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口的?”张昭儿拍了拍手,“那一定有糖醋小排是不是?” “你又知道啦?”曹娘子看这妹妹一眼,嗔道,“那还不进来帮忙?” 张昭儿欢呼一声,立刻卷起袖子进灶房帮着择菜、淘米。 而近日行上存进来两笔银子,一笔是附近商户的,一笔是来京客商的,都是大宗的银钱,陈家两兄弟都在前面柜上忙。 过两日恒济解当那边也要开门营业,白天马直才带着小钟和张昭儿下到内库里仔细检查对照了一道货出来,这会儿还在和小钟对账、点数。 陈勇帮不上具体的忙,就清扫院子、打水擦洗门庭。 小邱倒是无事,问过荣伯铺上暂时无事后,就留到街上混了一圈,找相熟的人打听打听,问问新鲜事儿。 只是等到了饭点儿,云秋他们都没等着陆商回来。 “要不要去找一找啊?”其中一个护卫大哥问,“老人家别是在京城里出了什么事儿?” 云秋想了想,正准备托护卫大哥往防隅司说说——毕竟他们都是罗虎的旧部,平日不轮值时还会聚在一起喝酒,请他们巡逻时留意再合适不过。 然而还没开口,陆商就醉醺醺地从外面晃悠回来,看见众人还未开饭等着他竟然也没半点愧疚,反而是嘿嘿笑了两声: “你们、你们吃呗?我、我醉了,我回去躺躺……” 说着,也不管云秋同不同意,直接走到云琜钱庄那个小房间里,咕咚一声躺倒在床上,然后就发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众人虽有怨言,但他到底是东家请回来的“神医”,也只能当做没看见、各自坐下来准备“抢饭”。 唯有朱信礼冷哼一声,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足够能传递到楼梯的位置,“杏林世家代代出名医,哪怕是六国乱世时,他们也敢横穿战场、救治伤员。” “太|祖时,陆太医能直言死谏、所以没酿成兄弟阋墙的惨祸;明宗时,陆院判能以身入局、引宫妃上当,这才破除了夺嫡阴谋。” “至于顺运朝,杏林陆家在钟山建立医馆,招收门徒、广济天下百姓;你们陆家更还出过一位皇妃,襄助永昌帝开启盛世。” “陆家人无论在深宫、朝堂,亦或是江湖,都能找准自己的位置、用自己的方式悬壶济世,怎料如今到了某些人这里——却是瞻前顾后、裹足不敢前进?” 朱先生为人冷漠,倒是鲜少说出这样长的一段话。 云秋想了想最后没拦着——前世陆老爷子会被饿死,或许也是他自己钻了牛角尖的缘故,那日胡屠户一家和乐融融的样子,到底刺激着了他。 朱信礼说完这些,只眯着眼睛看了楼梯一会儿,见那边鼾声依旧,他便嗤了一声,“算了,装睡的人都叫不醒,我们吃我们的。” 自然,在开饭前,云秋还是让曹娘子单独给小陶盛了一碗。小陶还没弄明白原因,就瞧见钱庄上众人疯了一般的抢饭行径。 云秋耸耸肩,笑着告诉他来龙去脉,“别吓着。” 小陶撇撇嘴,低头扒拉一口饭后忽然瞪大眼睛,然后他拨弄筷子的动作都目所能见地快了好几倍。 ——果然没人能拒绝曹娘子的厨艺。 不过在小陶在扒拉饭的时候,还是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好几眼那边的楼梯,脸上的表情复杂,是一种夹杂了许多种情绪的神情。 “怎么啦?”云秋捧着碗,带着小陶坐在院中石桌边,同桌的还有点心、张勇兄妹,见他频频抬头,便好奇发问。 小陶收回视线,哼了一声表示,“没、没什么。” 云秋挑挑眉,但还是选择不点破、继续啃自己的糖排骨。倒是旁边的张昭儿问了一句,“小陶哥吃得惯么?今天这菜是曹姐姐专门给你做的。” “给我?”小陶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 “曹姐姐听你的口音觉得你来自江南,所以就特地做了许多甜口的菜,”张昭儿舔了舔嘴唇,笑着咬了口糖排骨,“也是沾你的光,好些菜我们平常想吃还吃不到呢。” 小陶没想到回是这样,脸腾地一下红了。 最后瞪着云秋憋了半天,本想第三次骂他是笨蛋,但想到当着人家这么多伙计的面儿,只能咬牙,换了个稍文雅的说法: “……你开济民坊啊?” 云秋却笑嘻嘻丢给他一颗雕花梅球,“你就安心住下来、好好备考,等十几日后去医署局应试,早日拿到凭引,才方便你们行医呐。” 小陶看着碗里的雕花梅球,最终红着脸、闷闷应了个嗯。 又两日后,恒济解当行开张。 出十五的京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丰乐桥重新被各式各样的摊贩沾满,卖油纸伞的大叔还新从江南进了一批折扇、团扇。 云秋趴在钱庄二层的窗口,侧身看着长长一条聚宝街: 茶坊、酒肆、面店,彩帛铺、油酱食米铺、绒线香烛裹头铺,还有文集书坊、珠子花朵铺和青白瓷器馆。 云琜钱庄和恒济解当只在其中占据了很小很小的一席,云秋想着昨日曹娘子制的几道菜,准备在办完了陆商、小陶的事情后,找机会盘个食肆。 钱庄、解当,食肆、生药铺甚至是药局,他要一步步来,将来也跟周山一样,做成京城、江南、中原三地的大商贾。 正想着事情,张勇就穿过月洞门登上了楼梯,他还是跟之前一样恭谨有礼,站在房门外面轻轻敲了敲,叫了声东家。 “张大哥?”云秋回神开门,“有什么事儿吗?” “解当行上来了位老板,他要典当的东西很奇怪,马掌柜的不能定夺,就让我过来请您去看看。” 一位老板?奇怪的东西? 云秋跟着张勇走过去——什么样的东西竟然让马直不能定夺? 结果刚穿过长廊,一掀开帘子走进恒济解当的外间,云秋就看见了一块巨大的铁匾被放到了厅堂内,除了铁匾,还有七八口箱子。 总之是严严实实地给整个解当行门口堆满。 见着云秋过来,那过来典当的客人便站起身,冲着他躬身一揖,“云老板,在下是雪瑞街功针铜镜铺的老板,方归平。” “方老板,”云秋与他拱手,“早就听闻方氏贩售的功夫针轻如羽、强韧胜钢刀,最细的细如牛毛,能穿上好的丝绢而不落孔、不留痕。” 那方归平听见这番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云秋对他的铺子这般了解,他嘴角抽了抽,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云老板谬赞了,我也只是守着祖上传下来的家业罢了。”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云秋看着他,还是笑盈盈的,“方老板能守住家业,已是各中翘楚,雪瑞街上不也仅有您这一家百年老店?” 方归平这回是彻底无言,因为他带来恒济解当想要当掉的东西里,就有那块代表着方家传承百年的铁匾。 那铁匾是一块店招,正中间阳刻了方氏铜镜四字,经过岁月的磨砺已经只能隐约看见其中的“镜”和“方”字。 店名之下,是一行阴刻的小字:收买上等钢条、专贩功夫细针,请记门前铜镜为记。 而在那铁匾的右首上,还有一枚太|祖最后一个年号时泰的印鉴,算是用来佐证方家传承数百年的证据。 这块铁匾其实只留下来一半,还有另外一半上面刻着的是功夫细针四个字,还有世宗的朱笔提款。 他们方家和被泰宁帝夷了九族的方氏不同,虽然都是方,但他们一直在京城里,祖上称齐州方氏;与方林远、方林图所属的淅州方氏是同宗不同支。 齐州在如今的京城西南,淅州则靠近关中、属陇西世族群。 他们这一支在京城的方氏人丁一直不兴,旁支也不多,渐渐就从一个大氏族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家族,轮到方老板祖上三代,也就不过是一家人。 方家的功夫细针是用上等钢条打造,很是仰仗铁货的来源,在方归平那批货走失前,他一直是固定取江南铁峰山的料、漕运上京。 后来朝廷征调三成的铁货打制兵刃,方归平的货源受到影响、漕运又出了事,他又坚持不愿用次等钢条以次充好,所以才会去找正院钱庄借贷。 马直这时候也适时站出来,指着铁匾告诉云秋,“原来您知道,那便省了我们不少口舌,您瞧瞧——这方老板竟然要拿自家店招做当物。” “我说这是他们铺子上的百年招牌,没有当给我们的道理,便是真能当,我也估不出个价来。结果是左劝右劝,方老板他都不听、坚持要当。” 云秋皱皱眉,转头又去看那几口箱子,“那这些呢?” “这些是方老板收拾出来的几件皮货和衣物,成色都属上乘,我都看过,是可以做当物的,只要请小陶点数、记档就能放款子。” “只是……皮货和衣物?”云秋压低声音。 皮货衣物柔软,折叠起来并不占地方,他的意思是——只装这写东西就能装出七八口箱子? 马直点点头,也跟着放轻了声音,“东西我们都查验过,确实都是衣物不假。” 方归平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轻声密谈,忍不住轻嗤一声,“云老板和您这大掌柜嘀咕什么呢?我这店招可是货真价实的百年古物。” “您误会了,”云秋笑了笑,“我们放轻声音,不是在议论您这铁匾,而是——” 他并没有明讲,只示意方归平回头看恒济解行的外面。 云琜钱庄和恒济解当在聚宝街上很出名,每回闹出点什么动静,外面都会聚集许多好事看热闹的人,那些人也不堵着店铺,就聚在河边远远看着。 见方归平不懂,马直点了一句:“东家是顾及着您的面子。” 都是当老板做生意的,一人就要拿着自己家的衣物、皮货甚至店招来典当,另一人却能拿出金银支取,这传出去肯定是不好听。 方归平默了半晌,最终自嘲一笑,“云老板想得周到,但我既已走到这一步,从摘下店招那一刻起,也就不怕您和大伙儿笑话了……” 云秋端详他神情有异,正好他心中也有怀疑,便干脆顺着方归平的话往下说,“既如此,那……打开箱子,我细瞧瞧。” 有东家吩咐,马直和小钟当然是照办,跟着方归平送货来的几个脚夫也帮忙,咔咔几声就给所有的箱子都打开了: 前面两口箱子里装的都是貂皮、狐裘,后面五口箱子里也装的都是绫罗绸缎、明暗绣着各种团纹的长袍、披风,还有一箱子鞋、帽、冠、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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