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挑挑眉,将两张方子折好递过去,犹疑道:“你不会……不识字吧?” 不等妇人说话,他又自己补充一句,“不认字儿也没关系,你拿到药铺给人伙计一看,他们就能给你抓药了,不打紧的。” 说着,他就想给那两张方子塞到妇人手中。 结果女人却怯怯后退了一步,小声道:“……我、我没钱。” 青年啧了一声,强硬地拉过她的手给方子拍到她手中,“都说是义诊了,不要你的钱,拿着方子快去给孩子看病吧。” 妇人愣了愣,捏着那叠起来的药方,不敢置信地看向青年。 青年却满不在意地撇撇嘴,东瞧瞧西看看,嘀咕了一句,“不愧是京城,客栈酒楼都好贵……” 他这儿正说着,肩膀忽然被人从后拍了拍。 青年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正想发作,却听见来人犹豫地喊了他一声:“小陶?” 青年眨眨眼,发现拍自己的人是个戴着斗笠跟他差不多高的年轻人。再仔细一看,他也认出来这个藏在斗笠和面纱下的人—— 准确地说,是从他身后的小厮认出的。 “世子?!” 听这称呼,云秋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江南青松乡的小陶大夫,必是没听过京城里的真假世子案。 两年未见、小陶的五官长开了些,不再是之前那副肉嘟嘟的圆脸,而是下巴变尖、颌线变得分明,圆圆的眼睛也变得狭长。 刚才远远看着,云秋都险些没认出来。 不过容貌虽然发生了些许改变,但他这几句话的神态动作,还是让云秋坚持了自己的想法、上前与小陶攀谈。 此地人多口杂,云秋没有纠正小陶的称呼,反问他,“你怎么会来京城?” 小陶撇撇嘴,看神情似乎是有一肚子抱怨的话要讲,但又想着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简单说了个:“来考试。” 若换平时,这话云秋定是听听就过。 但近来听李从舟、陆商讲了太多医署局的事,小陶又是大夫,云秋一下就精神了,他看看小陶,又问他: “你一个人来的?” “可不是?”小陶哼了一声,“来你们京城一趟真贵!” “那……”云秋看看小陶拎着的行李,“你找着住所没有?” “还没呢……”提起这个小陶就生气,“你们城里的客栈一定要这么贵吗?!不就是有张床的房间,睡一个晚上竟然要一两!” “一两银子能买多少鸡蛋!再说都够我从渡口过来的路费了!” 云秋想了想,又问,“所以你是二月十七日的考试么?” “您知道?”小陶看上去有点惊讶,半晌后又点点头,“是了,医署局在京城,您知道也不是什么怪事,是啊,我来考个凭证。” 考凭证? 云秋歪歪头,两年前小陶就是村医了,而且明显村子里的人都认可、也都找他看病,怎么现在又要过来考凭证。 “哎,反正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您要没有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小陶摆摆手,“我还要找住的地方去,顺便再找个地方吃饭……” 吃住的地方? “小陶——”云秋叫住他,“要是不嫌弃的话,上我那儿住吧?包吃包住,不收你房钱。” 小陶愣了愣,下意识拒绝,“……我可不敢住王府。” 云秋好笑,示意点心帮忙接过小陶的行李,然后他自然地挽起小陶的手,“走吧走吧,难得碰巧遇上你,我请你吃饭。” 小陶诶了一声,就懵懵懂懂被云秋给拽走了。 云秋往前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捏着纸条站在原地的妇人,然后他给点心丢了个眼神,就先拉着小陶往聚宝街方向走。 点心会意,转头笑着与那抱着孩子的妇人低低说了几句,告诉她如果真遇到困难可以上什么地方求助,慈济局和济民坊都有好心人。 “还有这个,您拿着,”点心取出一整吊的钱,“给孩子看病要紧。” 妇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仅剩的右眼睁开又闭、闭了又睁,最后才扑通一声跪下来,连连感谢好人、感谢恩公。 就在她磕了三个头想要询问恩人名讳的时候,点心已经拎着小陶的包袱快步追上了他们,在妇人的视线里、也只仅仅能看见他们向城东方向走去。 云秋没选宴春楼,他上回在那儿戏耍了凌以梁,短时间内他也不想再去,所以就选了丰乐桥边的分茶酒店,管茶博士要了个雅间。 不容小陶拒绝,云秋直接扯了他身上背着的药箱递给点心,要他将小陶的行李先送到钱庄上,二楼还空着房间。 “哎哎哎?!”小陶抢了两下没抢过,只能气呼呼地抱臂坐下来,“那里面可装着我吃饭的家伙,不要给我碰坏了——” 云秋嘿嘿笑着哄了他几句,然后才一边倒茶一边正色问他来京城的原因。 明明小陶也装着满肚子的好奇,可还是三两句就被云秋带到了他的问题里—— “还不是那该死的医署局!”小陶气鼓鼓的,“本来我跟爹好好在村里行医,某天上头突然来了个里正说我们没有官府发的凭引!” “我在青松乡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说过要凭引!后来是我爹告诉我,说你们京城有个什么医署局,要有他们颁发的凭引才能行医。” “之前我不知道是因为乡长偏袒我们,如今新来这个里正是从莲花乡来的,他自己开着生药铺,所以到处挑刺——” “还说要是我们没凭证行医再被他捉着,就要给我和我爹都抓到大牢里!” 小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肯定是他和县上的大老爷早就勾结好了,什么坐大牢,根本就是吓唬我们、想要讹诈我们的钱!” 说完这句,小陶仰头灌了大大一口茶,然后不怎么讲究地用手袖擦了下嘴,又目光放空地看着桌上的一小片木纹结节: “要是我现在有凭证就好了……你们城里人真是好有钱啊,刚才那个告文上的宁王府是你家吧?治好一个眼疾就能赏黄金百两的么?” 云秋一愣,而后一下跳起来:“所以小陶你能治?!”
第064章 小陶莫名其妙看云秋一眼, “你们城里人好奇怪,我看榜文上写的就是眼睛被人洒了把毒粉,这不是查清是什么毒、然后对症下药就好了么?” 云秋眨眨眼, 虽说理确实是这么个理,但从小陶嘴里说出来, 总有种复杂的事情被简单化的感觉。 “那若是查不清楚是什么毒,或者那毒没解呢?” “那就瞎了呗,”小陶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白且难听,“就好像是刚才那个大婶, 她眼睛里的赤脉贯瞳是可以治的, 但脸上的烧伤就不行。” “如果每个大夫都包治百病, 那天下哪里还有什么疑难杂症, 还要医书、医典做什么?” 云秋看着他, 有时觉得小陶成熟通透, 有时又觉得他孩子气。 不过他这番话可不能叫别人听见, 宁王进宫求来皇榜,必然就是希望能够治愈徐将军的眼睛, 哪愿意大夫上来就直言一句——瞎了。 他将自己的担忧说给小陶听,小陶这时才注意到云秋称呼上的变化, 犹豫一问,才从云秋这里得知了真假世子的事。 自己讲自己的逸闻也不是第一次。 一回生二回熟,云秋说完还乐呵呵笑了下, 反是小陶皱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骂了他一句傻。 “换我是你,肯定要多带点东西走, 你个笨蛋!” 云秋被骂了也不恼,也没和小陶解释他的种种顾虑, 只告诉小陶他现在开了铺子、有自己的庄子,吃穿度用都不愁。 “待会儿吃完就带你过去看,”云秋笑,“你不嫌我们城里的客栈贵吗?住我那儿,全免费!” 小陶一听就瞪直了眼睛,看云秋半晌后别过脸,“……你果然是个笨蛋!” 在分茶酒肆用过饭,小陶就给云秋带到了钱庄上,大伙儿忙着开店,都是客气地与小陶点点头后就去忙自己的事。 倒是来凑热闹的小昭儿议论一句,“啊,你也是大夫?那我们这里是有两个大夫了?” 小陶一听这话,就挑眉看云秋,“怎么你开个钱庄还要在庄上雇佣一个大夫的?你又不是开武行,钱多了没地方花是不是?” 云秋笑着没解释,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反问张昭儿,“老爷子呢?” “吃饭时就没看见人,”张昭儿抿抿嘴,“哥哥让我不要担心,说他肯定还回来的,他的东西都还在小房间里。” 陆商或许是待久了觉得闷,所以出去转转? 云秋远远看了楼梯下那小房间一眼,然后就带小陶去安顿下来。 …… 徐振羽的眼睛要医,西北大营也需要正经派个主将过去。 且不论四皇子凌予权尚年轻,便是他如今及冠、而立,拥护太子的文氏、舒氏都不可能同意让他执掌西北数十万的士兵。 徐振羽说到底是个外姓,他的功劳再大、将来也只能是个有权有势的外戚,但若西北大营落入四皇子手里—— 那他就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对太子有极大威胁的亲王,像锦朝历史上那几位拥兵自重、意图篡权谋反的边地王爷,如恭王凌武之类。 只可惜文氏自视清高、从来看不起武将,舒氏虽也和几个武将家族联姻,但他们大多在东部沿海、需要戍卫海防,不好轻易调遣。 且东部沿海和西北荒漠的作战环境千差万别,即便强行将他们调入西北,只怕也守不住黑水关,反害了他们丢掉前程。 在不再增长徐家和惠贵妃权势的前提下,太|子党能接受的最佳人选就是——找个中立于他们两党之外又跟任何皇子无利益瓜葛的将军。 只有派这样的人前往西北,才能确保太子未来的处境无虞,且还能一定程度上削减惠贵妃和徐家的势力。 宣政殿里,各路朝臣已经为这事吵足了两个时辰。 皇帝歪斜在金座上,沉眉一言不发地用手指点着太阳穴。而在他御案的左首下,太子凌予檀静静地在看奏折,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虽说是常参议事,宁王却直接告假没来,他倒有心披挂上前线,但一则皇帝不会允准、还会搬出太后来压他,二则太|子党一定会阻拦。 倒不如干脆不来,守在家中看那些大夫给徐振羽治伤还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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