柏氏咬咬牙,最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有孕了。” 方锦弦愣了愣,狭长的凤眸缓缓合拢又重新睁开,半晌后,只牵着柏氏的手确认了一遍,“果真么?请府医来看过没?” “自然是请过了,”柏氏又一次挣脱他,“您要不相信就再请人来当面验就是了,还有,如果您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倒可以应了您那要求。” 练蛊制蛊需要碰触非常多的毒物,于安胎养胎不利。方锦弦犹豫片刻,还是派人去请府医,如果柏氏说的是实情…… 他垂首叹了一口气,也就十个月时间,他等得起。 这么十几二十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在意多等十个月一年的。 柏氏一点没因为丈夫的质疑难过,只烦躁地将自己的手从方锦弦的手里挣脱出来,“您也不怕被蛰着。” 这时候,一直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婢女才看清楚——柏夫人手腕上除了银镯,还爬有一只紫红色的蝎子。 方锦弦笑笑,看上去心情似乎很好,“万物有灵,你养的小虫,应当随了你的性子,不会蜇我。” 柏夫人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您倒自信。” 说话间,两个府医提着药箱匆匆忙忙赶到八角亭这边,他们拿出脉枕、丝帕给柏氏诊脉,左右手再三确认后,得出肯定的结论: “恭喜侯爷,夫人确实已经有孕两月了。” 方锦弦微微笑着,心里却仔细回忆了一番两个月前他和柏氏同房的日子,再三确认无虞后,他脸上的神情才松泛下来: “是么,那是好事。” 他目光垂落在柏氏腹部,脸上的表情是府中众人从未见过的柔和,“是好事,挺好……” 喃喃说了两道后,方锦弦又转头看着两个府医和那个婢女道:“这是喜事儿,今日府里当值的人都有赏,你们仨赏双份儿。” 三人忙跪下磕头谢恩,尤其是那个婢女感激涕零,她本来都以为自己要没命了,如今却能沾上小主子降临的光,多拿一份赏。 “得了,这里没你们的事儿了,都下去吧。”方锦弦挥挥手。 等伺候的人都走远后,方锦弦才与柏氏说正事,“既然夫人这儿不方便,那便不强求了,我叫他们按着你给的方子做噬心蛊就是。” “那如果侯爷没别的事的话,”柏氏指了指西苑,“我就回去了。” “夫人真是绝情,”方锦弦却没有放她离开,反而用力给人圈进了自己怀里,脑袋枕到她小腹上听了听,“真好,没想到,我也要有自己的后人了。” 柏氏皮笑肉不笑地讽了一句,“侯爷谋事若成,自然有百子千孙。” 方锦弦却摇摇头,仰脸露出个孩子气的笑容,“那不一样,孤允诺于你,将来,我一定会给这孩子推上青宫之位。” “呵,”柏氏不以为意,“我还从没见过你们汉人皇朝立异族女子为后的,怎么侯爷是要效法汉武帝,去母留子?” 方锦弦闷闷笑,“你还知道这个呢?” 柏氏面无表情。 “不会,”方锦弦深深地看进她眼里,“只有你是真正对孤有助益的,他年孤王举事若成,论功行赏,夫人必是头一份儿。” 柏氏看着他,根本不相信。 在襄平侯府上这么多年,被他随意杀掉的人不说有一百也早超过了五十,他本视人命如草芥,怎么可能因为什么功劳就放过她。 不过柏氏当年既选择入府,也没想着活着出去。 她最终笑起来,用带有蝎子的那只手轻轻搂住方锦弦的脖子,“好,那我信侯爷。” 两人这儿正说话呢,八角亭外忽然又降下来一位襄平侯府的属下,不过这人黑衣蒙面,一看就是方锦弦派出去的影卫。 柏氏拍拍方锦弦,用下巴示意他看那人,然后又提了一次,“我回西苑了,您忙您的。” 襄平侯瞥了一眼那影卫,有点烦躁地啧了一声,但到底还是记着正事儿,只能松开柏氏,叮嘱她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柏氏挑挑眉,最终没说什么转身回了西苑。 “什么事?”方锦弦冷声问道。 “西北,”影卫先报出关键,“您让我查的那两位世子,我查明白了——” 他凑上前,压低声音在方锦弦耳边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而襄平侯听着,只是挑眉、满脸讶异: “你说他们……?” 影卫点点头。 “啧……”方锦弦点在轮椅上的手指又加快了节奏,“我说呢……怎么这么大的事情我那好哥哥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原来是这般暗通款曲。” 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竟然突然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好,真是好!”方锦弦摸了一把脸,“当年老头昏庸,竟然逼得我娘亲自裁、要我出嗣,最后反选了凌铉这个庸碌无为的继位。” 凌铉是当今皇帝的名讳,可方锦弦就一点儿也不避讳。 “他那儿子跟他一样昏聩软弱,我看也是不能成事。凌铮倒是个可敬的对手,可惜……哈,儿子是个讨债鬼,竟然喜欢男人。” ——这不是自己主动绝后么? 方锦弦闭眼、捂住脸大笑道:“当真是天助我也。” 影卫立在一旁,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倒是方锦弦兀自笑了一会儿,才正色冲影卫招招手,“行了,你过来,我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去办,要快,不然朝廷使节返回京城去你们就不好下手了。” 影卫点点头,俯身下来恭敬地听。 而方锦弦细细说了几句,“去吧,悄悄的,不要惊动了人。” 影卫低头,算了算时间,“既如此,关中的真定府很合适动手。从凤翔府出来经过兴庆、延|安、河中三府后过太原府,时间上也正好和我们从蜀中过去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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